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被自己關在門外 野馬3
縣令客套幾句,問明探險隊計劃,顯得很吃驚:“洋大人,我真誠地勸你們還是原路返回。不錯,曆史上南山有通往西藏的官道,而且不止一條。但現在早就荒廢了,那裏除了淪為賊匪的朝廷命犯、死囚,根本沒有牧民,誰也無法保證你們的安全。前不久的敦煌凶殺案牽涉到一個叫梵歌的英國人,擾得我焦頭爛額!上麵下達命令,限期破案,唉!”
“梵歌為什麽被殺?”
“不本份呀!莫高窟浴佛節那天,他竟然當眾向駱駝城奶娘求婚,結果,被人殺了。據說,遇害前一天晚上,他們曾經在月牙泉野合,傷風敗俗,成何體統!唉,梵歌有辱斯文,丟洋人的臉哪!”
“有沒有嫌疑對象?”
“很可能是沙州駝隊的鎖陽所為。幾年前,奶娘同他一起從新疆來到敦煌,都快要辦婚事,誰知發生意外。鎖陽也沒有蹤影。我想,犯案後他畏罪潛逃了。”
“梵歌是歐洲知名作家,怎麽可能向一個中國貧民女子求婚?”
“我看瘋了。他費盡心機,搜集到很多值錢的古物,後來又扔到沙漠裏——或者,這是迷惑土匪的‘障眼法’。他來敦煌,不拜訪我,卻住在莫高窟,清除流沙!流沙能清除完嗎?一場大風吹過,半月也背不完。更不可思議的是,他背著沙子爬鳴沙山,你說,這不是瘋了,是幹什麽?”
“這個中國女子是什麽樣的人?”
“好像叫香音,確實有些姿色,歌舞也非常好。不過,事發後她瘋了。還生一個孩子,很難確定父親是誰。她不知道盡母親的責任,白天往鳴沙山背,晚上就沒完沒了地唱歌。唉,說起來也可憐。”
普爾熱沉思一會,說:“梵歌被刺殺就這麽簡單嗎?我總覺事件背後隱藏著什麽陰謀。”
縣令苦惱地說:“誰曉得,傳言很多,鬧得人心惶惶。殺誰不成,偏偏牽涉洋人,我的這頂烏紗帽也不知道還能戴多久。”
“隻要你為探險隊提供足夠糧食,並且,以官方名義讓沙州駝隊為我們服務,我可以保證,高貴而實用的烏紗帽永遠不會離開你的頭。”
“您?”
“我想,俄國的影響能夠到達敦煌。”
縣令猶豫一下,站起來:“不,感謝你的好意。糧食呢,我可以提供,至於沙州駝隊,寧可丟掉烏紗帽也不能出麵派遣。梵歌事件已經夠熬人了,再不敢出任何差錯。”
第二天早晨,普爾熱帶人考察。
月牙泉漂亮的弧形魅力四射,鳴沙山隨便扭動身子,就擺出一個迷人姿態。
測量工作剛展開,有個人影從燦爛霞光中沿著山脊走來。
這是一個生動的剪影:陽光純潔輝煌,美侖美奐,給鳴沙山披上火紅色綢緞,天空為之蓬勃豔麗。人、太陽,沙山,色彩,四種簡單符號竟然構成一幅宏闊壯觀的圖景。大音稀聲,雖然圖畫在靜寂中美麗,但普爾熱還是被深深地感動。以前考察中,他經曆高原湖泊,沙漠落日,草原靜夜……有多少動人心魄的自然美景,但都不如眼前景象震撼人心。
他忘了拍照。
隊員也靜靜地仰望鳴沙山。
人影在絢麗多彩的光芒中慢慢地移動。
這是一個女性的倩影。
到月牙泉南邊的鳴沙山,她座在烽火台下歇息一陣,滑下來,倒掉沙子,然後望著月牙泉發呆。
女子打扮得很齊整,仿佛她背的不是沙子而是詩意的鮮花。
這應該就是那個迷惑梵歌的奶娘了!
香音,香音,香音……對了,憨奴說過,她有一個妹妹叫香音……天哪,太像憨奴了!如果她換上藍眼睛、白皮膚,抽幹淨絲絲縷縷的滄桑悲愴,那不是憨奴的翻版?
“你是不是香音?”
女子回頭冷漠地望一眼,沒說話。
“你認識一個叫憨奴的姑娘嗎?”
香音眼睛忽地閃亮一下,但很快就熄滅,像準噶爾草原的野馬。顯然,她病得很重,甚至連回憶往事的力量都積攢不夠。
“我想知道有關黑格爾的故事。”
“往事如夢,無影無蹤……”
“黑格爾說成吉思汗會複活。俄國人與蒙古人是一家。”
香音顯出很感興趣的樣子,努力回憶。
普爾熱坐到她旁邊,充滿感情地說:“……晚上,月亮很圓,天空像一頂綴滿寶石的穹廬,扣在草原上,黑格爾說,成吉思汗在山中打獵,遇到一個從羅斯基輔來的獵人,就問:你是否一直以打獵為生?獵獲野獸多不多?獵人說:我打獵已經有多年,不過,隻打了一匹狼。成吉思汗問:怎麽可能?幾年我就殺好幾百隻野獸。獵人說:我殺的這隻狼每天都吃十幾隻野獸,算下來,不同您一樣嗎?成吉思汗說:你這個人確實聰明,請到大帳作客,想要什麽,我都答應。獵人看上他最喜歡的一個妃子,但重信義的成吉思汗最終還是履行諾言,同時,贈送一杆白旗。獵人回到故鄉,那杆旗就永遠插在俄國土地上……”
他講著,觀察香音表情變化。
她顯出異常吃力的樣子。
忽然,香音慘笑一聲,說:“往事如煙,捉摸不定。”
“梵歌為什麽要留在敦煌?他是怎麽死的?”
“因為六千大地與詩歌。”
“六千大地?詩歌?”
“……我…是那…潔白的…蓮…花,在…光輝…中…誕…生,被…神的呼…吸…所…飼養…,升…起,進…入…光…輝,從…汙穢…與黑暗中,…我…在…六千…大地…開…放……”
“什麽意思?”
香音眼睛裏噙滿淚水,盯著他望半回,說:“沒有人能懂的。”
她慢慢起身,沿著山脊向莫高窟方向走去。
普爾熱望著她的背影遺憾地想:如果有足夠時間,一定讓她恢複記憶,幫助他揭開梵歌謎團。但是,更有魅力的拉薩在召喚著,隊伍不能滯留太久。
從南山進入西藏是第一次,必須穩妥可靠。既然官方不願配合,有良好聲譽的沙州駝隊應該能完成這項使命。於是,他和埃隆按照中國禮節拜訪羅布奶娘。
羅布奶娘唱著歌謠,哄香音的孩子飛天睡覺。
“要是駝隊的事情,你別找我,愛找誰找去,”一見麵,她就不客氣地說:“我不稀罕你們的洋貨,請帶回去吧。”
埃隆說:“夫人,請原諒我們的打擾。探險隊確實需要幫助。唐古特願意率領駝隊前往西藏,而且,他還推薦了向導蒲昌和拉欣。”
“你們去啊,何必來找我?”
“探險隊必須與沙州駝隊簽定正式協議,這樣,我們才放心,畢竟,這是異國他鄉。”
“那就去同他們簽呀,折騰我幹啥?”
“您是駝主,一切要由您來負責。”
“駝主?笑話!記住,我隻是奶娘。不過,可以告知你們,蒲昌被土匪抓去,生死不明。拉欣在阿古柏死後就回了尼雅草場。他本來就不是敦煌人,隻是受不了俄國農場主的欺負才被迫當駱駝客。我想,他即便在渥窪池也不會給你們帶路。至於唐古特,他雖然一直向往西藏,但從來沒去過。我不希望拿著生命冒險,他還小。能從阿古柏魔爪下逃出來就算佛光普照了。”
“真正的駝主是誰?”
“泥人,在鳴沙山上,他叫正統十一。”
普爾熱按捺不住憤怒,說:“別戲弄人!否則,我可以通過大使館控告您!誰能相信,一支活躍三百多年的駝隊首領是一尊醜陋泥人?”
“事實如此。三百年來,一直都這樣。”
“胡攪蠻纏!不可理喻!”
飛天猛然驚醒,大哭起來。
羅布奶娘說:“既然不相信,我就帶你們去見另一位駝主。”
他們前往莫高窟。
剛到九層樓下,易喇嘛從榆樹林中走來,將一籃洋芋塞給普爾熱,然後匆匆離開。
“他不會是駝主吧?”
“沒看見穿著喇嘛衣服嗎?他是個怪人,不誦經,一門心思種洋芋,空閑時間用紅柳條編籃子,看見陌生香客,就送一籃洋芋,”羅布奶娘指著大佛像,說:“這就是駝主。”
普爾熱生氣地說:“夫人,我尊重貴國風俗,也希望您能尊重我們的人格,我們不是求神拜佛的香客而是俄國科學考察人員!”
“哎呀,我這麽真誠,你們怎麽就不肯相信?”
“……”
“我想起來了,這樣吧,你們跟我來。”
羅布奶娘帶兩人進一個大佛窟,指著壯觀的壁畫,說:“這個駝主叫張議潮,後麵是他的駝隊。”
普爾熱想發火,埃隆勸住。
他們看了梵歌被刺殺的佛洞後返回。
晚上,卞良來營地演皮影戲,哥薩克看得很有興趣。
普爾熱在帳篷裏寫日記,唐古特帶著一個青年人進來。
“大人,對不起,沒想到敦煌的情況變成這樣,”他說,“我介紹一位更加可靠的向導:乞顏。”
“他是幹什麽的?”
“以前,黑格爾送到拉薩學過經,後來四處漂泊。得知香音在敦煌,找來,他打算當駱駝客,誰知道香音瘋了,認不得人。他絕望了,想再次回拉薩學經。”
“香音……黑格爾……乞顏……”普爾熱念叨著,忽然眼睛一亮,驚喜地說:“乞顏?那麽,您一定知道憨奴了?”
“憨奴?她在哪裏?”
“她就在我的莊園裏工作。”
“……大人,我清楚您迫切需要向導,但是——”
“年輕人,不要這樣多疑,如果你認為我在撒謊,可以隨同探險隊到俄國證實一下。”
“她怎麽會到你的莊園裏?”
“說來話長。放心吧,我有許多證據讓你相信我所說的一切。現在,首先,你得答應我:帶隊伍從南山進入拉薩!”
“好吧。這條路十幾以前走過,我竭盡全力,帶隊伍過去。”
他轉向唐古特,說:“你有沒有權利暫時離開一下敦煌的懷抱?”
“沒問題,去西藏,我盼望很久了。至於羅布奶娘,您知道,天下所有母親都一樣,總喜歡把孩子收攏在自己的翅膀下。”
果然,探險隊出發那天,羅布奶娘破例送行。
她給每個人拴一截紅綢布,說:“出遠門的人容易迷失,係上紅,魂就不會丟掉。”
樓蘭一直含情脈脈地凝望唐古特,那種溫柔眼神能把大象勾住。
埃隆心有所動,悄聲說:“唐古特,真羨慕你有這樣一位漂亮多情的妻子!”
“哦……不,她不是我的女人。”
“那麽,是情人?”
“……也不是。”
“怎麽不敢承認?這可不像駱駝客的性格。”
“……其實,唉……算了,不說了……”
“哈哈哈,你這個大男人竟然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