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他心裏想這隻是河道分了叉,終久會流到一起的。但晾冷了的石頭都能暖熱,兩人中間的牆卻慢慢地增厚、增高。到“領導”讓黃野兒跟南浦學文化,黃野兒就把心裏長時間存放的頓亞搬出去,將南浦換回來,高高地,像神--般供著。
比起頓亞來,南浦簡直是同天上神仙一般看不見摸不著的主兒,黃野兒哪裏能想到現在她能同這白麵書生在樹洞裏睡覺,行那世間最快樂的樂事?那銷魂索魄的短暫快樂占據了全部腦海,似乎以前的所有日子都空過了,而其他的生活都失去了色彩。還有頓亞的歌,以前聽起時那麽地令她激動,令她興奮,但比起活生生、**裸橫流的肉欲情海來,顯得憔悴無力,白開水一般沒味道。南浦和黃野兒都是幹柴,一旦燒起來,劈啪作響,火勢隻有越來越旺的,哪會停下來?而南浦雖是男子,卻有女子水一樣的溫柔,這就令黃野兒更加陶醉,整個身心都給了南浦,仿佛生命是為他而存在,為他而放光。
頓亞,則變成了鬼一樣渺遠的東西,偶爾才在腦海裏顯露一下。
今天本來不想攬閑事的,看他們能鬧翻天!但又不忍心頓亞被水羅城女子迷感了心,所以才衝出來;再說心裏沒有了頓亞,神情也坦然多了。
回到鎮上,黃野兒先去向“領導”匯報了一下學習的情況,然後做飯。虎豹口的糧食越來越緊張。大米、麵都分得很少,多是玉米、紅薯之類的雜糧。大家都覺得奇怪:獸皮、羊皮、藥材、香水梨用汽車往外麵拉,怎麽換回來的糧不夠吃了呢?難道“領導”也會讓精明的商人騙住了嗎?無論如何,黃野兒被允許可以同南浦單獨開灶,兩人還能吃飽肚子,其他人吃食堂,成天到山裏找吃的,鳥一樣。
黃野兒家的臘肉店早就被公家查封,換了地方,由公家開。本來還要黃野兒當幫手,但怕她搞破壞,撒毒藥,就讓在天晴時曬庫存的羊皮、獸皮,掙些糧。黃野兒家的臘肉店房子還在,空著。
但常有些老人路過時要蹲在門外麵,吸一鍋煙,想一回事,才走。
黃野兒提了飯準備給南浦送去,聽得“領導”粗聲大氣地罵人,嫌木房子蓋得太慢。
過河灘木棚子裏,她放慢了腳步,聽一會,沒有聲息。也不知道頓亞怎麽樣了,想進去看,卻抬頭見南浦像岩石一樣紮在高高的山上,便招了招手,山羊似地走路。
才進果樹林,南浦已經迎接下來了“餓死人了!才做好嗎?”
“早做好我拖啥呢?蠻婆子殺人了。”
“殺誰?”
“水上的頓亞。尻子上給戳了個洞。說也怪,她施了妖術,又給治好了!”
“哄人!讓領導知道了,還不怪罪?搞牛鬼蛇神。”
“我親眼見的!刀口還流血呢,她念一會兒咒,就好了。”
“魔術!我在馬戲團見過的,那肯定是魔術,你就相信了?”“你這人!還是讀書人呢,別人說實話你都不相信!你看,我的眼睛瞎沒瞎?”
“沒瞎。”
“你看,我的舌頭爛沒爛?”
“沒爛。’
“我能看錯,能說錯嗎?”
南浦笑一下。
黃野兒見他的笑裏藏了很多懷疑的成份,就有點生氣,搶過竹籃子,“不給你吃?”
“你白吃飯呢!你給我講書上的事,我都信;你說孔雀能變成公主,我也信;你還說有比黃河裏還多的水,我都相信。可是我說蠻婆子治好了頓亞的傷,我親眼見的,你卻不相信。我知道你是公家人,讀過書,嫌咱呢!”惟各留遠下慰
“嫌你什麽?”
“嫌我士,嫌我沒家,嫌我沒規矩。”“嫌你沒規矩?”
“對!我沒嫁給你,卻跟你睡覺,你從心底裏嫌咱呢。”
“誰嫌你了?沒有。”
“我看得出來!其實,你們公家人有本事,該娶皇宮裏一樣的美女做老婆,我們這些人,八竿子打不著!要不是命,你會守林嗎?你必定當什麽大官,見了平民百姓理也不理的,哪會戴草帽,拿長矛,吃我做的飯!”
“你也挺好呀!善良,沒壞心眼,人又實.....
“再好也是終久要嫁給頓亞這樣的人。鳥在天上飛,魚在水裏遊,各有各的道。我知道,世事總會變個不停,說不準哪日你就走了,當官去了,再見不著。”
“一輩子定了!家破人亡,安安心心當守林人,夏季教好學生,死了有完整的屍體,有地方埋就行了。”“落難的人都這麽說。看過古戲沒有?當皇帝的人也落難呢!不過,你不要害怕,我知道山雞配不上鳳凰,將來你運轉好了,你還是奔前程去,我不連累你。”
南浦感動了,抓住她的手,“黃野兒,如果真有那麽一天,我帶你回省城”
黃野兒笑了,“快別說夢話!我能到哪裏去?把魚撈到沙灘上就曬死了,鳥不會永遠停留到樹上。我總覺得你不屬於虎豹口,昨揉也揉不到一塊,把你的骨頭取來,別人一看,就知道不是虎豹口的。我想總有個地方才是你呆著合適的,是不是?像你說的省城。”
“其實到處都一樣。
“不一樣!頓亞當一輩子筏子客,但你不會當輩子守林人的!那人的運氣有時很好,有時就變壞了。我爹以前比當官的還吃香,後來,真的當了鎮上的官,但不比以前好,再後來,竟去坐牢!現在也不晚得在啥地方。吃啥?住哪兒?病了沒?過堂了沒?”
南請聽這女孩子說許多話,心裏也有些吃驚,這連字都不識幾個的女子,如何知道一-些深奧的道理?她是怎麽獲得哪些感悟的?驢子見了駱駝,會不會感到自卑呢?在來虎豹口之前,他以為被鬥爭的對象隻限於像他那種出身的人,誰知道連荒遠古老的虎豹口也不能幸免,並且波及到一個不識文字的女孩子!南浦又想到家人,心裏隻是一團迷茫,沒有一一絲的波動,眼睛看著黑漆漆的樹林,啥也不想說了。
“吃飯吧,讀書人。”
黃野兒擺弄好碗筷,說。
但是南浦沒有了心思,咕咕叫的肚子也安靜了;黃野兒見他臉上又籠上了常見的那種陰雲,急忙說:“讀書人,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們有真本事;蠻婆子用的都是哄人的妖術!剛才興許是我看眼花了,蠻婆子很會哄人呢!”
南浦長出一口氣,說:“虎豹口的人真怪,對水羅城人又恨又怕。”
“貓頭鷹叫了會死人,水羅城人來了,就帶來了黴氣,邪得很!”
南浦看她認真的模樣,笑了,然後低頭吃飯。
黃野兒看著南浦吃飯的神情,心裏發酸,說:“明日我去山裏套兔子,偷的做給你吃!”
“犯法的!‘領導’知道了咋辦?”
“沒事的。我臘一回兔肉,看味道咋樣!”
吃完飯。南浦打幾個飽嗝,被風一吹,精神足了,又想白日同黃野兒在樹洞裏幹過的事情。黃野兒卻不讓,說:“現在吃不飽,身子空著呢,還敢再淘?你少年不想要命了?”南浦饞貓一樣抓一回,咬一回。
黃野兒連聲說:“夠了,夠了。”然後躲開,提了籃子回鎮上。
路上想一會頓亞,想一會南浦,就覺得命運這神是有意同人開玩笑的,她原本想一心一意嫁給頓亞的,哪會想到會像苦子蔓一樣纏南浦這樣-棵梧桐樹。不管這玩笑之後是怎樣的情形,起碼現在是快樂的,而這快樂是頓亞從來不曾給子她的。既然命運不可把握,為啥要去耗精力想以後的事呢?何況,常常有極偶然的一件事,就改變了人的生命進程呢!
路過棚子,黃野兒見棚子裏沒點燈,卻有人詠歎似的聲音,不像哭也不像唱,仔細一聽,嚇呆了,這是滿拉渾厚的聲音!
我是黃河灘上一隻咕嚕雁,
我是草原上述途的羔羊,
在蕭瑟的秋風中,
呼喚著我的夥伴。
一株無人澆灌的香水梨樹,
一株被切斷了根須的香水梨樹,再不結出鮮美的果子,當我逝去之際,
我要唱出一首哀歌,“噢,我的花兒!”當我逝去之際,
我要唱出一首哀歌,“噢,我的頓亞!”當我逝去之際,
我要唱出一首哀歌!在古老的虎豹口,在古老的黃河邊,
凝望河水流去的地方,
在根植於沙灘的香水梨樹旁,
在煙坡在虎豹口,
在無名的地方,
向著蒼天大地。
黃野兒聽完,似乎看見一個白影子從棚子裏出來向空中飄去,嚇得大叫一聲,向鎮上的燈光處跑去。
“有鬼呀!有鬼呀!快來救我呀!”
她一邊跑,一邊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