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象牙佛 頭頂光圈1

敦煌發生大火那天,肅州兵營有兩件記錄在案的重要事情:劉錦棠從平涼統兵抵達,董福祥率兵團團圍住黑城。還有四樁沒記錄但確實產生轟動效應的小事:黑城藏寶圖橫空出世。

開始,左宗棠覺得黑城藏寶事件是老百姓虛構出來蔚藉自己心靈。他不想認真對待。這時,第一位獻圖人冒著生命危險強行闖入軍營,大聲喊道:“左大人,您難道是楚懷王的政治模仿秀嗎?”

左宗棠讓士兵帶他進來。

“左大人,您不是楚懷王,但我確實是卞和的後裔,叫卞良,用生命保證藏寶圖的真實性。如果有假,我情願將剩餘的腿、胳膊,甚至頭顱,全部砍掉!”

“哦,這麽自信?”左宗棠說,“傳說黑城王埋藏的珍寶價值連城,你為什麽不自己組織人挖掘,反而獻給本官?”

“大人,您知道,樹大招風,自從得到藏寶圖,我就東躲西藏,跟罪犯一樣。現在,我超脫了,還是普通人日子好過。我將財寶捐獻出來,資助您滅掉阿古柏,也算造福於民,無量功德。”

“真的沒有其他要求?”

“嘿嘿,左大人,我為保護藏寶圖傾家**產,如果大人開恩,請賞賜一個允許適當腐敗的官職吧。”

“我明白了,耐心等待,”左宗棠說,“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答複。”

第二位獻圖人叫王圓籙,他說藏寶圖是在沙漠裏尋寶時偶然撿到,原來以為隻不過是一張破舊不堪的羊皮,隨便塞到屋角。後來,古董行老板看見,說這是藏寶圖,能發大財。

“唉,我才不想發大財呢,成天提心吊膽,怕偷怕搶怕勒索,哪有當流浪漢快樂?在藏寶圖公布於世前,我無牽無掛,無所畏懼,連大土匪丹賓、黑鷹都不放在眼裏。可是,現在,我像在油鍋裏煎熬一樣難過活,所以,下定決心,排除萬難,將藏寶圖捐獻出去!”

“你沒有其他要求?”

“有,有!大人,求您給我封個將軍,帶一隊人馬,威風威風,嘿嘿。”

“我明白了,耐心等待,”左宗棠說,“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答複。”

第三個獻圖人叫亞孜。他說藏寶圖是祖先流傳下來的,現在,他染上了大煙,把家產都抽完,實在沒辦法,他想用藏寶圖換取沙州駝隊主管的地位,未遂,一氣之下就想捐給國家,希望左宗棠能主持公道。

“主持什麽公道?”

“我的祖先與敦煌首任駝主正統十一都是張議潮的後代,家譜上寫得清清楚楚,我們是一家,既然是一家,就有理由分家產,從古陶、土地、駝隊到一針一線,都要分,或者,賠償我足夠的大煙!”

“我明白了,耐心等待,”左宗棠說,“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答複。”

第四個獻圖人是妙齡女子。

她叫烏蘇,一開口就滔滔不絕,講故事:“左大人,前幾人都不可靠,隻有我的藏寶圖有來龍去脈,我家原來住在阿克塞哈爾騰草原東邊。祖上是跟渥巴錫東歸的土爾扈特人。爺爺因為有戰功,當了王爺。但是,有權勢的人盯著草場,不斷惹事,爺爺臨死前讓爸爸放棄草場,一直往西遷移。爸爸是直人,受不得氣,總是忍讓,逃避,可是,每到一處都要爭地盤,搶草場,打仗,流血,死人。最後,我們流落到肅北。再往西,就到俄國了。祖先不遠千裏從外國回來,不能再回去。我十二歲那年,一個部落頭領說爸爸有黑城藏寶圖,要不交出,就血洗草原。這是乞顏那個黑心狼造謠,爸爸收留那個醜陋乞丐,還送他去學經,誰知道,他反過來害人!爸爸帶著部落到處流浪,謠言說我們帶著藏寶圖到處流竄,其實,那是部落頭領為爭奪草場拽來的借口。兩個部落打一陣,停下來談一陣,誰也過不成安靜日子。最後,我作為談判講和條件,來到一個比我大五十多歲的頭人家,當小老婆。頭人最愛聽我情意綿綿的歌聲,從此再沒打過仗。不久,頭人病死。另外一個部落頭人來求婚,要娶我。這人大我二十多歲,住在南安壩,與新疆若羌很接近。當時他們經常混戰。我對頭人說:隻要你不再打仗,我可以和你生活!他答應了。過一年,俄羅斯農場主看上那片豐美草場,勾結阿古柏來搶,他還想娶我!激烈交戰一天,頭人身負重傷,奄奄一息,拿出這份藏寶圖,要我帶上逃跑,千萬不能落到阿古柏和紅毛鬼手裏。我逃到敦煌,駱駝城人把我強行嫁給鄯善。入洞房前夕,鄯善被一隻公羊給抵死。駱駝城人讓我殉葬。我正絕望,盜墓賊挖開墳墓,見我活著,嚇死了。所以,現在,我才能拿著藏寶圖來見您。大人,您聽聽我的經曆,有這麽多磨難的女子會撒謊嗎?”

“故事很感人。你獻出如此珍貴的藏寶圖,有什麽要求?”

“沒有,隻希望大人能趕走丹賓,挖出財寶,招兵買馬,打敗阿古柏。”

“還真有氣節,好,你們都等著消息吧。”

三天後,劉錦棠和董福祥來見左宗棠。

董福祥說:“大人!我強烈要求您別再接見獻圖人。您知道,在跟隨你以前,我是草寇。現在,人們紛紛傳言我舊習複發,打著平叛的旗幟同丹賓爭奪財寶。”

劉錦棠說:“目前積極備戰,進軍新疆,千萬不能讓旁門左道擾亂軍心!”

左宗棠哈哈大笑:“我知道你們拿我當書生看,我怎麽會忘了軍國大事?圍攻丹賓,與藏寶圖無關,我意在讓丹賓改邪歸正,為西征軍效力。據我了解,丹賓不是黑鷹那樣的毛賊,如果使用得當,必成國家棟梁之材!”

這時,楊恕昌從敦煌回來。

“我派你征調駝隊與糧食,怎麽隻帶一個民女回來?”左宗棠嚴肅地問。

“大人,沙州駝隊徒有虛名,其實是一群烏合之眾。他們收割的糧食因為賽神活動引起大火,顆粒未剩。好在我有一個意外收獲。”

“什麽?”

“她是黑城王後代,”楊恕昌拉過香音,說:“擁有最真版黑城藏寶圖,要將那80車財寶全部挖出,就能組織一支很大的運輸隊。”

“又是藏寶圖?我看,再過幾天,連天上的麻雀和地上的老鼠都來獻藏寶圖!我們幹脆收起槍彈長矛,給每個將士發給一隻鐵鍬,像那個英國人梵歌一樣,到古城裏挖寶去,好不好?”

“香音與別人不同,她是一個純粹的人,高尚的人,脫離低級趣味的人,獻圖純粹為了人民利益。”

“行了,我不追究責任,你也別再提起藏寶圖,還是去協助董將軍收服丹賓吧!”

董福祥根據左宗棠的策略,以安撫為主,圍而不打,觀察動靜。

黑城內,丹賓送走最後一批左宗棠特使,在大廳中煩躁地走來走去。

最後,他下定決心,說:“不能帶著大家去送死,我想好了,跟董福祥談判。處死我一人,保全眾位弟兄和老百姓的性命。”

眾將領全部跪倒:“黑將軍,我們同生死,共患難,絕不分離!”

“我們殺出重圍,很容易,可是,老百姓呢?你們忘了先人說過的故事?當年,官兵攻破黑城,殺死男女老少,血染額吉納……”

蒙達憂心忡忡,說:“我跟你多年,一直都是你的影子,以後,還是你的影子,我聽你的!”

“我單人單馬去同董福祥談判,你們在城裏等候消息。回不來,你就帶領弟兄保護百姓殺出重圍,活多少算多少,如果能回來,說明談判成了。”

“大哥,我不放心清兵。”

“事不遲疑,都聽我的!”

城外,清軍如山。城門忽然打開,丹賓全身黑裝,騎火紅戰馬,手持對霸王鞭,立在城門口,天神一般,威武異常。

清兵呼啦一聲,潮水般往後撤。

將領砍殺幾個驚慌失措的士兵,還是刹不住陣腳。

丹賓大聲喊:“快去稟報董福祥,丹賓有話給他說!”

董福祥手持望遠鏡在古烽火台上觀察:“丹賓確實是條好漢,國家現在正需要這樣的武將!”

楊恕昌說:“所謂時勢造英雄,丹賓這種人,生來就是馳騁沙場的,以前,沒有機會施展才能,誤入歧途,如果加以引導,定能成為良將。丹賓自稱黑城王,別人也叫他黑城將軍,那是他對古代戰爭的狂熱迷戀。他崇拜軍事,就像教徒對宗教。”

潘震說:“我不這樣看。丹賓是主要剿滅對象,至於逃進祁連山的小蝥賊黑鷹,成不了什麽氣候。”

董福祥說:“人才難得,丹賓應該為朝廷效力,他有一個戰將應該具備的品質:勇敢、沉著、頑強、忠誠。你們可知道我怎樣看出他的忠誠?”

楊恕昌迷茫地搖搖頭。

董福祥微笑著說:“前幾天,他曾經單人單馬突圍而去,如果他是懦夫,完全有活命機會。但他毫不猶豫地回來,重新進入我們的包圍圈。這種行為有兩種涵義:第一,他根本不在乎重兵包圍;第二,他絕對忠誠隊伍。”

宏柳馳馬來到古烽火台下,行完禮,說:“董將軍,丹賓聲稱要見您!”

“讓他過來!”

“將軍,您的安全……”

“讓丹賓過來!”

將官馳馬過去,引丹賓到烽火台前,清兵嚴嚴實實包圍住他。董福祥第一次近距離打量丹賓:偉

岸的身軀,大胡子,黑臉,堅定的神情。汗血馬烈火般耀眼。

他一揮手,掩護他的清兵將士閃到兩旁。

丹賓用鋼鞭指一下,大聲道:“你可是董福祥?”

“正是!你單人單馬前來,就不怕大清神兵嗎?”

“聽說你人才出眾,而且,也是當土匪出身,所以,前來跟你商量一事。”

“莫不是要投降?”

“黑城王的後代不會向任何人投降!我想跟你談判!”

“說吧,怎麽談判?”

“左宗棠是不是去新疆打阿古柏?”

“我們要平息阿古柏叛亂,收複新疆,維護祖國統一!”

“阿古柏曾經派人收買,我丹賓豈能做背叛祖國的事情?”

“現在,你打算怎麽辦?”

“好漢做事好漢當,隻要保證不傷害我的弟兄和城中百姓,我甘願受罰!”

“你以為一個人的性命能抵過所有罪孽?”

“難道非要決一死戰嗎?”

“丹賓,你聽著:你們個個都是血性男兒,為什麽要誤入匪途,與國家為敵?如果答應你的條件,那麽,你的部下將繼續為害百姓,擾亂商道,終究不能見容於社會。現在,阿古柏叛亂,國家正處於用人之際,隻要你們痛改前非,洗心革麵,重新做人,我保證,左大人既往不咎!”

“你是說,要我的弟兄跟上你們去新疆打仗?”

“對!咱們都是西北人,熟悉地理環境,又英勇善戰,為什麽不為國家建功立業?”

“你不會設計哄騙我們吧?”

“當著眾將士,我可以對天發誓!”

“其實,我也一直想為國家效力。我回去做準備,明天帶領弟兄迎接你們。”

“一言為定!”

“絕不食言。”

丹賓撥轉馬頭。清兵閃出一條道,他飛馳而去。

回到城內議事大廳,同十幾位將商量。

蒙達說:“照理,我們跟你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但清朝官兵向來沒有信譽,當年太平軍八個將領投降李鴻章,被殘酷殺害。這次,弟兄都去了,萬一有意外,就全軍覆沒,連報仇的人都沒有。以我看,不如留下部分弟兄,以防不測。”

丹賓說:“我們西部人頂天立地,光明磊落,怎能言而無信?我已經承諾要帶領全部弟兄——當然,誰不願跟我走,可以離開,我也這樣如實告知董福祥。”

“大哥,你想過沒有,黑鷹現在像老鼠一樣躲起來,可是,我們一走,他就出來作惡多端,河西就是他的天下,再說,我們都走了,誰保護黑城?”

“你說,咋辦?”

“我想帶領一些弟兄留在河西,無論如何,地盤不能丟。”

“成,不過,你們要自食其力,不擾民滋事。”

“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