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蚩川把蚩苗子和蚩薩叫到了一起。
“我曾長久地擔心你們倆會發生決鬥,可是蚩尤神保佑,沒有!是水羅城的福氣!你們像早晨的山鷹一樣雄健,像傍晚的乳虎一樣威武,水羅城將因你們的勇力和膽識而光榮,明年開春的行動,將由你倆來執行蚩尤神的旨意!所以,你們倆要發誓,要像手上的指頭,骨肉相連。水羅城不會把咒語和毒箭給‘羊盼’的!”
兩人同聲說:“我發誓!”
蚩川喜悅地說:“饒散腸子!現在,你們閉住眼睛,聽我講述水羅城的曆史。”
兩人都有些愕然:從來沒想過自己從哪裏來的,為什麽蚩川忽然說這奇怪的話?
“隻有執行蚩尤神旨意的‘羊盼’,才能告訴他所有水羅城的事。你們聽吧:
我們是九黎族的後裔,
蚩尤神永遠是我們的保護神。
我們的“羊盼”曾生活在高山之巔,
罪惡的黃帝把夔皮鼓擂響,英明的蚩尤神勇猛無比,異的巫術使惡魔節節敗退。
九黎族的威,名震響山川,群獸也歸附於我們的部落,
勝利的美酒陶醉了每一個“羊盼”。
禿頭惡女魃藏進了我們的寨子她是詭計多端,
曾被蚩尤神打敗了的黃帝的女兒。
魃給我們的“食籽”裏灑上魔藥,
男人的肚子裏傳出嬰兒哭聲,
腫脹突起的肚腹,
醜陋不堪的體形,
把勝利者的羽毛摘去,
繡有三足鳥的彩旗不能飛起,
遮住了我們寨子的陽光。
神預告我們的部民:
你們隻有解散,
藏著蚩尤神的護符,
去尋找一個幽遠的地方,
因為魔女魃罪惡的大火,
正向暴子燒來,
悲樣的空氣凝結在寨子的上空。
蚩尤神露出自己寬厚而強壯紋了三足神鳥的胸部,
站在高高的山上宣誓,
要為“羊盼”的陽光和空氣去和魃決戰!
為了九黎族的延續,派出了三對兄妹
在廣闊的天宇下流浪,流浪到了這個地方。
瞌睡的眼皮拉下時,聽見蚩尤神在空中說:別往前走了!
讓腳步在這塊巨大的黑石頭上停止吧。
三兄妹就開始建造自己的部落,
沒有人敢進犯水羅城。蚩尤神日夜守護在河口,他常常給我們預示。
蚩尤神是我們夜行的明燈。
九黎族的血脈沒斷,蚩尤神降臨的時候,
我們流浪的生活就結束了!
水羅城人就有了自己永久的家園。水羅城人又成了勝利者!天火再燒不著我們,
男人再不會懷上罪惡的胎兒觸怒大神!
蚩尤神的巫術,
我們的“可頂”,
將會再次成為大地的主主宰!讓那些愚昧的外族人,成為九黎族的奴隸!看啊!
蚩尤神的使者
大黑石頭,火燒焦了的黑石頭,
在風雨交加的夜晚,
告訴水羅城人神的意旨!看啊!
勇猛無比的水羅城人,能在波浪洶湧的
藏著水怪的九曲黃河上放筏子!九黎族不撓的雄性意誌,比山上的岩石還硬,比黃河的水還長久!
蚩川閉著眼睛,用悠長緩慢、沉穩雄健的語調訴說著。蚩薩和蚩苗子仿佛進入了一個朦朦朧朧的世界,曆史訴完了,兩人還回味著,細想著。外麵的雨滴個沒完,卻沒驚醒這三個盤腿坐著的男人。
忽然,廟裏傳來朵朵的歌聲。
蚩川聽一會兒,不是“傳說”,是情歌,便說:“你們要牢記這曆史,遇到困難的時候誦念一遍,就會增添無窮的力量!並把它傳給後來的、可靠的年輕人1”
“我以蚩尤神的名義發誓!”蚩薩、蚩苗子兩人各說了一遍。
“去吧!去等著傾聽‘鑼’的傳說和黑石頭的預言吧!”
從天氣的成色判斷,已是傍晚。蚩苗子聽一會,朵朵的情歌不是唱給自己的,便走出城外,到河邊淋雨。想到明年將從這裏出發去另外一個世界“闖”,就激動得身體發熱:不但能吃飽肚子,而且還能見到“模子”!
水羅城人為了節省“食籽”,每日都定量供應飯,誰也吃不飽飯。天又連著下雨,進不了山去采些樹籽、山核桃來吃,在雨下累了、斷線時人們才跑到山裏采摘些潛菇吃,誰知就毒死.了一個十歲的小孩--他匆忙中吃了很多有毒的磨菇。這小孩的“模子”也“闖”了”,還沒回來,再沒直接的親人。蚩川唱了一會祭歌,取出腸肚,到河裏洗了兒遍,又讓雨淋兩日,覺得千淨了,才讓人們做了同胳膊、腿、胸、肋一起吃。因為是孩子,所以吃時大家都有點沉悶,臉色都陰著。肉在嘴裏嚼著卻不知是什麽滋味。
但大多數時間裏,人們還是充滿歡樂的笑聲的。
蚩苗子心中由朵朵點燃的烈火,燃燒了一陣,現在隻剩下灰燼和寒冷了。他曾暗暗打算過帶著朵朵乘羊皮筏找一陌生的地方生活。當時許多人的“棒石子”都抬不起來,卻要睡“鑼”,這難道是蚩尤神允許做的公平事嗎?蚩苗子把這打算同朵朵說了,朵朵開始似乎陷入沉思,根本沒聽見什麽,蚩苗子絮絮叨叨黃河的水一樣不斷地說,朵朵卻忽然大叫一聲,變了臉,說:“不去,哪裏也不去,死也不離開廟!”
蚩苗子心裏迷亂了。
朵朵忽冷忽熱的變化,好像有個什麽神操縱著她。頭一天她會茫然不知所措。有時正高興地拍手說的話,下次要問時,臉上的表情凝固了,漠漠地盯笑,快樂地唱歌,會突然呆住,著虛空,盯一會就大聲哭起來。
蚩苗再不敢提起“闖”的話,而朵也不給他多掛一次花,輪到住廟時,說話的語氣雖是溫和的,但總覺得像對第一次見到的生人。蚩苗子心裏就難受,這時候非常想念“模子”,有幾次深夜裏他站在河邊,欲放筏子偷偷地下漂,到大千世界裏去找“模子”。
他擔心蚩尤神怪罪,終於沒走。
蚩川宣布要大家一同“闖”時,蚩苗子心定了;而朵朵帶來的痛苦卻淡得像雲,飄走了。對朵朵對廟民的恨也化解,甚至轉化成深深的依戀。蚩苗子回想一下“睡廟”以來的歡樂和煎熬,覺得冥冥之中肯定有一位脾氣古怪的什麽神把握著人的命運和樹木的生長。要不,樹為什麽春天才發芽?河水咋不倒流?為啥下雨時黑石頭才顯靈?為啥有的“鑼”“傳說”,而有的“鑼”不“傳說”?為啥朵朵像雲一樣喜怒無常地變幻?為啥水羅城的男人必須隔三年“闖”外躲天火?為啥女人要通過天婚來完成繁衍子孫的任務?為啥以前外人害怕水羅城人的法術
而現在敢欺負水羅城人?
也許積累了太多的問題,蚩苗子隻要一想,就會像黃河的浪濤一般不斷麵來,以前從不在意的事,或者在意了不深究的事現在看來並不那麽簡單,怎麽不簡單了,鹽苗子想不出來,便歸結於天上的大神,而那神比蚩尤神還厲害的!
誰苗子已經夢見過多少次受難的棋子”,心裏像亂草樣,
件不能能知了陽手和條事河這資遊事市,被花丁整個河穀,封住了其他外在的所有聲音,
隻把愈來愈濃的夜色滲透了來,蚩苗子的思緒和身影也溶於夜色和雨霧中了。
也不知呆立了多久,風聲雨聲似乎停止了喘息,卻從空中傳來柔弱的呼喚聲:
“蚩苗子,蚩苗.....
蚩苗子的心收緊了,這確實是“模子”的呼喚,急忙應一聲,往四處看,並沒有人,而空中的呼喚聲還傳渡著。
‘模子’!‘模子’!”
蚩苗子不由得喊出聲來,循聲向黑石椅子那裏走去。上到石椅子上,聽見聲音還在前麵河水的上空,再不能往前走,正焦躁地搓手,前麵的黑暗漸漸地褪了色,恢複成有光線的天空,一個輪廓慢慢地顯現出來。一排一排的樹,有水的池塘,老屋,水井,牛,羊,路,巷,拚湊著,成為一幅山村圖。
“模子”的聲音就是那裏傳出來的。
蚩苗子似乎長了翅膀,輕輕地飛向那山村。愈來愈清晰,愈來愈近,先是出現了一群黑壓壓的人,人群越來越近,仿佛蚩苗子也成了其中的一員。他看見三個戴尖頂高帽子的男人和“模子”站在同人群對立的另一麵。“模子”的頭發被剃光了,在太陽下像一顆勻稱的白葫蘆。人們紛紛指著“模子”罵道:
“巫婆!現在‘施拐’呀!說,你是野狐精還是石頭精?”“害人有沒有深淺!哄了人家的錢財,就跑了。”
“滿拉是多好的人!讓你把魂勾走了,現在,不知去了哪,是死還是活!”
“滿拉還給過我駱駝油呢。”“滿拉是你用什麽妖術害死的?”
“巫婆吃人呢!她男人說半夜嚼得骨頭咯嘣咯嘣響,吃豆豆一樣!”
“我防著她呢!階級敵人摘破壞,是裝成好人出現的。她說不要財禮就嫁我,圖什麽?有這麽好的事嗎?她要不問滿拉,我
還差點被哄得害死!”
“過了二十多年,小妖精變成了大妖精,又來害人!”
“還換了偽裝!但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總能看出她的真麵目!”
“各位鄉親!我作為最直接的受害者,我還要揭發妖婆晚上睡覺從不讓點燈,隻有妖怪才怕光;還有,她看見正月十五的旺火時,就嚇得半死!”
“說,你是怎樣謀算你男人的?”
“你生下的孩子,好好的昨會死掉,是不是你吃了?”
“下雨時,你裝神弄鬼千啥?想嚇唬煙坡的人民嗎?”
“打倒牛鬼蛇神!”“向妖婆討還血債!”
“向弄妖術的寄生蟲討還血債!”
“打倒寄生蟲!”
“說!水羅城的男獲怪躲到哪裏去了?女妖出來有什麽行動?”
“想用美色來**人嗎?”“你們的老窩究竟在哪裏?”
“大的紙情是什麽樣子?有幾隻眼斯?有多少吃的是不是人肉,喝的是不是人血?滿拉是不是讓你哄去了?”“還有滿拉的兒子,虎毒不食子,你的心比蛇還毒!”
“支個油鍋,炸炸看,究竟是什麽妖精?”
“對!讓妖精顯形!”“讓妖精顯形!”
“割開她的肚子,看裏麵有沒有人頭發!”
“張家媳婦月子裏死掉的嬰兒,就扔在她家院後,誰知就不見了!要是狗吃的,還沒血跡嗎。”
“我看見了!是她偷的燒吃了!骨頭扔到並裏去了!”
“打倒吃人的妖怪!”
“你是怎麽同反動派勾結在一起的?想幹什麽?”“她和同反動派在包穀地裏睡覺,還是白天呢!”“妖怪和反動派總是臭味相投的!”
“敗壞煙坡的風氣!你是有男人的女人,怎麽同別的男人睡覺呢?那男人還是反動派呢!”
“用火燒了妖婆!”
“對!用油鍋炸,用火燒,不然還會害人的!”
“抱包穀杆子,燒!”
情緒激昂的人們抱來一捆一捆的包穀杆子,堆成半山高。跛腳男人去點了火,火借風勢,愈燒愈大,愈紅,成了一片火海。
“啊一”
蚩苗子驚叫一聲,再看時,眼前的火海不見了,灼熱感也消失。還是瀟瀟的雨,涼涼的風,黑糊糊的夜,嘩嘩流動的河水。蚩苗子痛徹心肺,朝著黑沉沉的夜慘烈地喊-一書
‘模子’!”
聲音帶著血,帶著悲傷,帶著沉痛,像一隻瘋狂的鷹,向瘦硬而冰冷的岩崖上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