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改造佛窟記2
張壺銘拖她出去,抱上馬,走了。
楊河清指著滿院的屍體,說:“還不快收拾?把西匈的屍體維獨停放,張壺銘必要開悼。”
王圓籙氣急敗壞地連喊幾聲,雇工們才走出來。方六悄悄地說班賽還躲在廚房裏。王圓籙咬牙切齒,令人關上大門,然後大喊:
“班賽!班賽!你個賤骨頭給我出來!”
斑賽知道躲不過,戰戰兢兢走出來,跪倒哭訴:‘道長!我不是人!我不如狗!你用柳條抽我吧!”
“抽你都是輕的!我要用你的頭骨和你的皮做一麵人皮鼓,掛到胡楊樹上,警告那些見利忘義的人!你為什麽要勾結土匪來?”
“我一時鬼迷心竅,走錯了路..早知道光是些爛經卷子,誰幹這傷天害理的事?”
“那年見你凍趴在沙灘上,心生憐憫,將你收留,誰知你不分好歹!看來,你這人是不值得同情的!土匪死了這麽多,太清宮裏沒有一個做伴的,也說不過去,你就陪他們去吧!順便給冤死鬼說:以後走正道,不要胡作非為!”
班賽連連嗑頭告饒。
雇工們虛驚一場,紛紛說:“殺掉他!扁頭都讓嚇死了呢!”王圓籙想一下,說:“我們出去,讓班賽在這裏悔過自新吧!”人走完,太清宮的大門鎖上,班賽才發覺院中就他一個活人,其餘都是猙獰醜陋的死人!這些不久前還教他唱歌的人現在已全變成了鬼!他的耳邊又響起那蒼涼的歌聲,歌聲愈來愈大,匯成一陣陰風,嗚嗚作響;具具死屍直直地站立起來,伸出枯瘦的雙手,向他伸來;其中還有一具無頭的身子。班賽驚得魂飛魄散,想跳跑,卻挪不動腳,似乎有人牢牢地抱住他的腿。他覺得無數隻手拍住了他的脖子,無數張凶惡的臉逼了過來,尖利的牙齒咬了過來。
第二天,眾人進來時,看見了驚懼而死的班賽。他大睜兩眼,眼裏充滿了絕望和恐怖的神情。
周豐和方六出家當了道士。
王圓籙請來了藥王廟萬佛峽的道士,儀式舉行的很隆重。
楊河清每天都鑽在藏經洞裏,翻看經卷;後來挑出一些,拿到太清宮裏誦讀、臨摹。
王圓籙經過這次劫難,隱約感到冥冥中有很多凶神惡煞看守著這些經卷,如果輕易地賣掉,說不準會受到更大的懲罰的。以前曾幾度險遭死難,但都沒害怕過。唯有這次麵對來油鍋,他想到了地獄裏的種種酷刑,特別是看見西匈斷頭的一瞬,他的心似碎成了多少瓣,肝腸成了多少段,難以忍受!看來神的東西不能隨便動得的!
再說,那有人願買經卷呀?經卷畢竟不是象牙佛!
他把黑狗拉回太清宮,對藏經洞聽之任之了;他還是出外化緣募捐,準備塑神像,鎮住那幫土匪的鬼魂。
西戎已經很長時間沒來過莫高窟了。楊河清心有所思,囑方六、周豐好生看護藏經洞,自己騎驢往縣城而去。到縣城已天黑,許多“故舊”都沒認出他。
西戎滿臉憔悴,一個人坐在屋裏喝悶酒。這個屋裏的情形與整個“五色樓”的氛圍似不大相稱。看見楊河清,她沒有表現以前的熱情和渴望,隻是淡淡地望了他一眼。那眼神,有很多的輕蔑成份,楊河清從來沒受過這樣的一瞥。而且那人是西戎!
“我....你昨成這樣子了?”楊河清結結巴巴地說。
“這個樣子有啥不好?誰都會有這個樣子的。西戎嘲諷地說,“人又不是壁畫中的飛天,能幾百年保持不變?壁畫也會變的,你沒看見幾個洞子裏的壁畫被曬成了白色?當年可不是這樣,肯定是鮮豔的土紅色。連壁畫都會褪色,何況是人呢。’
“不!”楊河清站起來說"有的壁畫永遠也不會視色!”西戎好奇地打量著他,說:“你今天昨不像楊大人了?倒像個唱情歌的牧民!”
楊河清撲過米,抓住她的雙手,說:“西戎!我情願作一個牧民!以前我是多麽的錯誤啊,就像一隻蛆蟲,依靠死人骨屍生活,我活得多麽虛假呀!我從來就沒還妄尊自大地認為自己很完美,我根本沒有有呼吸過新鮮的空氣!要是我還在關內,我跟本不知道人的生活是什麽樣子!”
西戎掙開,說:“你怎麽一下子變化這麽大?”
“是你的歌舞,壁畫,還有那些神奇的生動的經卷!你們讓我看到了大千世界,看到了人的本身!我簡直大激動了!”
“可是,就在過年的時候,你還不是這樣呢!唉!那時我真是沒趣,丟開這裏的熱鬧,獨自一個人騎馬去找你。你知道嗎?過年時,敦煌的街道上沒有一個人,店鋪都關了門,冷清得很。冬天的寒風又是那樣地冷,刺得人骨頭疼。可我的心熱著,所以還是穿過凜冽的西風和沉寂的戈壁古灘,找你去了。唉!我真傻。”
“你現在....
“那次離開你時,我的心就涼了。徹底地涼了。我這個人,心一旦涼了,很難熱起來的。當初壽昌山莊惹怒了我,我毫不猶豫地走出了它的大門,十頭騾子來拉,也不會回頭的。”說著,她眼裏射出兩道堅定的光。楊河清似乎看見了大漠中佇立的古城遺址:在那殘敗的表層上,有著頑強的、不屈的力量。他覺得自己被遺棄了
......
“我經常把你和飛天想到一-起。特別是莫高窟發現藏洞後,我才真正地發現了你。我常常激動得睡不著覺;睡著了,總能夢見你,看見你唱啊跳啊,自由得像一隻九色....他憂鬱地說,“可是以前我被什麽東西遮住了眼睛生活在一個虛假的世界裏。有一瞬問,我真想剃度,可又舍不下你...
“喲!”西戎譏刺地說,“這可不像楊大人說的話呀!以前我也是看錯了眼才把你當成一尊神。其實,你不是的。因為神是慈祥的,善良的,有情義的,隻有莫高窟的菩薩、佛像、飛天等神像才是這樣的。他們雖然高高在上,與我們阻隔了多少年,但你看神的表情和姿勢,沒有一點架子,一點也不張狂一點也不作勢,平靜得就像草原上的河流、戈壁灘上的沙山。他們都那樣認真地觀注者眼前的一切,從不把自然界中的生靈分門別類!你看見大佛爺了,是不是?他那麽高大、雄偉,神態端莊,樂而不露悲而不顯,對世間的一切都很關心,沒有一點居功自傲的.....
楊河清經她這麽一說,忽然想起關於九色鹿的壁畫。給他印象最深刻的是九色鹿站著與帝王據理力爭的那一幅,他當時渾身為之一展!一隻鹿,竟敢站著與騎在馬上的皇帝論理!做這幅畫的畫工的思想是何等自由!膽量是如何地大!他從哪裏得來的勇氣,進行了這一重大突破?
靈智來源於勇氣!
“西....他不知該說什麽。
“你以前從不叫我的名字,也不正眼看我一眼。”西戎苦澀地笑-一下,顯得很疲憊。她的眼皮鬆馳,頭發淩亂。看得出,她已經對自己和外在的一切失去了興趣,聽之任之,順其自然。
“自從離開你以後,我一直是這樣喝酒度日的。五色樓裏的事交給別人管。我幾乎不下樓。”西戎用低沉的語調無限惆悵地說。
楊河清眼見得這個絕代歌女在走向墮落、滅亡,心裏萬分淒涼,萬分焦急,就像手捧著焚文藏文西夏文的經卷,明知這些文字的後麵有著真知灼見,但又無法看見一樣。他又一次拉住了西戎的手。他要拉住她!拉住這天涯邊地的一位女神!
西皮掙紮一陣,沒脫開手,說:“你為什麽非要等我心碎了才肯答應我呢?我為你唱歌,跳娜,甚至跪下來求你,可都沒用。你就像照風一樣,你的冷酷絕情把我心裏的一切都毀掉了,現在,我覺得眼前是無邊無際的戈壁難,沒有飛鳥,沒有綠州,連駱駝刺也不長。”
“我要讓你的戈壁變成綠洲”“楊河清衝口而出。他覺得自己臉發燙。
西戲發一陣呆,據搖頭,“不!已經晚了。說哈也沒用了。對什麽都不感興趣了。現在我隻想喝酒,喝醉了就睡覺。”
楊河清猛地站起來拉開窗簾,推開窗戶,指著月光下的雞片山說:“你來看!在你五色樓的對麵有鳴沙山,在鳴沙山的包圈中還有一汪清泉,在鳴沙山的另一邊,就是莫高窟!莫高窟壁麵,蒙經洞裏的經卷,給了我極大的勇氣和力量鳴沙山、古城、古道和部肆虐的狂風,還有漫長冬天的寒冷和孤獨,重新塑造了我,我覺得不再像以前那樣頹唐、失落,我不能葬送到低落的情緒裏和對往事的回憶中,你知道嗎,我思量多長時間,才鼓足勇氣來找你?”
西戎漠然看他一眼,有氣無力地說:‘那是你自己的事了。我太累了,我管不了那麽多!”
楊河清知道一切已無法挽回,無可奈何地轉身出了門,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