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頓亞貓樣地-回身,“都說水羅城的人徑,我還不信呢!無看,吃我的臘肉,坐我的涼席,卻不說我的好話。世上有這程的事嗎?告訴你,我可不害怕你施拐’。”
蚩雪也火了,“世上的好話像水一樣,天上下的,地上遊的。山上流的,很多!可是你偏挑刺兒往朋友的嘴裏送,往朋友的耳朵裏塞!可惜了你一張會唱歌的嘴!”
“女人都是怪物,該殺頭的!”
蚩雪卻突然大笑起來,“女人被殺了,還有你嗎?”
“生下我後再殺。”頓亞說完這句話自己也覺得好笑,就笑了。
蚩雪聽一會兒水鳥的叫聲,說:“你幫我蓋紅木房子吧。”
“你打算住多長時間?”“不知道。”
“住我這兒吧?”
“在虎豹口不能住外人的房.....
“蓋,我幫你蓋!沒有人敢說不字。今晚夕你睡吊腳樓上去”
“不睡!坐一夜,你要困,到外麵唱歌去。”
“誰困了?我再買些板栗和大豆回來吃,順便打點酒。你不要出去走,晚上有壞人呢。”
“什麽壞人?”
“不知道。電喇叭裏說的。”
頓亞說完拿了酒瓶出去了,留下一路的歌聲在飛,
袖簡裏(嘛就)簡(呀)的是,
噢!千(呀)裏了眼(耶),
哎喲!
尕(呀)(姑舅聽嘛就),
遠(呀)山(哈哎喲)
成了(個)近(呀)山(耶);
你說是(哎喲)我你(哈呀),
噢!沒(呀)情(呀)願(耶),
哎喲!
好(呀)心腸聽(嘛就),
牽(呀)連(者哎喲),
身的(個)肉(呀)幹(耶)。
聽得人走了很遠,但歌聲的頭兒和根兒似乎拴著他和蚩雪,扯不斷;後來,歌聲猛地消失,夜空裏就剩下了秋蟲的低吟和水鳥的鳴啾。蚩雪便想象著頓亞買東西時的情狀,待歌聲響起時,又去品嚐歌的味。
日頭兒上來者繞三的繞,
好繞不到青龍的口裏;
尕妹妹活像個白葡(呀)萄,
摘不到阿哥的手裏。
快到河邊時,聲音被頓亞有意抬高了。
上去個高山(者)望平(啊)川,
平川裏有一朵牡丹;
看去是容易(嘛)摘去是誰,
摘不到手裏是枉然。
到門口,歌聲停了。
頓亞進來,睜大眼睛看一會,見蚩雪靜靜地坐著,便向,“咋不出聲。”
“想事呢。”
“什麽事?”
“想我們自己的事。我問你:剛才你唱歌,好像也提到了牡丹?”
“是呀!咋咧?”
“我們的歌裏唱牡丹,從小唱到大,但從沒見過真正的牡丹,水羅城隻長馬蘭花,不長牡丹的。走了這一路,也沒見過是什麽樣子。”
“虎豹口以前就種很多的牡丹花,品種也多:紫班牡丹、粉西施、豔南、大紅袍、綠牡丹、紫二喬、醉胭脂、象牙白、金花狀元,能說完嗎?說不完!但是,就有人說起種牡丹花的不是來,種了多少年的花,現在倒成了不光彩的事。”
“把紅木房子也燒了,聽說那裏紅木房子周圍就有很多很好的牡丹花。”
“是哩!比別處的花好,想去摘,爹卻不讓。”“怕啥哩?”
“不知道。爹不讓去。”頓亞仿佛記起了什麽似地,說:“鎮上已經有人知道你來虎豹口子,說要我檢查一下,你是逃犯還是特務,嘻嘻。’
進雪疑惑地問:“什麽是逃犯、特務?”“就是同黃野兒爹一樣的人。”
“壞人?”
“不要猴急。我不理他們的,我已答複了:這是水羅城的人,來住紅木房子的,不是壞人。他們就信了。”
蚩雪卻有隱隱的不安,她以為到了虎豹口,就很放心地睡上一覺了,但現在看來,虎豹口變得同外麵一樣了。見她半天不說話,頓亞耐不住,說:“你不用急的,他們都怕我,誰要衝撞了我,渡河時叫他去喂魚!”
蚩雪忽然想離開虎豹口,說:“哥哎,你睡不睡我?”
“睡你?同你睡覺?”
頓亞心跳得快要打破腔子,“你咋哩?我說了,沒有人敢來欺負你!我也沒有乘勢要你呀!”
“我願意的,我要同你睡!”
“你不是我女人,我能睡嗎?”“睡了,不就成了你的女人嗎?”
“這——”
頓亞確實為難,又一次懷疑這女子是不是活生生的鬼吧?小時候,聽說有個女子就是跑到虎豹口跳的河,變成了鬼,來報仇。她不點燈,又突然要同我睡....吸血嗎?
蚩雪煩躁了,“棒石子’生來就敲鑼’的,你怕啥?”頓亞呆呆地打量對麵這個朦朧的影子,想:“這不是鬼嗎?人能長這麽好看嗎?”
蚩雪笑著,向頓亞靠過來,手剛接住他的脖子,頓亞大叫聲:“打鬼!打鬼!”推開蚩雪,起來跑出棚子,心還在咚咚咚地跳,用指甲猛掐一下額頭,一陣疼痛,冷汗也被激出來亞眨眨眼睛,恐懼地看著棚子門。
蚩雪卻沒跟著出來。
頓亞想:我掐了前額的血,鬼是不是害怕了,化成風飛7,這想象急速地轉換各種想法,卻不敢再進棚子裏。鎮上的燈全熄了,隻有天上的星星還默默地閃亮。
頓亞覺得周圍的氣氛疹人,就愈發認定這女子是鬼:才見麵,就親熱的像親妹妹一樣!況且擺渡時,又那麽輕,像樹葉一樣!剛才險些被**。鬼是最能**人的,待上了鉤,就吸人血。
突然,棚子裏有了一陣響動,仿佛是拍什麽的聲音,很有節奏。頓亞聽出這種“樂器”不會是自家的,難道是這女子自己帶的魔具?她在吏妖法嗎?
拍擊聲越來越清脆,越來越響。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頓亞還沒分辨出這是什麽樂器的聲音,又聽得棚子裏起了聲:
哎喲-
月亮(哈)掛給者窗子上(呀),
(哎西三靠老麥麗豔)
亮哈(呀)鋪給者坑上;
哎喲-
尕鴛鴦蹲給者(啊呀我的)枕頭了上(呀),
(哎西三靠老麥麗豔)
金鳳凰(呀)落給者被上。
頓亞覺得這歌很熟,唱完了,他猛然醒悟:這是《撒拉令》!他奇怪了:撒拉族的花兒,這女子昨會唱?真是水羅城的人嗎?水羅城人滿世界遊,會唱各地的歌。想到歌,頓亞的嗓子就癢,就想唱一氣,正思謀唱啥歌,棚子裏卻傳出那女子的罵聲:
“沒用的東西,你永遠是我的奴才!”
頓亞聽得出這確實是人的聲音,心也定了,想:平常難腸得很,連說話的人都沒有,現在來了個水羅城的野女子,看我咋收拾她!便盤腿坐在沙灘上,欲作長久的舌戰。
“妹子!你的櫻桃小嘴唱歌比蜜還甜,咋罵人哩?”“我罵的不是人,是毛毛蟲:有身子,沒筋骨的貨!”
“毛毛蟲?妹子你讓欠(挖苦的意思)人呢!到虎豹口問一聲,誰不知道頓亞的名字?---你叫什麽名字?”
毛拉!管我叫啥?”
“哪咋稱呼你?狗才沒有名字。”
“怎樣叫都行。隻是不要叫奶奶,我當不起。”
“那我叫你大眼睛’,你的眼睛很大呢,一個是月亮,一個是太陽,隔著中間的高鼻子山,害相思病呢”
說著頓亞扯開嗓子唱起來:
秦學梅吊孝者蹲靈(嘛)堂,
靈前頭化著個紙了;
連哭了三聲的大哥(呀)哥,陽世,上再不見你了。
唱完,笑說:“妹子,大眼睛’,哥問你事呢!水羅站的人是不是搬了家?咋不往虎豹口來呢?我做的二十個羊皮答子等著出賣,天天等,就不見來!”
蚩雪晴朗的心空裏吹來朵黑雲,憂鬱了,耳邊仿佛傳來水羅城人低沉憂鬱的歌聲:在她和蚩雲“闖”之前,還出去了好多女人、女子呢!咋不見了影兒?與蚩雲分別後,也再沒見過其他說“紹句”(水羅城人的隱語)的人。
蚩雲呢?顯見得還沒回去,她現在在哪裏呢?
頓亞聽不見響動,就心裏發毛。寂靜得令人恐怖,更何況與水羅城的怪人在一起。
頓亞想走,腳卻動不得,仿佛被什麽定了身,就那樣坐了一夜。
天漸漸亮了。
忽然,鎮上嚷嚷鬧鬧,動**起來。頓亞困得很,懶得去理睬,但吵雜的人群卻向河灘湧流過來,已能看得見攢動的頭。
頓亞忽地站起來,衝木棚裏喊:
“大眼睛,大眼睛!頭兒帶人來抓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