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剝盡這裏的一切!”3
1929年4月11日,酒泉城防司令部因久欠軍餉,致使軍士怨聲沸騰。排長吳廷章乘機率領部從嘩變。他們釋放獄中囚犯,發給槍彈,編人部隊,搶掠酒泉農工貸質所、團防局和商賈大戶。曾經幫助過王道長的客棧老板在混亂中被士兵打死。
那個曾給廷棟喂過馬的馬夫現仍吃軍糧,他見吳廷章人多勢眾,便投降,隨同他裹脅民眾700多人,與嘩變士兵共近兩千人,出嘉峪關,向西掠奪而去。
吳廷章自封為“安國軍總司令”,帶兵搶劫了玉門、安西,聽人說萬佛峽藏有珍寶象牙佛,便率輕騎去搶。
萬佛峽道長馬榮貴已經去世。現由年輕道士郭元亨主管。郭元亨為躲兵役,來到安西踏實鄉,後來偶然到萬佛峽,見這裏榆樹成蔭,佛窟精美,壁畫多表現唐代人民安居樂業的歡樂生活,主持馬榮貴仙風道骨,儼然一世外高人,仿佛眾神像中的一尊,便心慕神主,毅然出家。
兩年後,馬榮貴病重,知道難以長久。他慧眼識人,知道郭元享乃有誌有心之男兒,諸事可托,便帶他到彌勒佛前燒香叩頭之後,從泥龍嘴裏取出稀世珍寶象牙佛給郭元亨講述其來曆及曲折故事,最後說:
“象牙佛隻有兩件:其一在印度其一在中國。中國隻有這麽一件。官僚、土原政客商人、大戶都凱覦珍寶,護寶者必受其累、甚至被整死,你敢不敢保護?”
“敢!”郭元亨聽了故事後,激動地說,“我死也要保護好!”“亂世之年,切勿外傳。”說完,馬榮貴溘然仙逝。郭元享成了主持。
他精心地用紅布把象牙佛包好,埋藏在附近卡房子山上,然後給窟洞裏的清油燈盞添滿了油,使快要熄滅的燈火又快活地跳動起來。
一天,吳廷章氣勢洶洶地進了大殿,用槍指著郭元亨問:“象牙佛呢?繳出來!”
郭元亨說:“我從來沒聽說過什麽象牙佛。”
“你敢撒謊,不要腦袋了嗎?來啊,給我用馬鞭抽!’抽一陣,郭元亨渾身是血痕。“說不說?”
“我隻聽說過這件事,從來沒見過。”
吳廷章派兵搜尋一陣,找不到,他暴跳如雷,大聲叫喊著讓兵士把郭元亨綁到馬尾後拖死。
一個將官說:‘總司令!我曾聽說象牙佛被肅州道台廷棟搶去獻給皇上了,殺死十個郭元享也沒用。再說,咱們剛剛起事,需要神佛的保佑,何必要惹這小事呢?”
吳廷章頷首稱是,搶些銅香爐、銅神像,率兵到敦煌,圍城攻打。敦煌軍民全力抵抗,吳廷章攻不下,又搜羅安西、玉門武器彈藥庫所藏抬炮數門,糾合永昌西竄叛亂殘兵200多人,於8月12日第二次攻敦煌城。他們用炮轟、火燒雲梯猛攻、引水灌溉,都不能攻下,便到四鄉大肆掠劫,攻陷堡子,慘殺無辜,擄走壯丁幾百人。
馬夫為討好吳廷章,說:“總司令,敦煌城曆來難以攻破,都是鳴沙山後麵的千佛洞作怪!那裏還發現了一個藏寶室,連洋人也來偷!”
吳廷章眼睛一亮,率兵來到了千佛洞。
那時候,下寺隻有周豐、天歌、王道士和一幫雇工,看見一幫馬隊殺氣騰騰地撲來,他們嚇呆了。
“藏寶庫在哪裏?”吳廷章喝問。
王道士帶他到了戴經洞。吳廷章見裏而空無一物,破口大罵:“沒有財寶,能叫藏寶室嗎?你說,寶貝都埋到哪裏了?”
“都讓政府拿走了...“放屁!讓洋人拿走了!”
到外麵,吳廷章看見書寫“石室秘籍就地封存”的匾額,連開三槍,打下來,讓士兵點火燒了。
又放火燒著一些洞窟的前簷木建築。
在太清宮裏,匪兵們翻箱倒櫃,發現許多(功德簿》和帳本。吳廷章命人捆綁三人,吊到大股的房梁上,逼打、拷問,讓繳出財寶。
王道士體力不支,幾次昏死過去。天歌不忍,說:“師兄,你說了吧!不然師父就沒命了!”
周豐說:“司令!你放師父下來,我告訴你埋財寶的地方!”於是,放幾人下來。
周豐率領他們挖出了所有的財寶、銀子。吳廷章驚奇下寺會有這麽多的財產。
他說:“看你這人有看病的家當,是個郎中吧?跟我走,吃喝玩樂,比這裏快活!”
周豐大驚忙求饒。
“帶走!”吳廷章板著臉說。天歌也被抓了壯丁。
臨走,但頭搶了下寺的糧食性口。王道士常用化緣用的黑木碗也被一個士兵搶走。
王道士蘇醒以後,已經是深夜。他憂他間看見於佛潤壁畫中的成義飛天自的都交得麵目可情,不斷變換著凶惡的模樣向他撲來,佛窟裏的怒目金剛法師等多人都團團圍住他,令他嘴不過氣來。在顫栗中,度過了心驚肉跳的一夜。
三天後,出外辦事的徒弟趙玉明,徒孫方至福才回來,他們在路途中險些被抓了壯丁。
下寺被洗劫一空。王道士奄奄一息。
兩人忙搜些米熬粥,給王道士喝。
受此劫難,王道士病了半月。他天天夜夜都做各種惡夢,嚇得不敢閉眼,要兩人時時陪著他。
“如果看見我掙紮,就叫醒我那是鬼判在拉我。我不能死,還沒完成功德呢!你們要趕走鬼,救回我!”
每次他睡覺前都要這樣囑托。
醒著時,他就邊回憶,邊反複講如何到酒泉當兵,又是如何發現了象牙佛,被道長賞識,稽首受戒,後來,經曆多少磨難,來到敦煌,遊曆三危山、月牙泉、見了千佛古洞,才定居下來....
但有時他卻說:我忙了大半輩子,沒時間到三危山、月牙泉看一看,光聽人說,光遠遠地看,現在很想去,卻走不動了....
趙玉明料想師父將不久於人世,便開始張羅後事。被王道士發現了,破口大罵:“你們想盼我死呀!我能活百歲呢!”
他強起身,逼著趙玉明套上匪兵沒搶走的老騾子,到四鄉化緣。每到一家門口,王道士就敲著鐵鍁頭子,講唱一段讚美這家祖先功德的故事。大多數人家雖遭匪兵搶劫,家徒四壁,但見王道士老態龍鍾的樣子,知道活不久,便都施舍。
王道士眼花手頗,讓趙玉明認真填寫,然後讀給他聽。
他們還去了南湖、陽關。每到一處,王道士都要專注地凝望良久。
在渥窪他邊,他似乎又看到了當年悲慘的一幕,不由得老淚橫流。
這一年時間,王道士坐著驢車巡遊了他能記起的所有化過緣的地方。此後,身體狀況每日愈下,再不外出。但他每天起來都要上香磕頭,然後坐到古漢橋邊,望著流淌的河水發呆。
他還去上寺、中寺找多年“老死不相往來”的易喇嘛。他們談了很多兒時的趣事。
王道士說得最多的,是當年如何摸進西安慈恩寺偷供桌上的供品吃。
大多數時間,他對著冷靜的石窟發呆,遐想。弟子喚半回才醒過神來。
一天夜裏,王道士做了一個美妙的夢:他看見千佛洞所有的洞窟裏都塑上了唐僧及其弟子的像,洞壁上畫著飛光流彩的取經畫,九層樓裏的彌勒佛變成了大唐和尚,他目光炯炯,望著萬水千山之外的長安。白馬悠閑地在大泉河邊吃草。他帶著斯坦因、伯希和、奧登堡、楊河清、方六等人在佛像前跪拜。他的腦後似乎長了許多眼睛,看見人群中還有西戎、張壺銘、尕豔.....
跪拜完畢斯坦因點著一隻火把。雖是白天,火把比太陽還亮,隨著馬隊,火把往羅布淖爾以西的沙漠而去,往西伯利亞的荒原而去,往太陽升起的地方而去。忽然,空曠的戈壁灘上燃起了熊熊大火,大火溶化了祁連山上的雪水,雪水洶湧澎湃,從三危山那邊湧來,與大泉河相碰撞,與石窟相碰撞,形成無數個大漩渦,最後匯聚成-一個極大極險的漩禍,王道士回頭看,周圍沒有一個人,拚命地往外跑,驚叫,但隻有猴渦的強大吸力和嘯聲。他掙紮著,卻身不由己,被漩進了水渦,他覺得室息,覺得恐懼,覺得絕望了....
他被弟子喚醒了。
明媚的陽光正照在他的臉上。
王道士回想一遍夢境,惋惜地想:要是沒有後來的大水,該是多好的夢呀!但他還是很高興,因為夢中看見了大唐高僧的塑像。
起來後,他一改往日先上香的習慣,拄著拐棍,到九層樓觀望良久,歎息一聲,回到太清宮。洗漱完備,收拾齊整。他心血**,穿上最好的道袍,然後到大殿裏上香、磕頭。
現在確實是老了,身體硬了。他費很大的勁才跪倒,頭剛著地,隻覺得“轟”地一聲,欲暈倒,再不敢動,就那樣趴著,回憶起往事來。
西戎、西匈和拉伊的死給弟子們說不說呢?算了!還是到地獄裏等著判決吧!
不過,要再囑托一遍,讓他們按時給楊河清和布隆吉燒紙!想著,要起身,一用力,腦裏又“轟”地響一聲,接著頭像貓抓似地疼起來.....
徒孫方至福進來叫他吃飯。忽然嗅到一股難聞的氣味,再看王道士,跪趴在神像前,死了。他驚得大喊起來:
“快來人哪!師爺沒了!”
那是1931年4月的一個早展,已經有趕浴佛節廟會的香客在河穀裏搭起了帳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