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象牙佛 沐浴2
“你終究也要搬走？”
“我不想再搬來搬去。”
“你就在這裏等待沙漠……？”
“不，我想去阿不旦拜訪昆其康。”
“回阿不旦？什麽意思？”
“我們的祖先是羅布泊岸邊的樓蘭人，國家滅亡後臣民就四處流浪，”朵缽聲音越來越低，流出眼淚，但很快就調整情緒，問：“你們從哪裏來？”
“歐洲。”
“屬於六千大地嗎？”
“在亞洲另一頭。那裏有足夠的糧食，水和樹林，人們永遠不用擔心大風推動的沙漠淹沒家園。”
“有那麽好的地方，你們什麽還要來到沙漠裏？”
“在這裏，一切變得簡單真實，心靈能得到片刻寧靜，這是歐洲越來越發達的工業社會裏所缺少的。我忍受不了機器帶給人的沉重壓抑，所以，我甚至有點羨慕您：在沙漠隨時隨地就可能大舉進攻的困境中還能保持鎮定自若，還這樣充滿憐憫地幫助陌生人！”
說著，兩人同時望著窗戶外麵波濤一般翻滾起伏的沙漠。
休息一會，鮑爾招呼駝工準備動身。
梵歌本來打算陪朵缽多住幾天，但少得可憐的水不允許他這麽做。
他給錢，朵缽堅辭不受。又拿出一塊畫像磚，朵缽吃驚地縮回手：“這是古墓裏的東西，放在家裏不吉利。”
梵歌一愣，哈哈大笑起來：“瞧我，都糊塗了！”
他掏出一個精致的打火機，送給朵缽。
朵缽接過，試著打火。
“火是吉祥的象征，您不會拒絕吧？”
“我不喜歡這種東西，如果您非要送一件東西，那麽，就講一個沒有聽過的古經。”
“我從來沒有遇到把故事作為禮物的情況。不過，我可以講很多。”
梵歌講述創世故事。
聽說，朵缽抱出一個大木箱，打開。
裏麵全是古物：金佛、彩色泥塑、金幣、精致木雕、銀盤等。
梵歌驚得目瞪口呆：“哪來這麽多古物？”
“沙漠裏撿的。每次大風吹過，總能撿上一些古物。”
“您知道嗎，在歐洲，這一箱古物可以使您擁有很多錢！”
“家都沒有了，要錢幹什麽？”
“您可以到歐洲生活呀！”
“狗不嫌家窮，兒不嫌母醜，雖然這裏有魔鬼一樣無情的沙漠，但我們在這裏生活過多少代，到底是自己的家園呀，我要嫌家不好，那還不如狗。看見我的狗了嗎？前麵人離開時，它死活不走，非要留下來陪我……”
梵歌沉思著。
“按照我們村子的習慣，對上門的客人要送上最好禮物。您喜歡這些古物，就全拿去吧！”
“全送給我？”
“對。”
梵歌激動地擁抱朵缽。
“等等，”朵缽猛地想起一件事情，轉身進屋，從房梁上取下一個羊皮包裹的檀木盒子，打開，說：“您認識這古書上的文字嗎？”
梵歌拿出看，密密麻麻，全是蝌蚪樣的神秘文字。他搖搖頭。
朵缽遺憾地說：“有個雲遊和尚為躲避戰亂，來到村裏，病倒了。臨死前，他說，這部天書是樂僔大師親自撰寫，傳授阻止流沙的秘法。可是，多少年了，沒有人能夠破譯。”
“歐洲有人專門研究這種古怪文字，我想他們能辨認出來。”
“……”
“我發誓，有了結果，一定來找您！”
“……我願意相信。”
朵缽詳細告訴梵歌通往布隆吉的路線。
順利到達布隆吉，梵歌卻要在城外駐紮營地，讓隊伍休整。
他連著兩天不說話。
第三天早晨，叫來鮑爾，說：“我有一個莊嚴決定。”
“什麽？可別說要進祁連山？”
“不，我決定放棄進入布隆吉。不應該破壞古城寧靜。”
鮑爾驚喜地跳起來：“真的？”
“真的。布隆吉在思考中享受著她珍貴的孤獨，就像我們在朝天堂拜訪的那個活佛。開始，我不理解他的行為，現在，我懂了，在我們的生存空間裏，任何一個人，任何一個生物，都有權利維護自己內心的和平，連上帝都沒有理由去打擾。”
“先生，這是世界上最美麗的語言！”
“我還想把畫像磚、古幣等所有中國古代文物同時還給古城。”
鮑爾吃驚地睜大眼睛：“先生，你瘋了嗎？怎麽會產生這種想法？”
梵歌平靜地說：“朵缽那種高貴的淳樸深深地刺激了我。不能用歐洲大陸的貪婪汙染這片古風猶存的土地，否則，我們就成了比沙漠更可怕的惡魔。”
“……這麽多珍寶，比幾個金礦更值錢……”
“心靈寧靜比什麽都重要。歐洲的物質文明已經遠遠超過中國，但在詩意理想方麵，人家遠遠走在前麵，這就是中國之所以成為一個世界文明古國的理由吧。我想了幾天，如果朵缽賣給我這些古物，我可以帶回歐洲而沒有任何精神負擔，可是，他毫不吝嗇地送給我們，好像做彌撒那樣理所當然，難道你不為所動？難道你還願意像海盜一樣搶劫？難道我們要像乞丐一樣接受施舍？”
“我可從來沒有那樣想。你的這種想法已經脫離正常思維。”
“不，應該說是中亞古樸、香音的歌聲和朵缽的高貴還給我一個健康的靈魂。”
“先生，你越來越奇怪了。”
“奇怪的是你，鮑爾！我非常痛心地發現您不但失去審視美的眼睛，而且，連耳朵也退化了，被歐洲大陸隆隆的機器聲震得失去它應該具備的功能！在寂寞的旅途或深夜裏，我常常聽見香音的歌聲，你卻從來沒有聽見過，這不很奇怪嗎？你可以說我神經中樞有了故障，也可以說我走火入魔，但是，可以肯定地說，那個縹緲不定的歌聲絕對是從香音心靈深處流淌出來，為我而產生！我常常想起她沉著冷靜的、天女才有的神情。”
“她不像這片土地上的人。絲綢之路上人種在古代非常複雜，說不定她就是歐洲人的後裔。”
“你注意到她的表情特征沒有？”
“怎麽了？”
“是不是與聖母瑪利亞有些相似？”
“先生，我從來沒想過要把這裏近乎野蠻的人種與神聖的瑪利亞聯係在一起！”
“唉，你要同我一樣正確對待香音，你也會被打動。她眼睛裏跳動的美麗光焰太迷人了，特別是她第一見麵就**靈魂……好了，不用爭論了，請你照我說的去做，然後，準備離開這裏。”
鮑爾強忍著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說：“好吧，我聽您的。”
第二天，雇工們得知要提前離開古城的消息，高興得要發狂。因為他們害怕這個死去的古城，有人說晚上聽見古城裏有各種奇怪聲音，還有人幹脆說看見一群醜陋的女鬼在跳原始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