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槍口對準了神像1

1919年,蘇聯發生了十月革命。1920年5月,蘇聯紅軍追剿白俄軍隊少校阿連闊夫。阿連闊夫率殘部官兵1400多人,馬匹700餘,流竄進新疆伊犁地區,企圖利用那裏的自然條件發展壯大,反攻蘇聯。蘇聯紅軍通過中國當局,令其繳獲白俄的部分武器裝備,並於9月全部遣送到烏魯木齊,因當地人抗議,又遣送到遙遠的奇台駐紮,並派兵嚴密戒備。1921年1月,阿連闊夫與白俄官兵密謀,欲攻打新疆,補充兵源武器,他們先攻打奇台,慘遭失敗。新疆督軍楊增新恐其再生禍端,便經電報與甘肅督軍陸洪濤磋商數月,後經北京政府斡旋,陸洪濤終於答應先安置在甘肅敦煌,然後再另行處理。

1922年5月,阿連闊夫率殘部500多人,乘四輪馬車數十輛,由哈密穿戈壁,經敦煌北湖到達敦煌,臨時安置於縣城北門外大教場駐紮。

人們聽說有外國軍隊要來,都跑到城郊去看熱鬧。看著這些洋人個個垂頭喪氣,沒精打彩,想不通當年怎麽能把皇帝從京城趕出去!

郭璞從縣長陸,思泰處得知這支軍隊不是正規的軍隊,是由白俄貴族臨時組成的部隊。郭璣想,既是貴族,必定有錢,外國人又都喜歡古物,瞅著這幫白俄,他動開了心思。

縣長和防軍管帶巡營周炳南招集農商各界及鄉紳計議,要他們解決白俄軍的吃飯問題,至於軍事防務,由縣裏負責。

各界人士怨聲滔天,不願負擔。

郭璋見縣長為難,說:“大人!我有一妙計,可以兩全其美!”

“請講!”

“可以將白俄駐紮到莫高窟,既可免除他們暴動,成脅敦煌城,又解決了吃飯問題:下寺地多人少,得到的募捐不計其數,但主持王道士不體貼民脂民膏,將銀兩物資用於他處,外界又幹涉不得。乘這個機會讓他們負責白俄的生活所需,豈不是最好?”

縣長一拍桌子:“太妙了!就這麽辦!”

周炳南沉思一會,說:“莫高窟乃佛教聖地,用來駐軍,合適嗎?”

“看你一個武人,怎麽婆婆媽媽起來?就這麽辦吧!免得日久在敦煌城裏生事。督軍也不會責怪我們處理不當的。”

於是,周炳南率巡防營“護送”白俄軍到了莫高窟。周炳南憂心忡忡,他擔心這幫人會破壞石窟佛像,但又不能違背眾人意願,臨近千佛洞,心裏苦悶,朝空中飛旋的野鴿子連開三槍,三隻野鴿子應聲落地。

阿連闊夫暗暗佩服他的槍法。

王道士建好古漢橋,本想請縣長、管帶前來剪彩。但因無人疏通,連二人的麵也見不上,隻好請黨金。黨金因官運不佳,心裏氣悶,見王道士還看重他,便欣然前來助興。剛剪完彩,白俄軍就到了。

王道士黨金做夢也沒想到第一次通過古漢橋的是白俄敗兵殘將。

阿連闊夫見此地荒涼偏遠,異常憤怒;被蘇聯紅軍打敗後,競然在中國也連吃敗仗,現在又受到了流放!想起當年肆慮中國的輝燈,他覺得更加用辱。貴族士兵們有著與他同樣的情緒。但他們現在是喪家之大,隻有等待機會像狼一樣反撲過去。

王道士得知縣上要下寺供給這幫人的糧食後,急得差點要作過去。周炳南見其情可憐,回縣後與陸思泰磋商,減免一半。下寺無可奈何,隻得把存放的糧食取出按月送給白夥。本來今年開始塑造同大佛穀相當的唐僧像,現在隻好拉擱淺。

王道士帶著天歌和新招收的徒弟趙玉明、徒孫方至福又四處化緣。

白使兵駐紮莫高窟,安靜幾日,見東邊三危山的晚景甚是優美,經阿連闊夫同意,三五成群,去那裏遊玩;或進山裏打獵。

一個夜裏郭瑣悄悄找到了阿連闊夫,先給他一隻炮熟的野雞和一罐青稞酒,說:“我知道你在國內打了敗仗,心裏不高興,特意來慰勞一下。”

阿連闊夫聽不懂他的話,但有肉吃,有酒喝,畢竟是好事。吃完,郭璞又比劃著說什麽事。阿連闊夫叫來一位懂漢語的兵,才曉得他想出賣一些藏經洞裏的古物給他。阿連闊夫早聽說過這事,但他對佛教和文物沒有絲毫的興趣,再說現在的處境又是這樣便斷然拒絕,命人付給他酒、飯的錢,打發走。

郭璞氣得一路罵著走了。

之後,不斷有人來給他們兜售夜光杯玉器古畫之類東西,都不要。後來,不知誰先售起肉、酒、棗之類食品,這幫白俄兵才用錢買,用衣服、鋼筆、水果刀之類東西換。饅慢地,來莫高窟進香還願的人都順便做這一筆小買賣。有些善男信女上完香,在交易中發現有的白俄兵無錢又無物,可憐兮兮,便慨然相贈,令白俄兵很感動,但他們拒絕接受施舍。

晚上,整個石崖下都響徹著俄羅斯民歌,掩過了誦經聲。

白俄兵自己做飯,但苦惱的是這裏柴火奇缺。阿連闊夫派人四處尋找。夏季,戈壁灘上沒有大量的枯柴,更沒有成片的胡楊林,便到各寺院裏去買。因需要最太大,各寺院也不願多賣。於是,阿連闊夫讓士兵卸掉有些洞窟的門窗,劈柴燒飯。

一個將官對阿連闊夫說:“少校!我們的生活太清苦了,現在大家的物品都換完了。但我們不能你士匪樣搶,必須想辦法呀。”

阿連闊夫問:“你有什麽高招嗎?”

“請你同中國地方政府治談,讓他們提供必須的生活用品。我們不是廟裏的和尚、道士,是有身份的人。”

阿連闊夫冷笑一下,歎息說:“我們的身份隻在過去的時代管用。現在,事實上我們連土匪都不是,是流放的囚徒!”

“少校!你不能這樣汙蔑自己!”“你必須麵對現實!”

“我看你已經對前途喪失了信心!”

“不!我清楚現在的處境。在中國,也成立了共產黨,他們將和國內的共產黨聯合起來對付我們!看來,現在中國共產黨的勢力還沒到這裏,大概是因為太偏遠了。但我想將來會有那麽一天的。”

“已經有兩個絕望的士兵自殺了。”

阿連闊夫吃一驚,問:“我怎麽沒聽到報告?”

“是我讓封閉消息的。一個中國姑娘連續幾次施舍食物、衣物給士兵。據說士兵都拒絕了。最後一次施舍時,士兵用刀刺破了自己的動脈血管。我們沒有別的辦法,隻有眼睜睜地看著他流完血,悲慘地死去。”

阿連闊夫沉思良久,說:“我們的時代遠去了。必須麵對這一殘酷的現實。命令士兵,以後不要同中國百姓接觸。”

將官走了。

阿連闊夫心裏煩亂,出了帳篷,到各處走。有的士兵躺在樹林裏睡覺,有的士兵靠著石崖唱憂傷的民歌,還有的士兵在洞子裏往壁畫上寫什麽。阿連闊夫過去看,都是些泄憤的粗話和沙皇俄軍舊部的番號。在精美壁畫的表麵,在飛天、菩薩仙女的臉上、胸部上、衣帶上,士兵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寫舊部番號,他沉漫在自己的悲傷裏並不知道身後站的是誰。寫著寫著,他心裏急躁起來,重複地劃了幾個孤線,接著又連續打義。看見菩薩還恬靜地微笑著,如情怒,用力子挖了菩薩的雙眼。誰知菩薩的臉上有笑影,他更劃了數刀。之後,他覺得還有笑意,便握緊刀,嚎叫著猛又在臉刺起來。

阿連闊夫沉默一陣,轉身出來。

另一個洞子裏,三位失神的士兵默默地往鍋底下填柴,鍋裏煮的是士豆和稀少的牛肉、牛骨頭。他們都想自己的心事,誰也懶得給頭看一眼進來的人。事實上,進來誰對他們來說都是無所謂的,甚至“能不活到明天”這樣的問題對他們來說也沒什麽意義。

阿連闊夫又進到一個洞子裏。

一個士兵正在聚精會神地往壁畫上刻劃罵人的話。塑像的鼻子和耳朵被他敲掉了,露出芨芨草杆。在神像的肚子上,已經有一幅不堪人目的圖畫。

士兵已經寫滿了半個牆壁的粗話。阿連闊夫饒有興趣地看,這裏麵的粗話大多數都熟悉,有個別的還陌生。從粗話的“成份”來分析,這個士兵來自高加索地區,因為粗話有著濃厚的“鄉土味”,阿連闊夫仿佛回到了寧靜自然的原野上。在那裏,人們在表達極至的歡樂時詞窮了,便罵一句最髒的話。但在這個光線暗弱的洞子裏,士兵正在發揮著粗話的原始意義。他還運用智慧造了幾個詞。

他苦思冥想中,忽然發現背後站著人欣賞,便問:“你能想出更惡毒的話嗎?”

阿連闊夫猶豫一下,說了一句。

士兵寫到壁畫,上,忽然停住手,回過頭,說:“少校!你好!”阿連闊夫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不要內疚,你願意幹事情,說明你的精神狀態良好,是積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