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在“中國花園”相撞2
“在喀什,歐洲人多嗎?”
“除了牢蘭,還有兩對瑞典傳教士夫婦。我打算過一陣邀請他們吃飯。”
“五蘊和大夏呢?怎麽見不著?他們是我要雇傭的,可別遣散。”
“他們沒有權利住在‘中國花園’,隻要需要,我會打發人到駱駝客居住地找到。”
“……那好吧。現在,我想同你談談那些神秘的古代文書。”
馬繼業使個眼色,轉過身,望一眼不遠處修剪樹枝的園藝師,提高嗓門:“明天,如果天氣好,我們就到雪山下的草灘上野餐。”
第二天,豔陽高照。臨時組織的“野營隊”朝慕士塔格峰方向走兩個小時,雪山還似乎還在更遠處。馬繼業選擇一處開闊而平坦的小溪邊,鋪地毯,撐起太陽傘。凱瑟琳指揮兩個仆人井井有條地呈上各種中西合璧的菜肴。
之後,他們到遠處草灘上采摘野花。
馬繼業重新倒上兩杯地地道道的法國紅葡萄酒,對斯坦因說:“親愛的學者朋友,現在,請允許我正式向您表示熱烈的歡迎和由衷的敬意!”
“謝謝你,看得出,你在喀什很不自由。”
“有什麽辦法呢?彼德羅夫斯基對中國官員恐嚇、威脅、利誘、收買,目的就是把新疆西部綠洲地區從中國領土中瓜分出去,使俄國能夠控製通往印度後門的塔什庫爾幹等戰略性山口,而英國則全力抵製這種企圖。我被派來實施這個使命,卻沒有正當名份,”馬繼業苦笑一下,望著遠處的雪山,說:“那天晚上,老狐狸不是在奚落‘克什米爾公使負責中國事務特別助理’的頭銜嗎,是啊,真好笑,如果多年以後這個名稱作為曆史試題出現在試卷上,我想,恐怕沒有一個考生能答得上。”
“英國對中國西部越來越重視了。”
“有那幫腐朽的家夥擋道,所謂的‘重視’隻出現在官方文件中。不過,隻要我在喀什,彼德羅夫斯基就不能為所欲為。考察隊開始組建時,他就知道你要來新疆,立刻像野貓一樣調動所有神經,警覺地注視著。你一定要慎之又慎,避免他見縫插針,製造麻煩。”
“我隻擔心北京義和團暴亂影響到這裏。”
“不,最大麻煩是俄國人。為了達到政治目的,他們會隨時隨地掀起暴亂。”
“我一定小心謹慎。”斯坦因向四周望望,說:“你托人帶給霍恩雷先生的那些神秘‘古書’來自何處?是你親自帶領人去挖掘得到的嗎?”
“怎麽,有問題嗎?”
“我懷疑是贗品。”
“絕對不可能!那幫家夥成天無所事事,賭博、抽大煙、玩女人,怎麽會想到製造贗品——而且,還是假文書?你高估了這些有色人種的智商!他們中間很少有人識字。至於那些受過良好教育的官員,對古代文書純粹沒有興趣。贗品由誰來製造?”
斯坦因沉想一陣,問:“那些‘古書’是你從集市上購買到的,還是實地挖掘所得?”
“確實是挖掘到的。”
“你去現場了嗎?”
“……”
“在什麽地方出土的?”
“……尊敬的學者朋友,我肩負的使命你應該清楚,怎麽可能像低賤的尋寶人那樣進到沙漠挖掘?如果我動一下鐵鍬,敏感的彼德羅夫斯基就會以為我要為秘密軍事建築奠基。說實話,我本身對古代文書興趣也不大,之所以收集,是受人之托。你清楚,搜集文書必須在不影響我正常使命的前提下進行。”馬繼業掩飾著乏味表情。
斯坦因不理睬他的敷衍,執著地問:“你從來沒有到過第一現場?”
“中文秘書賈船代替我去了,他知道具體地方。”
“那好,讓他帶我去現場勘察。”
馬繼業如釋重負,“可以啊!”
“從明天開始,繁雜的社交活動應該告一段落,我要潛心做兩件事:第一,準備考察前的物資供應;第二,希望能與當地學者交流,係統補充中國正史、古代取經僧和早期歐洲旅遊家們遊曆的有關知識。”
“你專心致誌鑽研古代知識吧。在物資供應方麵,我早就安排好了,不但雇傭好新疆南部最優秀的沙洲商駝——知道嗎,斯文?赫定第一次進入大沙漠能夠死裏逃生,就得益於他們的忠誠——而且,我還給沿途的地方長官寫信,請他們對考察隊予以關照。”
“謝謝你!進到沙漠裏去,最重要的是水。我對中亞駱駝客攜帶的皮囊沒有信心,所以,出發前從加爾各答訂做了兩個鐵皮水箱,現在看來,兩個還不夠,得增加四個。”
“沒問題。”
“希望你同意我和五蘊、大夏保持正常聯係。還有沙洲商駝的駝主,也能及早見麵。你知道,在沙漠裏,全得依靠他們,朋友的囑咐和祈禱根本不起作用。”
“隨你吧。”
“另外,請找到彈唱歌手、盲藝人‘2651900’,”斯坦因低下頭,急促地說,“當年,他在喀什街頭唱有關玄奘的史詩,我聽了一段,人群就被阿不柏的馬隊衝散。”
馬繼業望著他認真的模樣,笑了,“你確信有個叫‘2651900’的盲藝人嗎?”
“他親口告訴我的。”
“嗬嗬,你太書生氣了!”馬繼業站起來,準備迎接捧著各色鮮花的凱瑟琳,“中國西部,凡是傑出的歌手都號稱能唱2651900句史詩,所以,大家都這麽稱呼他們,就好比我說‘山’,你知道是指阿爾卑斯山,還是喜瑪拉雅山?別當真,朋友,在喀什,人們傳說‘中國花園’的原址經常‘鬧鬼’,他們的名字也叫‘2651900’,嗬嗬,我住進來近十年了,從來沒聽見他們彈唱——啊,凱瑟琳,難道你去了天界,不然,怎麽會采到這麽美麗的花?”
凱瑟琳歡快地走到兩人跟前,“偉大的勇士,看看這些花,藍得像寶石,白得像雪花,紅的像玫瑰,黃的像哈達,紫的像…像…你說說看,像什麽,親愛的?”
馬繼業輕輕地吻一下她,“親愛的,像你美麗的心情!”
凱瑟琳甜甜地望著斯坦因,露出東方女性那樣羞澀的神情,“我要感謝您!”
“我?可是,除了享受你無微不至的照顧,我並沒做什麽啊?”
“要不是您的光臨,馬繼業不會到這麽遠地的地方野營,雖然他常常凝望比這更遠更高的慕士塔格雪山,好像眼睛上長著翅膀,嗬嗬!”
斯坦因和馬繼業對望一眼,放聲大笑起來。
五蘊、大夏就成為“中國花園”的常客,但他們很不習慣院落中窗明幾淨的整潔環境,於是,就鼓動斯坦因連續不斷,到附近的佛教遺址觀光,以便無拘無束地說笑。
九月初,沙洲商駝在駝主昆侖的率領下聚集到喀什。
斯坦因對馬繼業充滿感激。那一時刻,他忽然覺得無端懷疑古代“文書”過於草率,這裏的人們誠懇,純樸,怎麽可能做出製造贗品的事來。看來,自己多慮了。
大夏與沙洲商駝中的弟弟八荒久別重逢,喜氣洋洋。八荒看到斯坦因的玉璧,說:“我有塊玉璧,一麵是素的,另一麵也是大象和日月!”
“‘駝唇紋’呢?像不像?”
“好像一樣……又不太像,不過不要緊,蔣師爺回來後就給你看。”
斯坦因記得馬繼業提到過這個人,問:“他幹什麽去了?”
“……嘿嘿,都說他崇拜英雄誇父而不是他父親誇父,他喜歡裸奔,每過幾年都要從和田跑到敦煌,就這樣把當官給耽誤了,”八荒笑得像個孩子,“不過,上次他跟隨潘大人來到新疆後,就再沒有裸奔過。這次,他是送同鄉陰無忌的屍體湖南老家,不是裸奔。”
斯坦因覺得“裸奔”這個詞很刺耳,皺皺眉頭,轉換話題:“按照中國人的傳統,玉不離身,你怎麽借給別人了?”
“那有什麽關係呢。蔣孝琬身體太瘦,走那麽遠的路,需要神玉的保護。哦,他是秀才,知道很多古代的事情,他要來,講給你聽。”八荒說。
“他會講突厥語?”
“是我教的。”
“他是新疆人嗎?”
“不,湖南湘陰人。”
“我第一次知道中國內地人也能講突厥語。”斯坦因想,這個蔣孝琬懂得中國曆史,又會講突厥語,做自己的中文秘書最合適不過,隻可惜,這個人現在“雲深不知處”。斯坦因不喜歡馬繼業推薦的賈船,他身上那股吸食大煙而時刻縈繞的臭味尚可忍受,但眼神中透露出對白種人的蔑視卻讓他非常惱火。白種人向來就有強烈優越感,而這些東方有色人種卻視歐洲人為不知文明的“蠻子。”為了弄清古代文書的準確出土地點,他不得不強忍內心厭惡,接近他。可是,這個卑鄙小人虛於應付,每次答案都在變化,令斯坦因無所適從,他被迫請馬繼業出麵詢問,還是沒有結果。
“不要與中國的下人一般見識,”馬繼業說,“他沒有受過考古專業訓練,不可能把出土地點記得那麽清楚。”
“難道連大概地名都記不住?這就奇怪了。”
馬繼業說:“親愛的朋友,與這些人打交道要有足夠耐心。何必著急,他把你帶到地方就行了。不過,我得提醒你,斯文?赫定在給我的信中說,他發現了幾處古代遺址,這意義非同小可,現在,你緊緊跟在這個探路先鋒的後麵,而其他探險家卻沒有這個幸運。”
“哦?他都到過哪些地方?”
“好幾處重要遺址。斯文?赫定對所到之處都繪製了地圖,並且贈送我一份,我特意留著。我覺得,你應該在這些‘處女地圖’的引導下,把主要精力放在對古代文化遺址的考察上,而不是被尋寶人牽著鼻子走。”
“謝謝你的提醒和禮物!我當然會很好地把握這件事。”
五蘊憂心忡忡地帶著和田尋寶協會會長杜笛來見斯坦因。
杜笛說:“老朋友,你們不是要尋寶嗎?請雇傭尋寶協會的駝隊。沙洲商駝隻會運輸,對在沙漠裏如何找到古代佛寺卻一竅不通,而且,駱駝客從來不動手挖掘古墓。”
“我們已經預訂了沙洲商駝,不能臨時改變。”
“洋大人!看在五蘊花兩個月時間陪你從克什米爾走到喀什的份上,就雇傭我們吧,工錢比沙洲商駝少得多。”
斯坦因為難了,“要不,從你們中間挑選一部分人,跟考察隊進沙漠,好不好?”
“沒有那個行規。”
“那就非常遺憾了。五蘊值得信賴,隻要可能,我會幫助他,何況,您是他父親。”
“如果您雇傭尋寶協會的駝隊,五蘊就不能跟你進沙漠。”
“為什麽?”
“他不能跟沙洲商駝的人攪和在一起,這也是行規。”
斯坦因望著五蘊,問:“你真的不願意跟我去嗎?”
五蘊尷尬地低下頭,沒有說話。
“這不是由他能決定的事,”杜笛傲慢地說,“即便我同意了,尋寶協會也不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