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象牙佛 酒神的女祭司1

梵歌活動情況通過國家情報網源源不斷傳到遠在伊犁休整的普爾熱探險隊。梵歌目前逡巡在青藏高原邊緣,但隨時都可能翻越祁連山前往拉薩,所以,他一邊清理羅布探險所得標本,一邊為進入西藏做積極準備。

沙州駝隊在結束探險後去了喀什,還未返回。阿克亨讓鎖陽帶來話,駝隊在他們出發前趕到。

與梵歌單純遊曆不同,普爾熱除了進行詳細科學考察,還收集各種動物標本。上次,從阿爾金山獲得的三件野駱駝標本最珍貴,任何一個國家博物館都沒有。另外還有五百多隻鳥、兩千多個昆蟲和爬蟲,以及野牛、野驢大野獸標本。

他同埃隆逐一包裝,由武裝軍士運回彼得堡。

此時,他得到一喜兩憂三個消息:喜的是還在羅布泊時他就被提升為上校。憂的是英國與印度將聯合組建探險隊前往西藏考察。另一個不幸消息是舅舅去世。他七歲失去父親,童年、少年大多時光都與舅舅在狩獵中度過,還受到斯巴達式訓練,奠定成為探險家的堅實基礎。悲傷之餘,他不顧越來越緊張的新疆局勢,開始為進入西藏作出嚴密的計劃和最後準備。

他製定出探險路線:經古城、哈密到達敦煌,短暫休整後翻越祁連山,拐向柴達木盆地,沿長江上遊進入西藏。

九月,秋風蕭瑟,探險隊即將出發,阿克亨卻杳無音信。

鎖陽說:“實話告訴你們,阿克亨和唐古特被阿古柏軟禁著,恐怕來不了。”

“為什麽不早點說?”普爾熱怒吼道,“難道沙州駝隊三百年來一直都是這樣沒有信譽嗎?你們成心要我落在英國人後麵?”

“別生氣,大人,老鷹翅膀被繩子拴住時,不管它多麽想飛,也無濟於事。現在,阿古柏就是那根繩子。而且,有可能勒死老鷹。”

“為什麽?”

“因為他上次帶你們進入羅布泊。我來找您,就是以防萬一,所以,請您別說沙州駝隊是不講信譽的野毛驢。如果您不毀約,我購買的駱駝三天後全部到達。”

“可是,你……”

“想說我太年輕了,是不是?您在我這個年齡不也開始遠行嗎?”

“……”

“探險隊到敦煌,然後讓蒲昌帶你們進藏。他去過幾次拉薩,熟悉路。”

“……希望你別辜負你的自信和沙州駝隊的榮譽。”

兩月後,探險隊到達古城。

埃隆與新上任的縣令楊恕昌聯絡。

楊恕昌本來要被保舉到甘肅華亭縣當縣令,但他無意仕途,推薦潘震去了。他自己隨軍西征。楊恕昌對政治、軍事一竅不通,隻是出於好奇才被京城的一位朋友介紹到河西來。那位朋友是左宗棠“主戰盟友”,在信中再三請求左宗棠給楊恕昌“隨便”謀個空缺,因為這個人品質雖好,但玩世不恭,嗜酒如命,不能重用。左宗棠不能不循這點私情。古城縣令曾與阿古柏勾結,在清軍未到之前就跑了,劉錦棠將楊恕昌就地安排。

楊恕昌堅辭不受:“我一定要穿越羅布泊,親眼見證西征軍攻城平叛。戰線如此漫長的戰爭,隻有漢唐時代才發生,我不想錯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

“這是去打仗,你以為是遊山玩水?”

“正因為打仗,才隨軍前行。我要為西征軍寫一部氣勢恢宏的戰爭史詩!”

“反正已經任命你做縣令,軍令如山,可不能像你的消閑小品那樣隨便修改!左大人要知道你抗命不遵,會把你遣送回京城。”

楊恕昌沮喪地說:“好吧,唉,不出兩月,古城將變成酒城。”

西征軍走後多日,楊恕昌都沒精打采,悶悶不樂。

這時候,探險隊從北麵沙漠裏來到古城。

楊恕昌把會見客人的地方選擇在大教場,讓士兵大鳴大放,吸引很多人觀看。

普爾熱習慣性地把楊恕昌的隆重接待理解成清朝對俄國的態度,樂觀地認為清朝政府並不想在阿古柏問題上得罪強大的俄國,隻是象征性地出兵,所以,傲慢勁不經意間流露出來。

楊恕昌坐在桌邊,自斟自飲。

見一行人走來,他並不起身相迎,隻有幾個隨從招呼。

楊恕昌喝幾杯酒,問:“來了?”

普爾熱不快地說:“楊大人,我知道,中國是文明古國,禮儀之邦。可是,現在看不出您在同一個外賓談話。”

楊恕昌抬起頭,顯出很感興趣的樣子,說:“喲,真讓我增長學識了,多謝!多謝!小時候,我在私孰裏隻學會中國文化的樸實無華和博大精深,至於扛著槍炮撞進別人家裏大談禮儀那一套,一時疏忽,沒學會!您不遠萬裏,來到古城,大談中國文明,請不吝賜教,我一定好好學,等學會了,也給俄國用一下:聽說彼得堡風景不錯,在那裏圈地建個跑馬場,種些花草,修座亭台樓閣,怎麽樣?”

圍觀人群大笑起來。

往常,普爾熱早就暴跳如雷,現在,他對目前形勢把握不準,而且,很想通過楊恕昌了解左宗棠作戰方案,便強忍住,把話頭往這方麵引導:“楊大人,清軍孤注一擲,冒險西征,作為總指揮的左宗棠將軍卻坐鎮肅州,怎麽理解?是膽怯、畏縮不前,還是隨時隨地準備退回蘭州?”

“對這個話題我非常感興趣。我天天與左大人在一起,下棋,喝酒,商談軍機大事,可以說對他非常了解,哈哈哈!”楊恕昌打個哈欠,幹笑幾聲,猛地打住,說:“不過,你雖然熟知中國禮數,但有一樣,你肯定不知道。”

普爾熱望一眼高深莫測的楊恕昌,說:“什麽?我想聽聽。”

楊恕昌站起來,走到桌前,說:“左宗棠乃我大清帝國朝廷重臣,人人仰慕,推崇備至!作為下屬,要議論左大人,必須先舔一下炒麵,這是皇上立的規矩。”

楊恕昌說著,指一下炒麵碗。

普爾熱迷惑不解,他從來沒聽說清廷有這一項禮儀。

楊恕昌端起碗,伸出舌頭,舔一圈,說:“您看,就這樣,別看這炒麵普通,大詩人李白從碎葉城去長安時就吃這種食品。炒麵曆史悠久,是中國第五大發明,想不想嚐一嚐?”

普爾熱看著凹下去的炒麵碗,猶豫不決。楊恕昌都舔了,炒麵裏總不會有毒,隻此一舉,換些有關左宗棠的信息也值得。

他模仿楊恕昌的樣子舔,由於不得要領,而且鼻梁很高,結果,額頭、臉麵、鼻子都染白,被嗆得劇烈咳嗽起來。

人群又爆發出一場大笑。

埃隆也忍不住笑起來。

楊恕昌走過來,故作驚訝地說:“喲,洋大人,聽說洋人舉止文雅,吃飯時很講究,怎麽到中國就變得這麽野蠻,臉都染白了?您這樣,多丟份兒呀,這種白花臉在中國戲劇中都是奸臣!”

普爾熱現在才明白楊恕昌在這裏會見他的目的,心裏忿恨不已,但理智告訴他目前這種環境下隻能保持冷靜。

“雖然做得笨拙,但還是表現出對左宗棠將軍的尊敬,我想聽聽有關他的情況。”

“好,我告訴您:左大人穿黃馬褂,戴雙眼花翎,天不亮就起來,到菜園子裏眺望半小時,然後用早膳,然後握筆看公文,然後用中膳,然後接著看公文,然後又到菜園看人澆水,然後用晚膳,然後到營務處說笑話,然後睡覺,然後就打呼嚕。”

“別然後然後的,楊大人!我不想研究左宗棠的生活習性。”

“那麽,您想知道左大人的私生活?太遺憾了,左大人內無姬妾,外少應酬,家屬多未帶到任上,隻有他一人遠在邊塞。去年,他的四兒子單人獨馬來看望他,左大人連杯水都沒讓喝,就打發回去。”

“為什麽?”

“不想讓族人到軍營裏打攪他。武人不苟戰,文人不迂腐,左大人兼而有之,是真正的性情中人!不說他的雄才大略,單詩文就足以風流千古,他的詩文你聽過沒有?我背一首——”

普爾熱忙伸手打住,說:“楊大人,左大人對這次出疆有足夠的信心嗎?”

“繞半天彎,原來想知道這個呀,怎麽不早說?把我當卷毛狗來溜彎呀?這不很簡單嗎?”楊恕昌恍然大悟,停頓半回,說:“左宗棠是西征軍的導演,劉錦棠、董福祥、丹賓等將領和數萬士兵都是演員,整個新疆是大舞台,好一出氣勢磅礴的大戲呀!你們俄國人不是瞪大眼睛,屏聲靜氣地在看著嗎,為什麽還要問我?”

普爾熱被噎住——他想起奧得套野鴨的情景。

今天就算是栽了,他臉憋得通紅通紅。

埃隆起身,說:“楊大人,我們隻是科學考察人員,並不關心貴國軍事。考察隊要去柴達木盆地,請您幫助,找一位有經驗、熟悉路的好向導,再雇十峰駱駝。”

“找向導?有必要嗎?俄國人腿長,哪裏有你們跑不到的地方?不過,跑來跑去也會昏頭,有迷路的時候,甚至忘了家門——如果找不到回家的路,我可以派向導領你們回去。”

普爾熱怒視楊恕昌。

楊恕昌慢吞吞喝口茶,說:“別這樣看人!我知道俄國人的洋槍洋炮厲害,連身體都會發射炮彈,可別把兩個眼珠子給射出來。”

“你沒有資格同我談論現代武器!”

“哦,是嗎?您曉得不,這洋槍洋炮的祖先在哪裏?”

“我從來對枯死的曆史不感興趣。”

楊恕昌站起來,說:“是不知道,還是不感興趣?我曾經在私塾裏教過學生,現在也不妨讓你長點學識:洋槍洋炮的祖先在中國。中國人愛好和平,從來不傷害人,隻是用炮竹來驅邪神亂鬼!”

“我不想同您探討中國玄奧哲學,請協助探險隊雇二十峰駱駝。我有護照。”

“護照?哪個朝廷發的?不會是阿古柏那個江湖亂搗的野‘朝廷’吧?”

普爾熱被惹火,站起來,要發作,埃隆勸住。

兩人告辭,悻悻離去。

楊恕昌哈哈大笑起來:“紅毛鬼,到我們土地上打獵。還要讓找向導,找錯人了!”

他沉浸在戲弄普爾熱取得勝利的喜悅中,喝酒,一會兒唱,一會兒笑。許久,才唱著小調往回走。

百姓站在街邊尊敬地望著這個正直而又狂妄的縣令。

到衙門,香音扶他進去,說:“上門的都是客,你這樣做是不是太過份了?”

“客人?那盛氣淩人的樣子,是客嗎?他們拿著槍在中國土地上晃**,那是客嗎?我楊恕昌官帽可以丟,但身子骨不能軟,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

“因為我喝半輩子墨汁,總不能丟老祖宗的臉呀。”

說完,端起一壺酒,一飲而盡,然後就大笑。

笑著笑著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