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西來的探險家5
吃過晚飯,蔣孝琬悄悄來到了他的帳篷裏。
斯坦因說:“你覺得這個道士是什麽樣的人?我覺得無法捉摸。”
蔣孝琬說:“你要有足夠的耐心。中國有句古話:唯小人與女子難以相處。王道士兼具女性細膩、多疑、膽小、優柔寡斷和小人的狡猾、刁賴。’
斯坦因驚奇地說:“他?他有這麽複雜嗎?”
蔣孝琬說:“你不了解中國的平民小人物,特別是像這種銅豌豆似的小人物，很難對付。因為他們沒有智慧和計謀，隻有**裸的，像野獸一樣直接的進攻和躲避。’
斯坦因說:“這麽說，我們沒法接近這個人?”
“不!”蔣孝琬說，“缺口會攻開的!”
兩個人都笑了。
同一時間，王圓籙也在太清宮的大殿裏與周豐商量事情。周豐告訴他，斯坦因對古物表現出了非同一般的興趣，王圓籙心裏一亮，預感著將會有什麽事情發生。他反複問了那天的情形，心裏有了底。他推遲固定的化緣時間，將精明的方六支走，留下了憨厚的周豐。
雇工們的鼾聲在院子裏交和響著。
“這幫人的來曆我們不清楚，千萬不能同他們過多的交談。”王圓策對跪在祖師像前的周豐說，“皇帝都讓外國人趕得離開了京城。”外國人厲害得很!”
“那我們報官府.....
“官府現在忙著收采買糧,對付抗糧首領呢,哪有閑心管這裏，明白嗎?”隻有一個辦法，不理睬!你再不要搭理他們，更不要講和和古物有關的事。”
“知道了。”
“所有的事都由我出麵來應付!五色樓的銀子沒影了，再不能讓這些人騙我!”
周豐愣住了:“他們不布施也就算了,怎麽騙我們呢?”
王圓籙暗悔失口，忙故作平靜地說:“他們要住很長時間呢，我看他們帶的糧食不多,太清宮的存糧可不是為他們準備的!”
周豐沉默了。
王圓籙讓周豐睡覺去，他坐在蒲墊上閉目誦一會經，便又思慮起斯坦因的來意。他心裏很煩躁,坐了半夜。這個外國人怎麽知道千佛洞發現了古物?他怎麽會喜歡中國的古物?這麽說來，這些古物真的很有價值了?可廷棟為啥不喜歡?葉學政為啥又不來運經卷了!...這個外國人好像帶著槍，他們會不會搶太清宮裏的
糧?一他們把皇帝都趕得到處跑，還怕一個邊地的道人嗎?他們要住一段時間幹什麽?為什麽沒趕在浴佛節來，那時候比現在熱鬧得.....
王圓籙想了半夜，沒有眉目,心裏像蒙了層駝駝油。他真想打發周豐把楊河清叫回來。
第二天，太陽出來時，斯坦因與蔣孝琬換了套精幹的衣服。安排其他人攝影、記錄、測量，他們到太清宮正式拜訪王圓籙，又送一件西方產的工藝品。
王圓籙爽快地答應當向導，陪他們轉。
他先帶他倆參觀改造、修複過的洞窟，得意地介紹他的功績。斯坦因忽然發現這裏麵有些地方與上次參觀時不同:右邊的石室
以前用粗糙的木門鎖著，現在卻完全用磚砌封了起來，並且抹了泥。上次見其粗糙，斯坦因排除了是藏經洞的可能;但現在這一巨大的變動說明這個秘室裏肯定有寶物。可是，以前為什麽用那麽粗糙的門來鎖洞口呢?這塊醜陋的補丁說明這裏的守護者已經有了警戒,並顯示著主人的顧固和倔單。斯坦因確信這就是藏經洞。他想著半日來耐著性子聽王圓籙混亂不堪但又自鳴得意的解說，就是為了看到石室的具體位置，誰知在這裏!他有點懊惱。
上次他就掃了一眼的，但他沒想到是藏經洞，太大意了!斯坦因看著那塊粗糙的泥補丁，忽然為那些未知的、但可以確定是價值連城的古物感到屈辱，在沉寂了多少年以後，它被發現了，但為什麽便又思還被無知的冷請封裹著?他掃一眼旁邊誇誇其談的王圓籙心底湧生一般提蝕的厭惡。他想給他一把槍,到河穀邊的平地上去決鬥，通過公平的決鬥來決定古物的命運。如果他先倒在槍下，那隻好自認倒黴，也隻有等下一個人來改變這些古物的命運了!
但他還是盡力使自己平靜下來。
王圓籙畢竟不是紳士。斯坦因不會同一個設受過教育的人決鬥。
攝影師吸足了大煙，工作盡來很賣力。他經過這裏時，觀來一陣。說這裏確實不錯，誰願留個影。”
王圓籙羞怯地笑笑:“我就不照了。你們多少年才來一次，我天天都在這裏。”
斯坦因說:‘
“你是個了不起的主持，把樓建得這樣好!”
王圓籙指著洞子說：“以前這裏麵全是石塊和和沙子，全讓我們清除掉了。”
斯坦因吃一驚，說“這半洞的沙子，你們怎麽運走的?”
王圓籙比劃一下,說:“用筐子呀。”
“你們花了多長時間?”
“三、四年吧。”
“三四年?用筐子?”斯坦因震住了:他重新審視眼前這個連笑都不自然的小人物。這不是又一個恩公移山的事例嗎?在他瘦弱不堪的軀體裏，哪來這麽持久、恒定的精神和耐力?斯坦因突然對這個小人物從心底裏產生了一種崇敬之情。他
拉著王圓籙走近一根柱子，讓他站好,說:“你真的很了不起，應該在這裏照一張相，我要帶回到歐洲去告訴我的朋友和學生，我見了中國的新愚公，他就是照片上的這個人。”
由於他太激動,說話間夾雜了不少英語，王圓籙聽了半懂。正在思想,攝影師按下了快門,他想喊什麽時，已經來不及了。
王圓籙就這樣措手不及地照了他生平的第一張相。兩天後,他拿到了照片,對著照片上的自己,他笑個不停，欣賞半天，沒給周豐雇工們看，而是悄悄地塞到了芨芨草席底下。
他到河邊找到了斯坦因和蔣孝琬。當時他倆似乎正在談論什麽。
斯坦因見王圓籙主動來找，忙起身相迎:“王道長，看得出你今天的心情很好。”
王圓籙訕動地笑一下，說:“施主，你們用機器造的那個畫像很好，我有個請求，不知你們答應不。”
“什麽事?”
“大神殿附近一個被毀壞的洞窟讓我們修補好了，能不能再造一張?”
斯坦因暢笑一聲，說:“我非常願意。”
拍完照片。王圓第興致很高，斯坦因不失時機地說“千佛洞發現了一個秘室有沒這事?”
王圓籙一愣，說:“有這事!就在那個洞意裏。”
“為什麽要封住呢?”
“有些香客老是伸過頭來看，我怕有人點著了火。”
斯坦因聽出這是個天大的謊言:中國的教徒哪有敢燒經卷的?他不露聲色地問:"這個秘室是怎麽發現的?”
王圓籙捋了捋袖子,口若懸河地說了起來:“大概是庚子年,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天熱了。我用了很長的時間才挖通甬道,看見洞裏的泥塑像都腐爛了,不像樣子，我打算把它換掉，重新塑上道神像。突然，天炮響了,右壁出現了一條裂縫，我用手指劃了一下，裂縫變寬，上麵的壁畫掉了下來,推掉磚牆,才發現裏麵黑洞洞的,全是古物...
“我能進去看一下嗎?”
三個人都住了聲。空氣凝住了。
王圓籙神秘地看他們一眼，說:“沒看頭,盡是文書經卷帛畫。葉學政讓封住的。”
斯坦因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了不容可否的堅定態度。而且，他還搬出了官府中的一個大人物當守護神。這個狡猾的王道士，他心裏究竟想著什麽?
晚上他找蔣孝琬商議，想如何盡快找到突破口。因為這裏不是久留之地，許多潛在的危險都存在著，一且爆發，會造成難以預料的後果,不但藏經洞裏的古物得不到，連挖掘到的漢簡也難保全!
甚至連生命都有危險!
再說他的競爭對手們也許在明天會像幽靈一樣降臨在千佛洞!
蔣師爺望著苦悶的探險家，說:“從他改造的佛窟來看，王道士隻有對宗教的狂熱和義無反顧的真誠，但是，他的知識很有限，更談不上懂得全部漢學知識的體係，這就決定我們必須忍受漫長艱苦的折磨。其實，我曾在馬背上告訴過你，官場上也是這樣的，隻不過表現形式不同。”
斯坦因說:真奇怪!我既討厭他，又禁不住產生種近似於崇敬這位古怪小人物的感情，因為他的清除積沙和重建工程。魚然王道士是天真的愚味與狡猾固執的奇特混合物，他對佛窟的修複、改造完全出於他度誠的宗教熱情,這對一個小人物來說，能有這堅定不移的信仰是很難得的，我們要想法取得他的信任，讓他心甘情願地打開石室，而不是強迫我們變成盜賊!”
蔣師爺說:“對!通過他的信仰接近他!”
啊!這是上帝的啟示!隻有通過信仰才能溝通!
天亮後,斯坦因到河邊去散步。王圓籙和他的雇工們在太陽未出來之前已經開始幹活了。河水快活地流淌著，榆樹林、胡楊林裏有悠閑的鳥鳴聲。不知名的野草開著淡雅的小花。而遠處的戈壁上，則籠罩著白茫茫的蜃氣。
這是一個優美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