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發現藏經洞2
雇工們全走了。
王圓籙用熱毛巾給他先擦洗幹淨,然後敷上草藥,盤腿坐到楊河清跟前,閉目誦經。
楊河清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早晨。他發現趴在王圓籙房間的土炕上。因為王圓籙最明顯的標誌,是一隻黑色的柚木碗係了繩子,掛在牆上。這是他化緣的碗。就是憑借這隻碗,他乞討了幾十畝土地,幾百頭牲口和一座太清官。這些曾令楊河清佩服的功績,現在覺得厭惡。
“王圓籙充其量是個卑微的乞丐,是個像螞蟻一樣隻知道尋食和積攢的小人。”楊河清想,“可是,這個小人物卻主管著我,他竟然侮辱了我,當年張文襄、左大人的慕僚!”
王圓籙端著一-碗肉湯進來了。楊河清憤怒地盯著他。
“吃吧!這是從壽昌山莊帶來的野雞燉的湯,補補身體。”
“我不吃乞討來的東西。”
“是化來的。”
“就是乞討來的!再說,你不是行善嗎?怎麽殺了野雞?還吃它的肉?”楊河清譏刺地說。他覺得眼前這個卑微的小人物隻不過是小人得勢他根本就沒有什麽精神,他自稱道人,卻連佛道都接個清,並混為談!他隻不過是打著神的幌子,填飽自己的肚子。他的精神就像枯草,沒根、沒果,風一吹就沒了影!現在,楊河清就像摧毀他的精神世界,虛妄的、無知的、淩亂的精神世界!
還有他那一點權力帶給他的可憐的、卑微的自尊!
楊河清忍住疼痛,故作笑顏,說:“你知道我當時花錢賣驢賣車的心情嗎?真是痛快!那些錢,我像天女散花一樣散給了那群可憐的女子。一頭驢、架車,要靠你東一家,西一家,厚著臉,挨人唾沫,乞討多長時間才能討得?可是,我毫不吝惜地送給了她們!你佩服不佩服這種大男人的大家氣派?這種氣慨,隻有指揮千軍萬馬的神武將軍才會有!你登上過嘉峪關城樓沒有?就是那種感覺!‘時雨助王帥,直教萬裏昆侖爭迎馬跡;春風懷帝力,且喜十年帷幄,國務新重握刀環’。氣勢多大!你愣什麽?聽不懂?唉!你知道什麽,你見過什麽!你光知道走東家;串西家,拿個碗乞討!用假話騙人!把一點點的自尊換成發臭的銅錢!”
王圓籙一聲不吭,耐心地聽他說完,又端起雞骨湯,說:“你吃吧,你又不是出家人。神是不會怪罪的。”
“呸!再不要動口神靈,閉口行善的,你竟敢指使一幫無知的人在大殿裏侮辱我!你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王圓籙笑嘻嘻說:“你是張文褻左大人的稀客,還同一個什麽能人有交情。你說過多少遍了。”
楊河清愣住了:這個無賴道人就像柔軟的沙堆,踩一腳下去,出一個坑窩腳提開,又啥都沒了!他不是那一年生的草蓬!
他又想起了戈壁中的古城雄關,它們都被大風所剝蝕,隻有鳴沙山年年依舊笑斜陽,淪落至此,還不是....如果像那個候補知縣,經常給左大人寫些“文章西漢兩同馬,經濟南陽一臥龍”一樣的對聯、頌語給左大人看,恐怕是另一番光景吧!他記得一次與左大人躺在安樂椅,上談詩論詞,橫絕古今,興致高時,左大人用蒲扇指著自己的肚皮說:“你說這裏麵裝的是什麽?”
楊河清指指自己的肚皮,說:“同我一樣,都是滿腹經綸!”
左大人笑望他一眼,說:“你才學不淺,見識過人。隻不過心高氣做,不諳世事,不通國情,最終還是一-書生耳!”
王圓籙見他忽然發呆,忙說“你賣了驢,我打了你,這不是兩清了嗎?你犯得著生這麽大的氣嗎?你說了,你是啥大人物,怎麽我一般見識?你的大氣度藏到哪裏去了?你吃點吧,就算我求你了!大清宮就你一個人識字多,又有眼光,是我們的主心骨,你要是有個差錯,我們咋辦呀?不看現在看以前,不要提我把你從招澤地裏救出來的事,也不要提我給你買水姻瓶和煙絲,單說我常年累月地不讓你幹活,吃飽喝足,在洞窟裏抄經,冬暖夏涼,我都沒那個福呢!怎麽,就幾柳條子,就把人得罪了!”
楊河清一時語塞,王圓籙乘機把肉湯遞過去,說:“吃吧,香得很!這幾日你養傷,我們抓緊時間清除對麵的佛洞,到時候,你進裏麵抄經,再不要爬高爬低了!將來積攢錢多了,再修三層樓、五層樓的,讓上寺、中寺的喇嘛們瞧一-瞧!”
楊河清抵不住野雞肉的清香,接過來吃起來。
王圓籙被人請去“驅鬼”去了。來人說家裏的小孩中了邪,幾個巫師都沒鎮住。
王圓籙說他兩天以後回來,要雇工們好好照顧楊河清。
第二天中午,西戎騎著一匹白馬來到了莫高窟。同來的還有雇人趕的驢車和車,上的貨物。
“楊大人呢?”她問一個撿種籽的雇工。“在太清官裏躺著呢。你有啥事?”“還他的東西。”她指了指驢車。雇工說:“他養傷呢。”
西戎跳下馬,說:“我進去看!”
“不行!你不能進去!這是淨地,女客別沾!”
西戎氣得用馬鞭指著他,說:“縣老爺的衙門我也常進,不信這破道觀的門檻有多高!”
說完,大步流星,進了太清官。
雇工們想強行攔住,又怕惹禍上身,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於是聚到一起說:“反正王道長也不曉得,誰要告密了,就爛舌頭!”
眾人齊聲發誓,然後各自忙開。
西戎進到太清宮,喊兩聲,進到楊河清的房間。
“這麽破爛?這麽髒?”西戎進去,覺得一種酸臭異味嗆得她喘不上氣。
“你跑這裏來幹啥?”楊河清驚問。
“還你的驢車和紙。另外,我給你做了兩身衣服,你換一下吧。”
“我不穿。”
“就算我敬給神的,好不好?”楊河清苦笑一下。
西戎又問:“聽說你養傷,傷在哪裏了?”
楊河清又來了氣:“都是驢車!一都是驢車賣掉,我在戈壁灘上走路時讓狼給咬了!”
“咬到哪裏了?”“屁股上。’
“狼咬驢才咬尻子,咬人要咬脖子,你不要哄我。你咋傷的?說實話吧!”
楊河清腦裏空空****,一片茫然。想不到撒個謊這麽困難!
“不會是讓人給打的吧?”
“那不會,誰敢打我?”楊河清一臉正經地說,“大清的天下,沒有王法了?”
西戎見他一直趴著,心裏明白了。再不追問,抿嘴而笑。
楊河清不敢看她的眼睛。
過一會,西我說:“我該回去了。以後我要經常來敬香,敬神。”
說完,出了門。
到院裏,她忽然想起一事,說:“我碰見了一位雲遊僧,他會法術,我親眼見的。明天,我讓他來給你治傷。”
過一天,雲遊僧果然騎馬來到。那時候,王圓籙正在太清官宮院裏高興地說"驅鬼”的過程。看見一個僧人,以為走錯地方,說,“這是太清官,上寺、中寺在南邊。”
雲遊僧說:“我是來給楊河清治傷的!”說完,先去石窟拜佛。
王圓籙見他沒背藥葫蘆,也沒背藥袋,怎麽治傷?“別人怎麽知道他傷了?”他向雇工。
.......”
“誰告訴給和尚的?周豐,你說!”,
“我在用鐵鑿子鑿沙坑,準備來年春天種果樹,真的不知道。”
“扁頭?你曉得不?”
扁頭正支吾,雲遊僧走了進來,“傷人在啥地方?”
王圓籙問:“你會治傷嗎?你咋治?”雲遊僧說:“看了就曉得了。”
王圓籙說:“去!抬楊河清出來!”
幾個雇工進去,抬楊河清到院裏。雲遊僧揭開被子,看一陣,蹲下身,問:“有沒有牛奶?”
“沒有。’
“和些白麵湯來。”
麵湯端來雲遊僧以手蘸麵湯,均勻地酒到傷處,連續灑三層,然後雙手用氣,由輕到重,在傷處不停地捋,待麵湯捋幹,傷痕消失,
皮膚如初。
“好了。”雲遊僧起來說。其他人都過去看稀奇。
楊河請用手往後摸,光滑細膩,沒有疼痛感和傷疤,試著活動一下知,致了起來,“真神了!這是哈治法?比藥還靈?你還會治暗病?”
“啥病都治。
“我常年伏案抄經,石洞裏陰涼,我的肩周疼痛難忍,特別是嚴冬,更難將息!不知師父有啥辦法沒?”
雲遊僧說:“這好辦!有沒有鐵板?”
“沒有。”王圓籙說。
雲遊僧看見一雇工拿著鐵鍬,說:“就燒這個,燒紅。”
待燒紅,他讓楊河清趴在地上,脫去衣服,露出上背。之後,以光腳蘸麵糊,塗於肩處周。
“是不是這裏疼?”
“是。疼得很。”
雲遊僧赤腳踩在紅鐵板上,“滋啦”一聲,焦肉糊味隨著一陣黑煙彌漫開來,接著,他又移腳踏到楊河清肩周處,楊河清的背上又冒起了煙,皮肉滋滋作響。
王圓籙和雇工們看呆了。
雲遊僧踩幾遍,穿上布鞋,說:“好了。告辭!”王圓籙急忙攔住:“師父!留步!”
“怎麽,你有啥事?”
“大師醫術高明,法術無邊,真是讓貧道大開眼界!貧道也曾是雲遊四方的出家人,隻因途經此處,看見三危佛光,故立誌振興莫高窟,光複以前的興盛,願大師不嫌廟小,留下來共同敬神!"王圓籙拉住他的手,仿佛怕他飛了。
雲遊僧哈哈大笑,“你恐怕是另有想法吧?”
王圓籙一愣,雲遊僧已大笑著出門,飛身上馬,疾馳而去。
楊河清醒悟過來追出去時,已經沒了影子。他摸摸屁股,摸摸肩膀,說:“天下真有此等奇事?我做夢了吧?”
王圓籙笑著說:“這是神的威力啊!佛法無邊,就是這個。一咦,這驢昨回來了?”
楊河清說:“啥都回來了,隻是我白挨了多少柳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