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悲泣的冬風1

拉伊被埋在了肅州的戈壁灘上。

王圓籙從肅州回來後,大病一場。但他還是從死神的枷索中掙脫出來。

他所擔心的事情終於沒有發生,這是值得欣慰的。拉伊死難給他的隱痛也快要消失殆盡。他重振精神,準備去化緣。

以前的經驗告訴他,隻有化緣得來的錢才能心安理得地擁有。像斯坦因那種方式的捐贈,今生就這一次!那樣使他如同在地獄裏煎熬一樣!

他首先去找郭璞,那個以“家產做抵押”的鄉紳。

“有這回事嗎?”當他聽王圓籙說明來意後,板著臉說,“前一陣子刁民鬧事,你做為一個出家人,也參予其事,與官府作對!本來要把你抓牢收審,但我從中花錢疏通,才免去牢獄之災難,現在,你不感謝我,反來無中生有,糾纏不清,這天底下,還有個公道嗎?”

王圓籙驚得睜大了眼睛:“你是讀過書、有身份的人,怎麽沒信用?你當初可是寫在紙上的!現在想賴也賴不掉。你不要誣我一個出家人!我怎麽鬧事了?”

“今年的祈雨大會,不是你主持念的經嗎?”

“就是我主持念的經!這與鬧事有啥關係!我是道人,受鄉親們供養,為他們盡點力,是應該的!他們幹什麽,那不是我能管得了的,再說,鬧糧的事也不是一年兩年了。”

“聽說你還用下寺的銀子去救個死囚,你不要以為大家的眼睛瞎著!”

王圓籙又一次怔住了,但他立即做出憤慨的樣子,說:“你是孔夫子門前站過的人,竟不如一個種地的農民有信義,反來誣陷一個行善的老人!我是出家人,無牽無掛,你何必這樣對待我?我化緣募捐,全用在修橋建樓上,有多少帳本記得清清楚楚,誰都可以去查的!你是塵世中人,願給幾個香火錢,我也不拒絕;不給,我也不強求,全沒必要這樣昧著良心說話!”

說完轉身就走。

郭璞追過來,指著他的背影罵:‘臭老道,我告訴你,你別以為我沒當上知縣,就沒勢了!參將林太清是我家中的常客!還有,我組織人修的樓要拆掉!”

王圓籙再不理睬。

他匆匆回到下寺,叫來周豐與方六,默坐一陣,說:“我老了,也不知哪一天會倒下去,再起不來。趁現在還醒事,把主持定一下。你們倆誰願當?”

周豐方六對望一眼,不知師父為啥說出這話來。

王圓籙又問一遍。

周豐見師父臉色陰沉著,怕他急了,便說:“方六腦子靈,嘴巧,會化緣,就讓他當吧!”

方六正欲推辭,王圓籙怒喝一聲:“好你個周豐!我隻不過是試一下,你就當真了?你盼著我死,是不是?我的五層樓還沒建好,壁畫沒繪好,功德不圓滿,我會撒手不管寺裏的事嗎?你為了急著在寺裏當主持,竟敢背後給我捅刀子!是不是你給郭璋說我亂花寺裏的錢?”

周豐懵了,呆呆地望著他,說:“師父,這是哪裏的話呀?錢你管著,帳你記著,就是亂花了誰知道?一一算我嘴臭,師父你從來不亂花!誰不知道咱們一年到頭吃鹹白菜呢...

“苦著你了,是不是?我這裏廟小,容不下你這個大神,你給我走!”

“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啥意思?走!現在就走!這裏再沒你的蒲團了。我也沒你這個徒弟!”周豐搞不明白師父為什麽突然翻臉,愣在了那裏。

方六一直低著頭。

王圓籙見周豐發呆,說:“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就走!”

周豐猛地站起來,長歎一聲:“想不到,連一座廟裏都都容不下我!師父,我走了,有啥事,就到文廟巷打聽。”

“給他20兩銀子!”王圓籙對方六說。

“不!我進廟時一個人,出廟也還是一個人的好,沒帶來什麽,也不帶走什麽。’

說完也不回房收拾行裝,出了太清宮,飄然而去。

王圓籙揮揮手,示意方六出去。他單獨在大殿裏靜坐。他心裏很清楚,在肅州花銀子的事很可能是從官道上傳來的,絕不是周豐告的密;王圓籙最擔心的是同斯坦因的事讓走露了風聲。他本來打算秘密進行的,誰知道碰上了周豐。誰讓他那麽認真呢!就是有賊偷經卷,關他什麽事!這個榆木疙瘩的周豐!

第二天,進來一個人,“撲通”一聲跪倒在王圓籙旁邊。他以為是周豐,不理睬,繼續默念經。

“王道長,我求您一件事!”

王圓籙一驚,回頭看,原來是壽昌山莊以前的園藝工天歌。王圓籙就是他趕著大軲轆車從肅州城拉來的。他見天歌老實,又會修剪樹,便留在寺裏。

“什麽事?”他微笑一下,問。

“王道長!張東家對下寺的捐助多不多?這是敦煌人都曉得的事!再沒有人比他們更大方!現在,張東家被判成了長期監禁,我求你救他出獄!”

“我怎麽救他?”

“直接用銀子。”

“我哪來的銀子?”

“王道長!存錢不如存德,建廟是行善,教人也是行善,求你教一下他吧!”

王圓籙說:“像張鑒銘這樣的人,現在這個社會他呆在監牢裏比出來更好。在牢裏,不會有人算計他、陷害他;再沒煩心的事,反而是個清靜的福地。如果出來呢,他怎麽過活?壽昌山莊成了官田,落架的鳳凰不如雞,他往哪裏去?他肯當雇工嗎?”

“道長,隻要能救他出來,我一輩子養活他!”

“你?一個雇工,能養活自己就不錯了。不是我不講情麵,教他出來確實不是行善,會害了他的!再說,花了銀子,也不一定能救出來。我們的銀子是有數的,而官場那個無底洞何時才填滿?”

“道長,我把自己賣給寺院,一輩子給寺院當牛做馬!不救張東家,我活著有啥意思?我覺得世間就沒有神,沒有因果報應,不然,像張東家這樣好的人,為啥遭此厄運?張武舉的那兩個陰陽胎娃,死得真慘....

王圓籙有點煩了,“天歌,我是看在你在難中幫了我,才留你到這裏,可不要說不幹不淨的話!讀過書的同我們不一樣,他們總以為自己肚子裏的墨汁是金子、是銀子,能當飯吃,可是根本不管用!我這裏有個抄經人楊河清你知道不?”

“知道,還見過呢!”

“他的才學比張東家還高,還同朝中的大官是朋友,可是,現在卻在渥窪他邊放牧!讓他化緣去,死也不肯!其實化緣就那麽難嗎?你看,這下寺裏的太清宮、三層樓、涼廊和士地廟就是我化緣修建成的,靠他肚裏的墨水,能行嗎?”他停一下,望了望失望至極的天歌說,“如果你願跟我修行,我教你化緣、算命、驅鬼、誦經,保你一輩子餓不下!”

天歌苦笑一下,說:“也行吧。”

道逢有人來請王圓籙去禳災,他便帶天歌一一起去了。

方六見來人顯然是窮人,心裏埋怨師父:“去這一趟,能掙幾大?不夠辛苦錢!”

同時怨恨師父進行這一活動帶新來的天歌,而不教他。但他不敢表露出來,因為將來主持的位置應該是非他莫屬。

這一趟出去十天時間。從師父的臉上神情看,收獲不大,並日遇到了麻煩事。他找機會問天歌,天歌說:“鄉民不知受了誰的煽動,看見人們就關住門。後來一打聽,原來有人謠傳師父是掃帚星,走到哪裏那裏倒黴,壽昌山莊就是師父給臭掉的。”

方六吃了一驚:“如果鄉民們都是這個態度,那下寺以後的日子咋辦?難怪今年的雇工們收割完糧食,沒有打場就要走!”

兩天後,王圓籙叫方六到大殿裏,說:“化緣總不是辦法,還得想其他生活的辦法。靠香客的布施,也是靠不住的。”

方六說:“師父想出了啥辦法?”

王圓籙說:“幹脆,你同楊河清一起放牧,多養些牛羊,也可以換些銀子。’

方六猶豫--下,說:“師父,你讓我上刀山,下火海都行,不要讓我放牧去吧!我害怕野駱駝、野馬,那些畜牲闖來時,真嚇人!傷著了我事小,隻怕害了咱們的牲口,折財!”

王圓籙沉吟不語。

那大的方六建議師父製造些關於鬧鬼的事:“鄉民們害怕鬼,就要捉鬼,那麽就不得不掏錢。人們習慣上,舍不得買藥的錢,但舍得買棺材的錢。”

王圓籙瞪了他一眼,說:“胡鬧!”

但他心裏暗自竊喜:連有心計的方六也設發現藏經洞裏的古物可以換來大量的銀子。目前,這個秘密隻有他知道,臨終前再傳給一個可信賴的徒弟。

隻要鄉民們不提與古物有關的事,他心裏總是踏實的。

第二天黃昏,當王圓籙籌劃如何盡可能少花銀子多幹事時,他吃驚地發現一個黑影似笑非笑地站在了眼前,王圓第一激愣,以為是看見了鬼。

黑影卻說話了:“王道長,不認識我了?我是蔣師爺呀!"

王圓籙又打了個冷顫:“你?你們又來幹什麽?”

“不要緊張,”師爺神秘地一笑,說:“我們慢慢談,肯定是對你有利的事。’

王圓籙心裏又煮開了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