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蚩雪用衣襟把尻子傷口周圍的血擦掉,接近傷口時頓驅哼唧兩聲。

黃野兒端來水,蚩雪用布蘸了,灑些白粉末兒藥,擦傷口。頓亞呻吟者,肉一顫一顫的,黃野兒又來火氣了,“你心真毒!敢把刀子往人身上紮!”“誰叫他欺負人!”

“怪別人呢?你把衣裳掛到外麵,叫男人看見不撕碎燒掉才怪呢!

“我曬一下,咋就不行呢?”

“看你問的這話!想到外麵曬,就轉世當男人去!虎豹口哪有女人的衣褲曬到外麵的。”

“為啥女人的就不能曬呢?”

“沒法給你說,蠻婆子!”

蚩雪洗幹淨了,然後對黃野兒說:“你走開點,我治病時不要說話!”

“你咋治?”

“念咒。

“能咒好嗎?”

“你別管!”說完蚩雪盤腿坐好,雙手做成抱太極球的姿勢在胸前旋轉、兩目緊閉,口中念念有詞,聲音越來越高。黃野兒聽過和尚誦經,但貴雪的咒語不像念經,倒像唱耿一樣。念一會,蚩雪分開兩手,掌心朝傷口,似乎用力推,用力提,這樣一上一下反複做著動作,咒語越唱調兒越高,招來河邊幾個走路的虎豹口人,想湊近看熱鬧,被黃野兒擋在了外麵。

“咋咧?”“蛇咬了。”

“這時候還有蛇嗎?不會是蠻婆子的妖術吧。”“誰知道!不過現在看起來不像呢。”

正說著,蚩雪大叫一聲,仰天躺在沙灘上,大大口地嘴氣。黃野兒跑過去看,頓亞的傷口奇跡般地長好了,竟看不出有一絲傷痕!再看蚩雪,渾身上下都濕透了,冒著熱氣,心裏暗暗吃驚。其他人過來看一眼頓亞的尻子,說:“好好的尻子!哪有傷?再說,蛇能咬到哪地方去?”

再打量打量喘氣的蚩雪,幾個人走了。

太陽已經落了山,河灘_上慢慢地滋生暗長著灰茫的夜色。“傷好了,頓亞咋還不醒來呢?”

蚩雪沒睜開眼睛,吃力地說:“血流得太多了。”“頓亞再沒事了嗎?”“沒事了。”

“我要去吃飯,晚上還得學文化去。”

黃野兒覺得蚩雪不像是害人的妖精妖精害人都用法術,怎麽會同凡人一樣用刀子呢?再說剛才又很神奇地給頓亞治好了

傷!

“蠻婆子!咱們把頓亞抬進棚裏吧,天涼了!”

蚩雪長籲一口氣,起來。兩人費很大的功夫才拾進棚子裏,頓亞也被折騰醒來。渾身像散了架,沒有力氣,尻子受傷的地方也不疼。看見黃野兒的長頭發在胸前排來排去,伸手摸她的臉。黃野兒一哆嗦,閃開了,眼神慌亂地閃爍,“不,不,你好好躺著吧。”

說完匆匆出了門,回鎮子上去了。

黃野兒爹吃過軍糧,因厭煩軍隊中的條規就溜了號。四處販煙、賣布,過著流浪漢不像流浪漢,生意人不像生意人的自由自在生活。日子過不下去時也拿個苕帚用紅布一包當槍嚇唬人,掠些財物。這違法的勾當都是用鍋灰染黑了臉幹的,熟人也認不出來,他也從不提起。有時還在酒店裏同被搶人的罵一回亂世,罵一回土匪的娘和爹。而日子寬裕時,他會掏出一把錢救濟人,還不叫人家叩頭感謝,所以黃野兒爹的人緣極好。

黃野兒爹有兩樣嗜好:其一是唱歌。他到過的地方,大多都滿山滿野飄著歌,不管什麽歌,黃野兒爹一聽就會唱,而且唱出很濃厚的土味來,令當地人也吃驚,於是就結交了各地的歌手。即便生意沒做成,學一肚子的歌也不冤枉。年輕人能吃苦,身體沒病沒災的,吃吃喝喝,唱唱樂樂,就把日子打發出去了。

其二是愛和婊子結交。

照一般人的看法,黃野兒爹人高馬大,腦子又靈,找房媳婦過安穩日子,會讓很多人眼饞的。但他偏是賤命,寧可花錢天天同婊子混在一起喝酒,唱曲,嬉鬧,也不理會找來說媒的人。那時的商道上,驛站上,渡口處的婊子,誰不曉得黃野兒爹的名字?而黃野兒爹四海為家,隨遇而安的習性根深蒂固,從不到哪一個客棧裏長久落腳,這苦煞了多少癡情的女子!就有一個才論落風塵的美麗女子為黃野兒爹動了心,發誓再不接客,一年後生下了黃野兒。自己卻因為相思得了病,快要咽氣,黃野兒爹才唱著歌兒騎著馬來。聽到熟悉的馬鈴聲,那女子卻再也挺不住,命像遊絲一樣斷了,飄走了。黃野兒爹從其它婊子日裏知道那癡情女子痛苦生活的種種,大為感動,就厚葬了黃野兒的娘。帶了黃野兒到虎豹口,做起了賣臘肉的生意,心思全放在黃野兒身上,很少留意女人,隻在夜裏做臘肉時唱些歌。

他以前的生活方式徹底改變了。雖然河對岸有水羅城女人的紅木房子,凡是男人,不用花錢,過了河都可以享受一夜溫柔的,但黃野兒爹從來沒去過。

結交過的女人多,且又都是極真極野的女中豪傑,黃野兒爹閱盡了風情的韻味,看平常女子就沒了興致。虎豹口的窯妓給他唱曲,打發小孩來送糖果,也不理睬,隻是對臘肉店對麵的客棧裏一個水羅城女子,心裏亂過一陣子。待那女子坐筏子走後,心裏就長年的成了死水,枯木古井一般地靜。

黃野兒爹睡過的女人中,沒有一個是水羅城的。據說水羅城女人能把男人的精氣吸光,會縮減男人的陽壽,所以一直心存戒慮,不去招惹。對麵的容棧裏住了水羅城的女人,到了晚上,那些女人畢打的行油頭粉麵,在樓上轉來轉去,大膽地據逗行人。有幾個女人盯上了黃野兒爹,唱歌,叫賊,拍肚皮,很擔野地勾引他,黃野兒爹恨不能上去鑽她們個透心涼!但忍住了。慢慢,他發現眾多水羅城女人中有個神情極像黃野兒娘的,她常常托著現幫依者欄杆往樓下看,似乎等什麽。早晨不管起來多早,晚上不管睡多遲,總能看見那女子。她眼睛裏濃含的幽情,簡直是從黃野兒娘的眼裏移過來的!所以就不由得多看兒限,而她似乎不在意這個臘肉店的老板,而是另有所待。

黃野兒爹留心觀察,她是等著看來買臘肉的滿拉。

以前滿拉三日買一次臘肉,自有了水羅城女於住客校,他一日買三次,每次買一斤。

“買多了,就壞掉了!”他說。

上肉後,他還要在木凳上坐半回,看對麵的樓;若那個托腮的女子在時,久久地凝望,等那女子轉身回去,他也就走了;若那個女子沒出來,他坐在凳子上唱歌,女子聽到歌,就出來。歌聲停了,但兩人的目光就開始對歌了。

看滿拉憂鬱的神情,黃野兒爹說:“世上的女人很多,不要讓甜嘴給哄住了,若把紅線係到水羅城女人的腳上,你就準備下地獄吧!”

滿拉似聽非聽,歎口氣,扭頭走了。

時間長了,黃野兒爹也就慣了,不再留心客棧和滿拉。隻是滿拉又恢複成三天買一次臘肉,並且買上後低了頭快快地離開,他方知道客錢的水羅城女人在開春時坐筏子走了。

日子平淡,也不平淡,總之,是節奏緩慢地過。後來來店裏買臘肉打酒的人換成了頓亞;三日不見頓亞,黃野兒會把包好的臘肉送到河灘邊的木棚子裏。黃野兒慢慢地在長大,在眾多的少年裏,覺得頓亞更投合她的脾性,便用女孩子天生的溫柔體貼頓亞。童年、少年的大部分時間裏,頓亞和黃野兒的生活有著相同的內容。他們一同到果樹林裏摘粉白的梨花:每人披了一身花辯到河邊照影兒;一同坐在河邊吹眯脈,清純透明的咪咪曲在藍天白雲間輕快地飛;一同爬到梨樹上吃香水梨,從坐了果子到果子成熟:一同到鋪滿雪的平坦河灘上堆雪人。無憂無慮的日子結滿著快樂的果子。人們都開玩笑說黃野兒是頓亞的媳婦,雖然他們不懂得“媳婦”的多層含義,但見人們說起時都帶有戲語的笑臉,便猜測“媳婦”多多少少同紅木房子裏水羅城女人幹的事有些相似;人們提起水羅城女時,很像那樣的笑。

女孩子曉事早,黃野兒有意無意地疏遠頓亞,頓亞升始不覺得,待黃野兒參當了虎豹口的頭兒,他似乎才搞清楚黃野兒生份他的原因。

“你成了官小姐,是不是?頓亞是吃水上飯的,不沾你的光!此後貓走貓道,狗走狗道,再不要說話!”

頓亞犯了強,跟小牛犢一樣果然再不理睬黃野兒。買臘肉也去了另一家,路上碰見,同陌生人一樣。

黃野兒也生了氣,見著頓亞時也扭過臉,兩人就這麽僵持著。黃野兒爹讓頓亞渡黃野兒過河,想讓兩人和好,有意結話頭,也不頂用。

“兩口子罵仗都會和好的,你們倆犯了哪門子邪,這般生份?”

黃野兒爹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