第31章
深秋的天空被雨洗溜了多日,明淨,清新。瓦藍瓦藍的,顯得更加高遠了,遠得連鳥也飛不上去。不時地:從山峰後麵會飛出一朵沿灰色的雲:悠悠慢說,忘乎所以地飄,飄到六空中,卻被那調皮的風用數隻手給撕成片,址成線,不大功夫便消失得沒了蹤影。
這是水羅城的晴空,特空中的太陽亮山頭還高。或者太陽不願回家吧,像個好奇的孩子,忘了趕路,奇怪地打量著河邊螞蟻般忙碌的人們。太陽是見過世麵的,圓形的塔。方形的城、鬥獸場、哥特式的教堂,甚至最簡易的木案,遍布在眼下的各處土地上、樹林中,但像水羅城這樣獨特的三角城卻是稀罕!這一段河穀,四麵都是高聳入雲的大山,隻有黃河才能緊緊張張地流過,天上也隻有鳥才可以飛臨。強盜卻是無法進來的。更何況,誰會想到這不長莊稼的狹窄地方會有人居住呢?居住了,也沒必要修城牆,四麵的山那麽高,天然的屏障,又何必要建那麽高的石頭牆呢?而石頭城也奇怪:凡是世上的城,都有正門、側門之分;又有前門、後門之分別而水羅城卻隻有對著黃河的一個門,一這也算是城門嗎?沒有木門,隻是像空了一隻前門牙的牙床,人們從這沒有門牙的地方出進。天上的鳥,地上的兔,都有進的口,也有出的口,並且各行其道,不能代替的;水羅城的城門卻兼了兩項職責,並不憋得發慌。
水羅城的一道石牆順者河灘建起的,另外兩道則向山穀裏插了進去,到最深處匯合,這匯合處的大石頭上,被鑿成了鳥頭樣子。這鳥的神情凝結在石頭上不知曆盡歲月,到如今還栩栩如生,從空中看,酷似一隻大鵬才斂翅落到河灘上。但灘也不知道當初的建城人為啥要把鳥頭藏進山穀裏,卻將後身露給黃河?也許是黃河漲水不太高,也許是城門離河邊較遠,河水從來沒漫上沙灘從城門裏進去。倒是夏天的太陽,快要落山時總把一道長長的昏黃色光柱從城門裏射進,然後沿脊路麵鋪很長的一段,待落下山後,又將一個山峰的頭影投過來,正補在這應該“長”門牙的城門處。這些景致水羅城人年年都能見到,但並不覺稀奇。
是的,有什麽奇怪的呢?
令他們稍微有點迷惑不解的是那塊太陽底下露出黑糊糊肚皮的大石頭。在水羅城附近的山裏,就這麽一塊奇異的石頭。關於這石頭,沒有什麽故事流傳下來,所以就沒有人知道它的來曆,由什麽變的,又為什麽偏生在河邊,蚩尤神降臨時,為什麽又要在那黑石頭。上落腳。
水羅城人相信蚩尤神是威力無邊的,貢獻給蚩尤神的是絕對的虔誠和信賴,但他們不用像佛教一樣敬香、燒紙、念經、布施。蚩尤神賜給水羅城人的隻有勇氣和力量!每家都有蚩尤神的牌位,牌位是石頭鑿的,上麵用血畫的蚩尤神像。蚩尤神從沒在哪一個石房子裏顯過靈,但人們相信蚩尤神無時無刻地監視著每一個水羅城人,隨時會把災難降給不遵守規矩的“羊盼”。蚩尤神是公正的,他有什麽訓示,必須當著所有水羅城人的麵,讓每一隻恭順的耳朵聽見他充滿威嚴和祛力的聲音,所以,大黑石頭事實上就是蚩尤神的聖壇。
但這聖壇的顯靈多在打雷下雨時。平常若有響動,就是野鬼來騷擾人,水羅城人敬而遠之,不大去的。雨季能有個大晴天,這真是很幸運的好事。雖然前些日子的“傳說”令人心亂不安,但天晴了,晚上可以請蚩尤神來解決一些疑難的。於是,全水羅城的人都開始忙起來。
準備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十三個“鑼”站在城牆上,打得肚皮鼓震天響,但節奏是沉穩的,起落有序的。強大有力的鼓聲響徹城裏城外每一個角落,指揮著人們行動。
河灘上已支起一口大鍋,放了上百種草藥煮。幾個少女不斷地給鍋底的火堆上加柴,幾個少男隔一會就從河裏白些水來添進鍋裏。站在鍋邊的蚩薩嘴裏念念有詞,把另一個童子端著的草藥取過來,投進鍋裏。鍋裏的藥水已成深黑色,熱氣蒸騰,像煙柱一一樣向天空升去,濃烈刺鼻的藥味彌漫了水羅城的裏裏外外,忙碌的人鼻子和嘴並不忙,大口大口地往肚子裏咽。這一切都在默默中進行,在和諧中進行。隻有鼓聲,沒有笑聲、歌聲和說話聲。
女人們用木桶盛了藥水倒在大黑石頭上,並且不斷地擦洗,
黑石頭也散逸著藥味了。
蚩薩速住了一隻野兔,蚩苗子捉住了一隻野雞。這時蚩薩和量苗子正在河邊給免和雞洗腸子、耳朵、嘴、眼睛和尻子。
街薩心裏默默念咒語:“免啊兔啊,洗淨你的七竅,讓神順利地通過,降臨到聖壇上華班學怕區
蚩苗子心裏默念咒語:“嘎啦雞阿嘎啦雞,用你嘹亮的聲音告訴我們蚩尤神到來的消息!”
兩人心裏一邊祈禱、祝頌,一邊給兔子和嘎啦雞的嘴裏灌黃河水,水裏撒了藥麵,加快了循環的速度,灌了六次後,從後竅出來的水沒有顏色,開始清了。腸子洗淨了。
幾個女人把一條四丈長的紅綢子舉過頭頂,橫在城門外,伴著肚皮鼓的節奏前進,後退,並且扭動著腰肢,做著各種簡單的舞蹈動作。身體是**的,**隨著身體的擺動劇烈的晃動,汗滴帶著熱氣順著肌膚下滑,抖落。
男人在河邊的石頭上磨著石刀,擦洗蚩尤神的皮麵具。小孩子們被規定站在城門裏麵,不敢哭叫,隻是好奇地看這一切。
“鑼”累得精疲力盡,但還是機械地打著肚皮鼓,等待著黑夜的降臨。
太陽快要落山時,水羅城和沙灘上都浸透了桔黃色的柔和的光;晚風吹送著疲乏的鼓聲軟弱無力地飛翔,碰到岩石上時就碎子,但回音還是徐緩地傳來,倒使這地方更顯得淒涼,空落。人像影子一樣動著,沒有聲音,夜幕終於拉開了。
身子**的女人順者煮藥的大鍋圍成一個圈,蚩川已經戴上蚩尤神麵具,抽風似地一陣陣痙率,男人皆提了石刀舞著,排成一隊往朵朵的廟裏去。這時候“鑼”已停了擂肚皮鼓,到朵朵的廟裏,用紅綢於把朵朵從頭到腳全要嚴實,待男人們進了城,到石壇下,“鑼”齊聲唱:
我從那腐爛漫延的曠野歸來,
我從死亡鬆馳的疆域歸來,
我從寂寞淒涼的深淵歸來,
我從遍布屍骸的古戰場歸來,
我從寒冷恐怖的黑夜歸來。
帶著明亮的羊油燈,
引導我的部民走出苦難的連務;
伸展堅硬的手臂,
指引我的部民避開外邦人設的陷阱。
蚩尤神啊,請踩住我的肩頭,
蚩尤神啊。祭禮已經開始,
迫接您的肚皮鼓正隆隆響起!
唱完,拍一陣子肚皮。石壇下的男人用粗嗓門喊:“饒散腸子?”
“鑼”齊聲回答:“饒散腸子!”
於是,就讓了兩個男人,是蚩薩和蚩苗子。兩人將紅布裹著的朵朵抬起,十二個光著身子的“鑼”拍打肚皮在前麵分成兩隊引路,兩人跟到後麵。下了石壇,等候的男人提著石刀狂舞著,嘴裏說唱些驅亂鬼的咒語,圍繞著隊伍向城外走去。
聽見城裏的“鑼”唱歌時,水羅城的女人也分成兩排,從城門到煮藥的鍋,形成一段通道。蚩川到城門口瘋狂地舞著手臂,等“鑼”到了,喊一聲:
“饒散腸子!”
兩邊站立的女人全都拍起了肚皮,並跟著喊:“饒散腸子!”生川在最前麵舜蹈著帶路,後麵是“鑼”,拾朵朵的蚩薩和蚩苗子、舞石刀的男人。
河灘沸騰了,河穀沸騰了。
到藥鍋跟前,蚩川兩手化刀,做劈殺狀圍著鍋砍一陣,“鑼”也圍過來,接了朵朵,一層一層地取紅綢子。先露出腳,白嫩的腿,渾圓的尻子,纖細的腰肢,豐滿的胸部,鳥樣的脖子,嬌美的麵容,烏黑的長發。紅綢子解完了,“鑼”折疊好,放進鍋裏。火早已熄滅,但藥水還冒著熱氣。
“淨身!”
蚩川喊一聲,就哼哼嘰嘰地唱起來。
“鑼”便用手捧了藥水往朵朵的七竅先淋,然後擦洗。十二個“鑼”撈一次藥水,然後抬一會朵朵,輪流著進行。
女人又圍成了一圈,拚命地拍打著肚皮;男人還是狂舞著石刀,似乎同什麽人作戰。
蚩苗子提了嘎啦雞,蚩薩抱了兔子,肅立在鍋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