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2月7日上午,三關口,賀蘭山長城,樊家營子山口2

明朝修築長城時,因此地多沙礫,少土壤,軍士們遍剖諸崖穀取壤土。又做百輛水車從到關口20多公裏的平吉堡取水,攪拌壤土與礫石,沿山脊、山峰走勢夯築成異常堅固的牆體,雖經風沙侵蝕,多處頹圮,但主體筋骨仍傲立不倒,雄視山野。我用凍僵的雙手試圖撫摸牆體,分明感受到那種在曠古孤獨中煉就的硬氣。在冷酷牆體中,意外看到一株枯黃的處於沉睡狀態的蒙古扁桃,張繼煉兄肯定說是明朝士當年取土時帶來種子或草根,夯進牆體,得雨雪滋潤,繁衍至今。蒙古扁桃是多年生灌木,平均壽命為70~80年,高可達3~4米,4月開花。開花季節,一樹樹粉紅、粉白的花朵盛開,濃鬱清香。6~7月果實成熟,俗稱山桃胡。長城中的蒙古扁桃猶如美女回眸一笑,瞬間感化凝固的曆史,並且充滿暖意,給冷峻剛強的石山和長城增添一抹柔美。

張繼煉兄幾天前在電話中就說三關口的長城建築獨特,果不其然。除了夯築,還有四種建築方法:其一,用石塊砌壘;其二,挖成壕溝;其三,埋成長城;其四,根據地勢特征,削劈山崖形成石質長城,因險製塞,因地製宜。幾塊巨大岩石上都明顯留下鑿剝痕跡。張繼煉兄問這種加工方法用什麽詞形容比較恰當。我思忖一下,說“劈”較合適。又想到賀蘭山另一著名關口“打磑口”,豁然開朗,答案就在“磑”!“磑”本義是石磨,“造治碾磑。”《說文解字》說:“磑,也,古者公輸班作磑。”引申作動詞,如“磑麵”、“磑墨”。又作形容詞,堅固意,張衡《思玄賦》:“行積冰之磑磑兮,清泉冱而不流。”還有山峰高峻之意,與宋玉《高唐賦》中“盤岸漓岏”之“漓岏”意同。磑的詞性變化反映出石磨材質的來源、特征、加工方法等。明初,朝廷下令在蒙古騎兵進出寧夏捷徑、寧夏西邊牆、北邊牆和賀蘭山**匯處沿溝穀設關三道,統稱打磑口,又叫“大磑口”,意為“打鑿石磨的山口”,可推想修築之艱難辛苦。1510年後關口漸至頹廢,特別是1531年在舊北長城內複築長城後徹底廢棄,打磑口遂成為新長城前沿陣地。後來,清代設打磑口堡。1943年,國民黨寧夏省政府建設廳長李翰園改為“大武口”,沿用至今。

回想當年,明朝東有倭寇侵擾,西有鐵騎犯邊,政府斥巨資修築萬裏長城,令人驚歎。尤其是賀蘭山一帶,氣候惡劣,地形險峻,建築、戍守、維護、供給都極為困難。即便如此,明王朝非常重視三關口軍事防務。史載僅一次修關就派4000多名軍夫。平常派駐遊擊將軍統千軍以防備。

獵獵風中,耳邊飄起毛阿敏悲壯豪邁的歌聲:“暗淡了刀光劍影,遠去了鼓角錚鳴,眼前飛揚著一個個鮮活的麵容。湮沒了黃塵古道,荒蕪了烽火邊城……”

主持重修赤木關的是時任寧夏巡撫的山西蒲州人楊守禮。這位曾任湖廣簽事、敘州通判、右副都禦史巡撫四川、河南參政等職的進士於1539年秋履職寧夏,銳意經略,整肅邊防,修築賀蘭山赤木關。次年春,他率寧夏總兵官任傑、參將等文武官員到打磑口巡防時作過一首詩《入打磑口》:

打磑古塞黃塵合,匹馬登臨亦壯哉。

雲逗旌旗春草淡,風清鼓吹野煙開。

山川設險何年廢,文武提兵今日來。

收拾邊疆歸一統,慚無韓範濟時才。

10月27日,率軍巡察賀蘭山途中,又作《途中口占》:

庚子十月念七日,撾鼓揚兵入賀蘭。

仙客有情拚我醉,名山無主待人看。

籌邊喜見重城固,報國羞稱萬戶安。

分付胡兒莫作惡,霜風烈烈陣雲寒。

從詩作內容和創作時間來看,作《入打磑口》時修築赤木關及防禦邊牆體係時正在施工,僅僅過了半年,便“籌邊喜見重城固”,可謂神速。如果說楊守禮春到賀蘭山是勘察地理形勢,那麽秋天就是檢閱加固邊牆、增築關堡的浩大工程了。這項興利除弊、“利益於寧夏之大者無逾於此”的邊務工程深得人心,楊守禮也滿懷喜悅,邀請潘九齡、劉思唐等文人同行,吟詩唱和。潘九齡寫了《次南澗中丞公閱赤木口途中口占》:

範老提兵遙出塞,偶隨旌節到西蘭。

風前野鹿將群避,穀口寒花帶笑看。

百堵當關千仞險,一勞為國萬年安。

懸知此後烽煙息,共說氈裘膽已寒。

劉思唐寫了《和南澗中丞公途中口占》:

鳴笳疊鼓麾諸將,晴日雙旌駐賀蘭。

青海遠從天際斷,黃河如在鏡中看。

霜風已掃胡塵淨,煙火還聞漢戍安。

經略於今多上策,遙知西賊膽應寒。

對邊塞安定的喜悅之情,躍然紙上。

這年冬天,楊守禮因功升右都禦史總督陝西三邊軍務。

漓岏賀蘭,長城磑磑。激**龍舞,豪邁振飛。屹立半空,淩然生威。偉業千秋,日月同輝……下石山,驅車緩行。雖然寒風依舊,卻總覺得春意盎然,“穀口寒花帶笑看”。隱隱約約遙聞萬山峰頂、峽穀內將士歡呼的豪壯聲音。曆史糾結,長城阻隔,擋不住各族人民向往溝通、向往交流的強烈願望,烽煙過後,天清氣朗,長城內外的人們又握手言歡,緊緊擁抱。我讚成張繼煉兄的觀點:換個角度來看,長城並非敵對的象征符號,它是世世代代不同膚色不同信仰的人們不斷消除隔膜、走向真誠和友誼的見證!當年,長期與明朝對抗的是俺答、阿不孩和吉囊等部落,我曾請教過才吾加甫,俺答、阿不孩蒙古語意分別為“鐵哥們”和“叔叔、富人”,雙方在時而激烈時而溫和的對抗中,長城不知不覺成為他們建立親情和友愛的紐帶,這也正是曆史長河中多元文化從碰撞到融合的普遍規律。

春風駘**中,我們過了三道關,進入遼闊平坦、蒼茫悠遠的阿拉善荒原。從現在開始,也算是結束了在邊緣觀望、徘徊狀態,切切實實走近騰格裏沙漠了。

接下來考察樊家營子山口。張繼煉兄約好拍鳥專家王誌芳在中途會麵,然後向東走一段柏油路,到賀蘭山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局金星管護站,與管理林業工作者希爾頓對接。這位43歲的蒙古族男子原名叫額日德木圖坦誠開朗,說管護站距離樊家營子大約11公裏,以後的路很難走。果然,進入保護站圍欄,就是一條幾乎看不見車轍的坑窪便道若有若無地浮在闊大的洪積扇荒灘上,加之白雪覆蓋,極難辨認。王誌芳開道,我們追隨。因曆年來洪水多次猛烈衝刷,灘地石塊形成突兀參差的浪濤,汽車速度放到最慢,還是如船過急流險灘,顛簸不已。途中,看到7隻馬鹿和4隻岩羊(毛色接近山石,當地人稱為青羊),都是遠觀。它們也若無其事地打量不速之客。到達距離山口還有2公裏的廢棄羊房子處,坡度更陡,石頭更大,幾乎無法通行。我們再也無力徒步來回走四公裏,就此卻步,遠望山口。

2014年夏天,阿拉善曾經組織過一次有800名人士參加的徒步穿越古道活動,其中800名人士成功穿過範家營子山口,到達賀蘭山東邊的蘇峪口。

希爾頓向我們介紹當地著名的黃刺梅和蒙古扁桃。說起他們首先發現的馬鹿、岩羊,牽扯到一些野生動物知識。1965年,賀蘭山曾消滅300隻狼。此後,天敵減少,野生動物大量繁殖,威脅到了生態。這種矛盾在很多保護區都存在。

返回時,正逢一大群棕色、白色相間的駱駝群進入灘地吃草。大家喜出望外,困意頓消,跑到路邊荒地高處。天空蔚藍,空氣潔淨。河穀地帶、戈壁灘上,駱駝從容自在,信步遊走,讓我想起一句詩:風一樣馳騁,花一樣盛開。

性情所致,我大喊一聲:“同誌們好!”這幫閑散的家夥慢悠悠抬起頭,邊咀嚼邊打量,器宇軒昂,造型絕佳,正好拍照。

阿拉善盟素有“駱駝之鄉”美譽,駱駝總數占到全國近三分之一。2002年,阿拉善駱駝被國家農業部列入國家級78種畜禽品種資源保護名錄。阿拉善男女老少牧民都練就一套夏騎馬、冬乘駱駝的高超騎術。放牧中,他們挑選強健的駝,三五成群,相互賽跑。每逢婚宴、敖包盛會、寺廟經會等重要活動,也驅駝疾馳,形成獨特的駱駝文化。

駝奶也是一種健康食品,據說可以治療糖尿病,每公斤50元,供不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