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領導”喝令人把黃野兒爹的嘴用草葉子塞住。

“領導”替代了黃野兒爹。接下來,就要燒紅木房子,

瘋女子天天躲在紅木房子裏,隻有晚上才被頭散發到河邊跑來跑去,哭哭笑笑,白天兩隻眼睛呆呆地看著靜靜流淌的河水和鎮上的人來人往。看見黃野兒的爹被綁了時,嚇得大叫一聲,臉色變得慘白,慌忙捂住雙眼,哭起來。

那天晚上她沒敢出去,在窗邊坐了一夜,河邊卻吵吵鬧周,不斷地傳來人聲。

“羊皮筏子是我自己做的,賣給水羅城入,你管得著嗎?“這是公共財產,賣來的錢,都得交公!”

“憑什麽要交公?”

“因為你是虎的口的人,難道以前就不繳稅上稅了嗎?”

“屁的稅!天高皇帝遠,誰管得了!”

“現在是新社會,一切都要講公平,講集體主義,”

“反正錢是我的。”

“那以後再不許放筏子!你爹曆史上有問題,你也偷渡過黃野兒,不怕去坐牢改造嗎?”

“我不怕!惹急了,我用刀子去殺人!”“你敢?”

“咋不敢?你狗日的整治黃野兒爹,去惹水羅城人呀!”算啥本事,膽子大了,

“你一”

“昨,不敢?屁眼大的一點膽子,敢到虎豹口來當霸王,急了,別說公家人,就在天上的神仙也不怕!”

“你說我們怕水羅城人?不!不怕!我們準備造機器船,清好了,就開到水羅城去徹底摧毀封建迷信的堡壘,現在我要去燒紅木房子!”

‘領導’,不要太急躁,明天去燒吧!叫全鎮人看,也算是反對封建迷信思想的現場教育!”

瘋女子瑟縮到天亮,還不見有人送飯來,口又幹渴得很,便到河邊去用手舀了水喝。另一邊,一些男人女人正往羊皮筱子上裝貨物。

大船開過來了,上麵坐滿了人,“領導”拿著一個鐵喇叭,喊:“大家注意了!我們馬上要進行反對封建迷信思想的現場教育,請大家提高警惕,不要讓資本家的苗兒在這裏播流毒!”

船到岸,人下了船,跟著“領導”圍過來。水羅城人的羊皮筏子也開始漂流了。

瘋女子看著黑壓壓的人群,仿佛記起了什麽,大聲怪叫著向後退去,退到河邊,退進水裏,水越來越深,最後沒了頂,再不見出來。

不久,水羅城人的羊皮筏子也漂過去了。“領導”衝河水中羊皮筏子上的人喊:“打倒封建迷信!”

卻沒人跟著喊。“領導”便回頭說:“走!燒紅木房子去!

人群閃開一條道,“領導”用柴油澆到紅木房子上,然後放一把火,燒著了。火勢越來越大,在紅色的朝陽中顯得更紅,更旺。

紅木房了燒了,虎豹口人的心裏也一陣空落。

大家擔心“領導”惹的禍會殃及虎豹口,但時間過去了很長,並沒有災難要降臨的征兆。

“這人有煞氣!命硬,能降得往水羅城人!”虎豹口的人閑話時,都這樣說“領導”。蚩雪來到虎豹口,晚上“領導”就知曉了,但他在物色一個“右派”,心思忙著,並沒在意。虎豹口這地方,人都怪得很:讓喝酒,抱起酒壇子喝;讓去死,眉頭也不皺一下,但對另外一些風一樣輕的東西卻怕得要命。他們敬畏讀書人,而整個虎豹口卻找不出一個識文斷字的大人,當“右派”最起碼的條件都不具備,更別說什麽言論了。但這個曾經有土匪、刀客活動,有妓女紅火過的地方,抓不出來一個典型實在沒法交差。所以“領導”想從學校裏找,而學校裏的老師也還是他從省城帶來的,有用處呢。最後,“領導”就想出了一個辦法:讓老師盡快給一個“準右派”教文化課,然後送到上麵去。

於是,就到學校裏去找那個叫南浦的年輕老師。

學校其實是座破廟,廟裏的神像拆掉,房子修葺一下,用土和泥墁些課桌,算是教室。課都由南浦來上。“領導”到學校時,裏麵空****,回頭看見河邊人照照攘攘的,就想起了蚩雪,這才往河邊去。

同頓亞吵過一仗後,“領導”想:同這沒文化的粗野人較什麽勁?由著他去,我的前途最重要!所以,以後對頓業倒很客氣,連他唱歌“領導”也假裝聽不見,但歌卻真真切切地往耳朵裏鑽,往心上鑽,癢癢的,在辦公室的幹床板上翻來覆本睡不著。有時候,頓亞不唱時,他心裏倒空得很,睡不踏定。

“領導”到河邊,人群分成兩半,中間閃開一條路來:領導過去後,後麵又圍成人牆。

離頓亞兩竹竿遠的地方,“領導”站住了。

“頓亞!家有家規,國有國法,你怎麽能同陌生女人同居呢?'’

頓亞說:“誰同居了?我在河灘上坐了一夜。”

“領導”看他健壯的身體上,肉快要綻開,笑一笑,沒說話。

人群裏卻有人喊:“‘領導’,裏麵有人呢!是水羅城的,剛才還聽見了咳嗽聲,要趕走這個巫婆!‘領導’,你是公家人,什麽都不怕的!”

“我的三女兒生下來就是啞巴,肯定是水羅城人‘施拐’了!”

‘領導’隻把黃野兒的爹往班房送,咋不抓水羅城人?”“昨日我看見了的,這女子年輕,還沒開過懷,肯定是來紅木房子的,敗壞虎豹口的名聲,給我們招災引禍!”

“讓頓亞讓開,不然就用火燒木棚子!”

“頓亞你是水羅城人嗎?那般護著她,你是吃虎豹口人的臘肉和酒長大的。”

“你爹就是水羅城人害死的呢,不然,那般硬朗的身體,還活不到七十、八十?”

“出來,頓亞!站到這邊來,你是我們虎豹口的人!”“再不動就放火。快放火呀,‘領導’!”

有“領導”在,人們的膽子都大了,仿佛個個都成了好漢,

此刻,要把裏邊的女子揪出來扔進河裏,都是同撒尿一樣輕鬆簡單的事。

但“領導”卻沉默,心裏在盤算:把這女子送到上麵去交差,肯定不過關!送回水羅城,誰去那地方?要去,須人多,機船還沒造呢,吃不準被那些妖人給謀算掉。捆起來投進河裏喂魚,......先關押著再說。

於是,“領導”轉過身,朝人群裏說:“大家不要激動!反對封建迷信,我們一定要堅持到底!常言說,擒賊要擒王,我們要審問她,是誰派她來的?來千什麽?水羅城究竟是個住人的城還是住妖怪的山洞?在那裏他們搞些什麽反動活動,然後看好路線,待機船造好,我們就開到水羅城去,搗毀他們的老窩,虎豹口人就不再擔心中妖法了。好不好!”

一席話使人群裏沸騰起來。

“大家先回去。這裏的事,我來處理!”人群散開,慢慢地回去了。

頓亞回過頭朝棚子裏說:“大眼睛!人走了。”

裏麵沒有回聲。頓亞仔細看,蚩雪雖端坐,但是眼睛緊閉著。

她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