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虎豹口的天被陰雲籠罩了三天,到第四天,就下雨了。雨季開始了。

虎豹口人是不怕雨的。雨天雖不似冬天冷,但那份浸人骨肌的涼氣也能打消人外出的念頭。秋天有收獲的果類和瓜類,但這些東西的味道太單一,不能滿足人們的饞蟲兒,這討人厭的蟲兒便不肯安份,在血管裏,在肉裏,在心上鑽來鑽去,讓人難受。唱歌嗎?不行的!虎豹口的人,誰沒唱過歌?誰沒把很多的情思和時間托付給**裸的情歌?但現在上麵不讓唱歌,唱以前的歌會被批判,嚴重的還會去坐班房。曾是駱駝客的黃野兒爹,就因為唱了《十二月念情》讓人拉去勞改了。誰也不知道在哪裏!但那地方肯定是很遠的。有這教訓在鎮上,人人知曉,哪個不懼怕?所以鎮上的歌聲漸漸消失,隻有喇叭裏放些唱片,人們才可以跟著哼哼。平常,閑著時沒事的人聚到一間房子裏,圍著火爐,用搪瓷罐煮茶喝,說些水羅城的藥林、獸皮及那地方神秘的種種,或者聊一些虎豹口曆史上富有傳奇性人物的生活點滴,於當前社會的種種變革及每日裏發生的事卻絕口不提,甚至連探聽、察看的心想也堵塞了,當然,有大的重會時老百姓也必質到河邊的空場上去聽演講,看批車人,這縣虎的口曆史上從未有過的新鮮事,人們帶看好奇心去了,營一日,又將好奇心靠回來。他們還是沒搞懂這些事的意義,度回多了些疑問,被“批鬥”的人,必是危險性較大的壞人,線如此,昨投有水羅城人?孩子客頓亞天天唱野歌,昨沒人敢管?

這些疑問隻存在心裏,很快與食物一起請化掉了,並不使人沉重,所以,虎豹口並沒狂熱起來,還是保持著以前的節類和生活。

移風,易俗,都不容易。

雨季一到,人大多被封在屋子裏,虎豹口就更顯冷落。大船還在雨季沒來時,就已停開。鎮上管理人員對頓亞交代了。“要有公家人來,就用羊皮筏子渡過來!”至於安全,誰都放心這個身強力壯的“浪裏白跳”,縱使筏子被浪頭打翻,他也能拖著兩個人輕鬆自如地遊到岸邊。這一套水上本領,並且還能同公家人員搭上話,在人們的心目中位置就不同。如果像對以前的人那樣用輕蔑口氣去談他,恐怕要吃虧,還是別惹他!於是,碰見頓亞到鎮上打酒,買肉時還要親熱地叫一聲“頓師傅”:頓亞雖然覺得渾身不自在,但還是含糊應承著。而那打招呼的人呢,也似乎滿足了,因為他們知道自己的生活不會像黃野兒的爹樣變化。既然生活是平靜的,安定的,哪還求什麽?正如以前對待水羅城的人,隻要他們不念咒語,不施魔法,製一斤大現內側的肉都答應!

領亞並不知道這些人的心思,或許根本不在意,頓亞收留了蚩雪,讓她住在吊腳樓上。

對女人的態度發生變化,是見了坐雪以後,

那天傍晚頓亞本來要像慣常一樣逗弄渡客一會才肯來,但劃孩子到對岸時,他有些吃驚:這女子是不是傳說中的狐狸成了精,變成女人樣來吃人?妖精都是晚上出來的!頓亞正傻愣愣地打量,那女子卻喀嘻笑了,說:“哥哎,我還沒吃飯呢!”

頓亞更害怕了,說:“你站住,不要動!我會水羅城人的魔法,抓住你煉油炸油餅吃!”

女子笑得更厲害了,頓亞回頭看,鎮上的燈影恍惚,而這裏卻黑漆漆一團。

是不是紅木房子裏的女鬼呢?他聽說以前住紅木房子的水羅城女子常常無緣無故地跳河,而且全是些如花似玉的妙齡女子,就像眼前的這個白影子!頓亞記得參說過“鬼怕火”呢,便問:“你害怕火嗎?”

那女子身子一顫,說:“有天火嗎?”

“有。”

“你不會“可頂’,咋知道?”

“我是人。你是水鬼,還是人?”

“哥哎,你咋罵人哩?看尕妹累得走不動了,天又黑下,不給口飯吃嗎?”

頓亞忽然明白了,說:“你是水羅城人嗎?”

“是呀。”

“可你咋不騎毛驢?不紮頭發?不穿長袍大抽衣袋?不帶娃娃?”

做所又笑了,說:“毛驢讓人沒收了,頭發、衣服變樣。回到羅城換。沒有人敢睡我,我師來的娃娃?我又不是鳥,一個也能生出蛋,”

“那就是”

“我來虎豹口住紅木房子。”蚩雪輕鬆快樂地說。頓亞停一會說:“紅木房子被人放火燒了。”

蚩雪仿佛一下子墜人沐窖,臉上堆起了憤怒的烏雲:“毛拉’!天火燒的貨!誰燒的?”

“公家。”

“公家是誰?”“公家是大家。’

“是虎豹口的人?還有你?”

“沒有我,也不是虎豹口的人,是縣上當大官的人來幹的。”蚩雪似乎懂了些,說:“世道真的變了呢,同以前模子,說的都不一樣。”

頓亞腦裏一直想著紅木房子,心突突地跳著。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感覺!眼前的女子與別人不同。與黃野兒也不同!黃野兒從小愛到河邊玩,同頓亞很熟的。待頓亞長到十六歲,黃野兒也十四歲了。歲月不經意地已經把他們鑄成大人模樣,但在心理上,頓亞還對一切事都渾然無知,處處表現出頑童的脾性,他總奇怪黃野兒不敢脫了衣裳下河裏去,這裏麵肯定有什麽秘密,便決意冒險要揭開這一秘密,於是,趁她不備脫了褲子,見到的景象讓他大吃一驚,朝黃河上的滿拉喊:“爹!爹!黃野兒的“鳥兒’丟了!”

黃河上的筏子客都笑了,羞愧的黃野兒提著褲子跑了,此後再不理頓亞。待頓亞曉得事理後,也還是不服錯,性格裏也繼承了滿拉的處事原則:要麽是朋友,要麽是仇人!既是朋友,該是沒遮攔的,犯得著冷臉相待嗎?強脾氣一上,同黃野兒話也懶得說,路上碰見,隻做不認識的姿態;她爹被人拉走時,黃廚兒頭了三天,頓亞也不去說兩句寬心的話一他確實把她當仇人看了。

知道黃野兒常來愉聽歌,但不理睬,反在心裏想,未見麵的母親,大概就是黃野兒這樣不通曉事理的!心裏有了更多的憤恨。

但是,看見蚩雪後,他竟然忘記了一切。防衛的甲殼全都脫落掉,**襟像一條大魚般光智。看見蚩售陷入困感,便說“我的糊子寬得很。你去住嗎?”

蚩雪眼裏即刻放出光來,“你真要我?”“真的1”

“好哥哥哎,你膽子真大。不怕到人告發你?”“不怕!”

“好哥要哎!蚩尤神保佑你”

頓亞的心軟得跳不動,心也酥麻,舌頭更不靈懂,不知該說些什麽話,

蚩雪卻像鳥一樣不停地說話。

“哥哎,頭一陣子你唱什麽歌”

“歌的名字好聽得糧。叫《紅花姐令》。”頓亞的話像水一樣流開了,“我會唱進多的歌」我爹也能唱但取聲網得慌,好好的人,聽了直想哭,又笑不出來。”

“我走很多地方,電喇叭唱的歌也有,但隻有你唱的歌最像水羅城的歌。我都不能唱呢。一唱,後生就嚇得跑開了,兔子樣的!”

“你也會唱?”

“從娘肚裏出來,水羅被人說我的第一聲美比簡唱的歌還好聽1”

頓亞停下手中的槳,筏子順水漂開了。“咱倆賽歌,看誰歌多!”

蚩雪看筏於直往下遊漂,急忙說:“到岸上去,對三天三夜也行!”

頓亞來了精神,“雨季快來,我有事幹了!不用喝悶酒,咱們好好唱一氣!”

筏子靠岸時,夜已黑透。頓亞先把蚩雪抱上岸,然後拉筏子到棚子跟前,靠牆豎起來。立筏子時,瞥見了遠處的黃野兒,但他招呼蚩雪:“走!今晚吃臘肉,酒,喝不喝?”

“不喝的。”蚩雪跟著頓亞進了棚子,見裏麵亮著一盞羊油燈,不敢近前。

“咋咧?站著幹啥!”“棚子裏還放火嗎?”

頓亞看看爐膛,早滅了,說:“沒有呀?”

“亮個”蚩雪指著燈說。

頓亞忽然想起滿拉說的事:水羅城人最愛水,最怕火。便“噗”地一聲吹熄了燈,說:“現在不怕了吧!”

蚩雪摸索過來,坐下,接了頓亞遞過來的臘肉便吃,咬一口,皺著眉頭說:“好綿呀,沒味道。”

“這還綿?要生吃才好?”

“我們水羅城人吃的,血水沒煮幹就能吃,很香呢!”

頓亞喝了一碗酒,長出一口氣,說:“你啥時候出來的?”

“毛拉’!管的事寬!”蚩雪突然變了臉。

頓亞生氣,站起來突然推開窗戶,涼氣送進來,星光飛進來。外麵黑糊糊,看半晌,見黃野兒還站在哪裏,便大聲罵夜貓子:“這是梧桐樹,落鳳凰的!你夜貓子天天晚上來,圖個好模樣,還是圖個好嗓門?你一叫,鬼都出來呢!”

黃野兒還是呆正者不動,蚩雪卻從後麵罵道:“天火燒的咒罵神鳥要腫嘴的,看不啄走你的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