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祁連山千佛洞1
亙古的戈壁,冷峻的祁連山，幽遠的藍天,靜默的古墓，還有紅柳、駱駝刺雜生的古城...沒完沒了的風沙,吹得令人胸悶、窒息。西戎的草原和羊群在哪一座山的後麵?再來一次黑風暴吧,吹送我到那夢一般的草原上去!我怎麽會相信人世間會有那麽一塊平靜安然的福地呢?西戎是不是回到那草原上了呢?她就是一片綠洲啊,我怎麽會輕易地離開呢，西戎.....
一陣冷風吹來，王圓籙醒過來了。天空中布滿密密麻麻的星星。這是戈壁灘的夜空，高深莫測，遼闊無際。在這條古道上，不知有多少人倒下,他們是不是也曾躺在平坦的戈壁上仰觀夜空?唐僧當年是不是也被熱風擊倒過?西戎是不是也在這星空下的另一個地方想著心事?
王圓籙預感到他的生命之燈將熄滅,在死神步步逼近的時候，他強烈地思念起西戎和她的草原來。就是那個平靜之夜，被他曾疑為“鬼遇”的溫柔之夜，是他顛簸生命中唯一的棲所。在那遙遠的闊天下、寬地上,他擺脫了迷茫、失望、恐懼、期望等許多心緒的困擾，情不自禁地學著西戎唱起另一種味道的歌來,他的心情如沐春風，快活無比。但後半夜，他又開始懷疑這驛站中的幸福:天上哪會掉下這麽好的餡餅?從來不會唱野歌小曲的我，怎麽會同一個陌生的、漂亮的女子對起歌來?..他越想越怕，《西遊記》裏的許多關於妖精的故事似乎活了起來。他不敢再睡下去，便悄悄地出了帳篷，向著不可預測的未來狂奔起來。
如果那次不逃走呢?現在肯定有了一群羊，有自己的帳篷和牧地，還有一對龍風胎的兒女一算命先生說克我，總會有辦法改變的呀.....
我是怎麽暈過去的?無邊無際的戈壁是怎樣旋轉起來的?我倒下去時那遊兵散勇一樣的難民誰也沒喊一聲，他們竟然拋棄了我!不,我根本不認識他們，是我自己的體力不行，是我自己拋棄了自己!誰也不會來扶起我，誰也不會喂一口水給我!但我怎麽又醒來了?如果再醒不來,天上盤旋的金雕會很快飛來,撕食我的肉體，啄走我的眼珠,從此，我變成一具誰也不認識的骨架,永遠地堆放在空曠、冷漠的戈壁中，成為朝聖者、商客、甚至盜匪行路的路標。
不行!我要活下去!我不能變成一-座孤獨的路標!
深深地吸-一口氣，翻過身。由於-天沒進食，他渾身酸軟，頭也撐不住，倒進幹枯的駱駝刺裏，臉部鑽心地疼。他拚足勁，艱難地把臉移開。在這瞬間，他忽然記起被打死的采玉工。是不是他的陰魂不散，跟著纏磨?如果真有鬼魂倒好，可以一同抗拒這遼闊無邊的寂寞，總比來一群野狼好吧!如果碰上狼群,那必死無疑!王圓籙知道，在這沉沉的夜裏，沒有誰會來幫助他。他必須自己爬到古城裏，等待天亮，然後求人救他。
他找到了古城的方位。
古城裏似乎有光亮。王圓籙心裏一喜:難道有人點火取暖嗎?再仔細看，城牆下不斷地躍閃著藍光。是鬼火!有多少人倒在城牆下再沒起來?或者是曆史上的某一次戰爭中的遺骨?
王圓籙仿佛看見死神衝他微笑。他不想爬過去了。他想念一段經，但什麽也記不起來，急躁中，他鼓足勁,對著冥想中的神靈發誓許願:
“弟子王圓籙受困於沙漠。若蒙祖師搭救,這次大難不死。弟子將來必為祖師修五層樓以昭祖師之德!”
他默念三遍，然後嗑頭。
他的額頭碰到幾株植物。借著星光仔細分辨，是鎖陽。
這株鎖陽被他壓在身底下，別人沒有挖去!
王圓籙激動了，他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挖了起來。他忘記了疲累。費很大功夫，手指磨破了。但他挖出了一株肥碩的鎖陽。他先嚼吃完了鎖陽葉子，然後一口一口，慢慢地吃鎖陽盡量延長明嚼的時間。這樣不致於在吃完鎖陽後太失落。
這是他在那次沙漠迷途中得來的教訓。
吃完鎖陽，他覺得渾身有了力氣，再養一一會精神，攢足力氣，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還是回鎖陽城吧。那裏有足夠的鎖陽吃。他想。
於是他判斷一下方位，朝鎖陽城方向踉蹌而去。才走一陣，
胸悶氣短，眼冒金星,又裁倒在戈壁灘.....
天亮後,王圓籙醒了。他掙紮著向前爬,不停地爬。
快到中午，一一個雲遊歸來的僧人發現了王圓籙。那時候他正昏迷不醒。僧人扶王圓籙騎上驢背，自己拉著驢步行。過了鎖陽城,越過疏勒河古河道，又是寬闊坦**的戈壁。快天黑,進了祁連山穀。古寺裏的鍾聲震醒了昏迷的王圓籙;一-群僧人跑過來，親熱地向老僧問長問短。
僧人煮藥讓王圓籙服用。三天後,他才恢複正常。出寺院，往四處走走,發現這是一道山穀中的佛窟，王圓籙數一下，大概有20多個。他同一個小和尚沿著棧道挨個看。
“這裏麵咋沒太上老君呢?”他問。
小和尚說:“像是以前塑造的，我不曉得，你問師父去。”
他們轉到一主室後穿道的南北壁前，看見兩幅色彩豔麗的水月觀音圖，王圓籙被吸引住了:壁畫中的觀音神情安祥悠然自若，靜靜地坐在金剛寶座上凝神遐思。在他的身邊，彩雲環繞,瑞氣嫋嫋，山後的亭亭綠竹生機盎然，風韻超逸。金剛寶座下，綠水**漾，連漪湧生，清幽可人。隔水對麵的岸邊，大唐高僧玄類雙手合十，虔誠恭敬朝觀音膜拜。在他的後麵，齊天大聖孫悟空牽著一匹棗紅色的高頭大馬,馬上馱著經卷.....
王圓籙曾在年畫中多次看到唐僧取經的故事，也看見過老婦人剪出的唐僧像,但第一次在石窟中看到他的神像!他從壁畫人物的著裝、神情,立刻就辨認出這就是大唐高僧，那個曆盡艱險,又見多識廣的取經人!
他激動得渾身發抖，情不自禁地跪倒，連連磕起頭來。小和尚問:“轉這麽多洞窟，你咋現在才磕頭?”
王圓籙語不成調，結結巴巴地說:“你看，這是三藏法師,我第一次見到他的神像!我三生有幸啊!”
小和尚看一陣壁畫，又打量一會王圓籙笑出了聲音。王圓籙懵了,問:“你笑什麽?”
“看你這打扮，是個老道，怎麽拜起佛來了?”
王圓籙說:“不管是佛還是道，隻要是神，就要拜!再說,唐僧的法術大著呢，沒聽說過他在西天的一條河上被土匪劫掠，其他人都嚇得沒了魂，唐僧卻雙手合十，專心默念經文，結果天神來興起大風，翻動波濤，把土匪的船也掀翻了幾隻!土匪嚇壞了,忙跪下求饒....
小和尚說:“唐僧取經時經過安西，見這裏風大沙大,誦了‘定風經’,風立時沒了!天清氣朗，五穀豐登。隻可惜沒人學會‘定風經’,唐僧走後便失傳。現在沒人會念,風又多了起來!聽說，這祁連山裏的第一個佛窟還是唐僧開鑿的呢!取經回來後，他想給這裏留一尊象牙佛，因為記錯了地方,才傳給萬佛峽的!”
“唐僧真的到過這裏嗎?”王圓籙虔敬地打量著壁畫,問。沒想到河西還流傳著這麽多關於唐僧的故事!有些是以前從沒聽說過的!那個古代的取經人，獨自一人在沙漠、野嶺、冰山上行走,遭風暴遇盜賊，幾次都險些喪命，但都在神靈的保佑下躲過了劫難!王圓籙最迷戀的就是這點!至於孫悟空，他覺得那太假了:除了鳥，再沒有什麽東西能飛上天，更不會變來變去地打仗。王圓籙認為孫悟空是另一個唐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