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頓亞走出來,衝“領導”說:“你要逼,我就用羊皮筏子送她回水羅城去。”
“你知道水羅城在哪裏嗎?”
“不知道。順著河漂筏子,就能到。水羅城人都是這麽走的。”
“水性你熟悉嗎?哪裏有大漩渦?哪裏有急轉彎?哪裏水急?哪裏水中有礁石?”
“說呀!”
“怕個球!死了算啥?”
“死!就知道死。就算你能到水羅城,也不會活著,那地方很怪的!”
“怪事見多了!”
“頓亞,你看這樣行不行:讓這女子住到辦公室,審向完了,再想辦法,行不行?”
“不行!”
“那你們倆人住到一起,算怎麽回事?我咋向鎮上的人說?頓亞,你想想,不要太強了,我可以叫縣上的公安局派人來的。’
“領導”說完,轉頭向鎮上走去,準備找南浦,讓南浦給黃野兒教文化。
頓亞看“領導”走遠了,到棚子門口衝裏麵喊:“大眼睛!大眼睛!睡死了嗎?”
蚩雪揉揉眼睛,說:“咋啦?睡覺礙你啥了!”
“有人來抓你!”
“誰?他們敢欺負水羅城人嗎?”
“能得很!剛才來那麽多人,真要往裏衝,我能擋得住?‘領導’還要來,你趕快走吧,羊皮筏子我送你一架,不要錢!”
蚩雪驚愕地說:“你讓我回水羅城?”
“是呀?”
“我肚子空空的,哪敢回去?回去還不是剝皮的下場
蚩雪突然打住,“誰讓你亂問我話的?”“我沒問,你自個兒說的。”
蚩雪走出棚子,朝遠處看一會,再看天,說“哥哎,你看有沒有雨?”
“明天不下,後天準下的!”
蚩雪拍手說:“太好了!蚩尤神保佑呢!等雨季完了,還有冬季,明年開春,我就什麽都有了!”
“那麽長的時間?晚上怕要給你開批鬥會了!”
“什麽批鬥會?”
“反正怕人的很!比剝皮還慘!’
“剝皮有啥慘的!”
“算了,不跟你說。你快走吧!要下雨,就放不成筏子了!”“我會放筏子嗎?要走也得明年開春等男人來接。”
“我現在送你走。”
“給你說了,我肚子空著,回不成!’
頓亞沒轍了,蹲在地上用手指頭在沙子上亂畫。
蚩雪說:“誰抓我,我巴不得呢;不過,得在河那邊給我修紅木房子!”
“誰敢修?就是修了,也會讓‘領導’一把火燒了的。”
‘毛拉’!該割舌頭的貨!”
頓亞現在懵了:水羅城的女子長得天仙似的,性情卻為暗很古怪?算!“領導”去審問去,我不管了。
想到這兒,頓亞取了漁網到河灣裏撈魚去了,
出督從後麵喊問:“哥哎你幹啥去?把我一個人留下算咋回事?哥哎!你回來,咱倆對唱歌!”
頓亞隻是不理。覺得天氣熱,蚩雪坐到河邊,呆呆地望著河水,看一會,
便脫光了衣服洗澡。正洗著時,下起了雨。
頓亞撈了六條鯉魚,還想撈,天卻落開雨了,便收拾了網匆匆往回走。快到棚子跟前時,無意中抬頭,看見白霧雨簾由一個精白精白的影子,抹一把臉上的水仔細看,看清了那四凸不平線條分明的輪廓,墨一樣黑的頭發像澡布奔瀉,奔瀉一身潔白的浪花,兩隻肥胖而又堅實的**快活地抖動著,像小牛犢在草叢裏吃草,纖細的手指並齊把一一捧一捧的銀亮的河水掬起灑到身上,胯間黑森森一片,像岩石上長出的綠苔,毛茸茸,煙迷迷,飽含著嫩汁和生機。頓亞從來沒見過這般激動人心的精靈,緊張得快要窒息,呼吸出的氣收不回來,吸進來的氣送不出去,眼睛也看花了,朦朧中出現一朵奇大的白牡丹。網裏的魚還在撲騰,胯間似乎有什麽動物在蠕動,低頭看時,淋濕了的褲檔被挑得一抖一抖。頓亞血液裏沉睡的獸蘇醒了,他扔了網裏的魚,正要撲上去忽然聽見遠處傳來了喊罵聲:“打妖怪呀!打妖怪呀!”
雨中跑來拿棍子、擀杖、刀、臉盆的男男女女,喊聲匯成一股強大的音流,與愈下愈大的雨夾雜在一起,形成河灘上優美雄壯的風景。幾乎被人遺忘了的木棚子似乎又置身於曾經的熱鬧繁榮裏,在雨中顯得高大、結實,簡直像一個飽經風浪的筏子客。
人們很快地圍到河邊,喊罵著,卻沒人靠近;眼睛都火辣辣地在水花中的蚩雪身上一遍一遍地舔舐,撫摸。
蚩雪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還是撈水搓身子,甩頭發。“水羅城的妖精,敢弄髒虎豹口的河水嗎?”“要用火燒死你呢!”
“快滾回水羅城去!再不要來!”
“巫婆,我們不怕你的巫術!騙人的東西,聽見了沒有,我們不怕!”
“看!她的嘴動著,是不是在念咒?”
“她敢?我們這麽多人,一人一口也把地連骨頭都吃了””
“妖精的身子倒白得很,怕是人肉吃多了!”
“喲!你看她的那地方,那麽長,那麽寬,我想趕一頭大青牛都能進去。”
“羞死人了!大男人的,沒見過啥?”“黑燈瞎火的,摸得著,哪見過?”“嘻,嘻,嘻!”
“天呀!奶子比母牛的還大!不知能裝幾碗奶?”
“誰知道!我想擠不了一大桶,也能擠一小桶子。”
“你想喝嗎?”
“呸!妖精的奶騷著呢!”
“你嚐過?”
“媽的X!你才嚐過呢,你嚐了就變成了妖精!”
人群裏七嘴八舌說話時,頓亞焦急地衝開人群,朝蚩雪喊:“大眼睛!大眼睛!你沒看見別人來了嗎?快穿衣裳!”
蚩雪還撩著水。
頓亞跑進河裏,腳和腿激起兩排浪花,頭發散下,像個水鬼一樣擋住蚩雪的身體,回過頭罵:“回去!回去!驢日的髒眼睛!’岸上的人靠近了一點,也罵:“是你媳婦嗎?你敢娶個妖精當媳婦嗎?”“頓亞!你個吃裏扒外的賤種!”“羞辱先人了!”
頓亞急得團團轉,會兒向蚩雪說:“大眼睛大眼睛!你不覺得著嗎?”一會兒又神人群裏喊。
不把張三的眼睛堵住:“李明兒,你胡子比麥苗還長,回去!回去!誰不回去我殺了他!”看什麽?”
沒人理睬。
頓亞猛地撕開排扣,脫下衣裳,給蚩雪技上;黃雪卻又脫下來,笑著說:“看就看了,你急啥?”
頓亞看甜笑的蚩雪,心裏如針刺貓抓一般。回頭見岸上的人都停了罵,認真地審視起來。他急紅了眼,發瘋一般哇哇怪叫著衝到岸邊,拚命地把人們往後推:
“回去!快回去!看你媽的X去!”
這人退了幾步,頓亞又去推另外一個人,前麵的人又彈出來,頓亞忙不過來,氣得大罵:
“挨刀殺的!你媽沒X你是咋來的?別看了!別看了!快回去,回去!站著幹啥?當心下次渡河時我淹死你!狗日的淹死了看我再幫著找屍體,讓喂魚去!喂魚去!全死了吧,死光了吧,死的一個也不要剩!地動吧,砸死他們;漲河吧,淹死他們;念咒吧,拐死他們!回去!回去!回去!”
頓亞的嗓子喊啞了,腳被石片割破,沙灘上留下了鮮紅的血跡,但很快被河水衝淡,流進河裏,就看不見了。
水裏的蚩雪卻歡欣得像雀兒,且唱起歌來。
案板上和麵者做饃(呀)饃,
蒸籠裏搭,
鍋底下加兩把火哩;
一個人睡覺者懷兒裏空,
尕心裏想,
枕頭上清眼淚落哩。
岸上是頓亞沙啞的喊叫聲,水裏是蚩雪動人的歌聲,天上落的是細雨,灘上站的是癡呆的人群。
四月裏好不過夏晴(呀)天,
菜子花連,
白牡丹開的者地邊;
白日裏想你者晚夢(了)見,
實可(呀)憐,
清眼淚浸過了炕沿。
頓亞的嗓子破了,出了血,滿嘴紅沫,一張一張地,但發不出聲。腳步亂了,手臂也無力:蚩雪擰千了頭發,盤到頭上,然後向岸邊走,岸上的人群快快地向後退。
“快!來了!”
“回去,不要讓她把模樣認下!”
“快把臉捂住,妖精認人呢!”“再往後,快跑!妖精追來了!”
人群開始退著,接著奔跑起來。盆子、木棒扔了一地。有的小孩嚇得大聲哭叫。
蚩雪走到衣服旁邊,一件一件穿好,進了棚子,這時風風火火的“領導”跑來,問:“人呢?”
“進棚子了!”
“領導”看一眼棚子,跺跺腳,轉身看見了人群裏的黃野兒,罵道:“誰讓你整日亂跑?鐵鞋破了,找不著人!走,跟我到學校裏去!”
黃野兒低了頭走了。人群也開始走散。
“領導”走到躺在沙灘上的頓亞旁邊,見他大睜著眼睛看下雨的天空,踢一腳,說:“我想好了,在燒掉紅木房子的地方,再蓋一間白木房子,專門關這個女子!”
說完朝人群流去的地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