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雪峰會2
隊伍到達峰頂。四周全是白雪皚皚、起伏連綿的群峰。山脈之間有無數條河流一如既往地潛流，匯集，聚合成大河，沿著山脈伸張的方向流向各處。流到哪裏，就把文明的種子撒到那裏，並且滋養出鮮豔奪目的芬芳果實，在人類曆史文化發展進程中熠熠生輝。可是，在它們的源頭，卻這般單純，荒涼，寂寞。想到與大夏會麵，斯坦因傻了：這麽多山峰，大夏身在何處？即便他在對麵雪山上，要過來，恐怕也得兩三天。當初，他以為“帕米爾最高處”是一道大山崗樣的地方，誰料到，有這麽多冷峻的尖筍般雪峰。大夏應該知道帕米爾地貌特征，卻主動提出在這裏匯合，那不是天大的謊言嗎？看來，自己被欺騙了。斯坦因慶幸做事謹慎，從來沒有向考察隊中任何一個人說過此事。
失望之餘，他問五蘊：“聽說唐朝的大法師玄奘在帕米爾峰頂遭到搶劫？”
“是啊，就在這裏。”
“具體說，在哪裏？”
“這些山峰每年都變化，但變來變去還是雪峰。你要問大法師被搶劫的地方，就是他自己來了，也找不見！”五蘊說，“你在擔心嗎？老爺？罕薩人已經改種糧食，不再殺人放火。”
斯坦因笑笑，心裏說：我已經被大夏搶劫——他劫掠了我的信任。
他轉過頭，向北方眺望，荒涼的帕米爾山脈向遠處延伸擴展，消失在雲霧繚繞中。那裏屬於俄國的領地，而考察隊即將附近的塔什庫爾幹安營紮寨。
陰冷風雪襲擊中，隊伍緩慢下山。不知走多久，當太陽再次照臨山地，前麵忽然出現一隊威風凜凜的騎兵，如同古畫中的情景。
經過詢問，首領是印度政府派駐塔什庫爾幹的政治代表，他自稱是拉合爾東方學院的學生，經喀什的馬繼業推薦，到這裏任職。首領並不知道斯坦因的考察隊要來，他說：“看來，那個和田人沒有撒謊。”
“和田人？誰？”
“沒有問他的名字。十天前，他開始在山頂徘徊，卻不通過，又是一個人，我懷疑他是逃犯，就抓起來審問，他說在等考察隊，可是，馬繼業先生在信中並沒有提及你們。”
“快帶我去見他！”
斯坦因非常激動，還有什麽比下層人身上的真誠可貴？
果然，被拘禁的“疑犯”就是大夏！他像神使一樣，如期降落到帕米爾高原！
斯坦因淚花打轉，緊緊地握住他的手，“朋友！你沒有失約。可是，是什麽使你相信我一定能到達帕米爾？道路糟糕透頂，比我想像的壞一百倍！”
“先生，您能克服天下所有困難。”
“好多次我都差點掉進大峽穀第底下，有一次，經過棧道，我踩空了，感覺往下直墜，後來，身後猛地被一股神奇力量拉住，原來，五蘊為防意外發生，他總跟在我的後麵保護，並且悄悄用繩索把我與他聯結在一起。要是沒有他，嗬嗬，失約的就是我了！”
“美中不足的是，我沒能盡到地主之宜。”
“地主之宜？”
“您要帶領考察隊前往我的家鄉，作為主人，我應該前來迎接您。不幸的是，我被當成逃犯關押起來。”
斯坦因楞一下，說：“哦，原來你選擇在帕米爾會麵，出於這個目的啊。”
“我的家鄉有一句流傳久遠的諺語：最親密的朋友之間，禮數也不能少。”
“大夏，以後，我們不光是朋友，還是老師和學生，我要拜你為師，學習佉盧文的有關知識，你可要悉心傳道授業啊。”
因為心情經曆高原天氣般複雜變化，斯坦因非常高興。他破例允許大家晚上盡情喝酒。
第二天，天氣晴朗，雪峰在蔚藍色的天空映襯中顯得分外美麗。機會難得，他讓拉姆抓緊時間進行測量。他和大夏由塔什庫爾幹首領陪同，騎著犛牛拜訪距離營地不遠的阿姆河與葉爾羌河流分水嶺。阿姆河從遠古時代起，就創造了燦爛輝煌的伊朗文化；同樣，葉爾羌河流也在新疆昆侖山與大沙漠之間培育出一顆顆文化明珠。兩條河流離開源頭後就再沒有匯合過，但是，它們催生的條條文化長河在曆史歲月的激**流淌中，由於某種神秘力量的作用，不時發生規模宏大的壯麗交融，彼此影響，然後分開，使中亞乃至整個歐洲、亞洲的文化發都被波及。
斯坦因花半天時間，登上對麵的另外一座山峰，給這座神聖的分水嶺拍比較全麵的照片。誕生兩條巨大河流的雪山和冰川也雄偉壯麗，曆曆在目，似乎伸手就可觸及。可是，它們以這種沉默的姿態送走了多少動**不安的時光啊！
大夏舉起一塊玉配，在半空對著太陽觀看。
“看見什麽了？”
“裏麵好像是青綠的草原。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沁色，真奇怪。”
斯坦因忽然想起自己身上的玉璧，小心翼翼取出。因為溫度反差極大，玉璧表麵立刻洇上一層細細的霧氣，緊接著，霧氣像幻覺一樣消散，天光、陽光、雪光凝聚在玉璧上，溫潤可人，晶瑩剔透。大象圖案及其背部的山和月模糊成雲霧狀雪山，而另一麵獅子和它背上展翅開屏的孔雀卻變成混沌冰川，斯坦因驚叫起來：“大夏！你看，玉璧和竟然像鏡麵一樣反映出了冰川！”
“先生，那是玉質固有的神性，以前，因為機緣不好，被外在的濁氣長年累月地侵入，蒙蔽了。現在，它又顯現了原來的神采。”
“哦，是嗎？這一圈你曾經稱為‘駝唇紋’的文字有什麽意義嗎？”
“靈玉神光。”大夏說，“另外，您發現了沒有，這些字母和圖案是自然生成，人工雕刻不可能滲透到玉璧裏麵去。”
斯坦因翻來覆去，審視良久，說：“你能確證，這不是高超的人工技術所致？”
“隻有神工才能達到如此完美的程度。”
“如果說雪山和冰川是神工，那麽，這一圈佉盧文是怎麽回事？”
“那是神靈的聲音。佉盧文本來就是天神創造的。”
斯坦因微微一笑，說：“哦，真神奇！”
他們回到山穀中的駐地。
晚上，塔什庫爾幹首領舉行小型宴會，同時，轉給斯坦因一份來自吉爾吉特的急電。
“再往前繼續走半天，就是塔什庫爾幹古城堡，那就是清朝軍隊駐守的領地了。”年輕的首領悄聲說，“可是，北京爆發了義和團，中國人發瘋似地仇視西方。您如果要穩妥行事，現在還可以帶領考察隊返回克什米爾。”
斯坦因沉思良久，問：“喀什方麵有電報發來嗎？”
“沒有。”
“那就不用擔心。北京遠在千裏之外的東海邊，即便火山爆發，也不會很快影響到西部邊陲城市。”斯坦因將電報紙放到油燈上，燒成灰燼，“嚴密封鎖消息，不要向任何人談起這件事——任何人，明白嗎？包括測量員拉姆。”
“先生，我明白，不過，您一定要小心。我在學校裏時聽過您演講，祝一切順利！”
“謝謝。”
第二天早晨，考察隊出發，沿著雜草叢生的寬闊山穀前進。雪山和冰川始終伴隨著他們，凡是有冰雪融水的地方或者傾斜下降的山坡地，都長滿了豔麗奪目的各種鮮花和清新悅目的野草。空氣中彌漫著豐富卻又單純的香氣，使人感到身心愉快。有些地方成為優良的夏季牧場，幾匹馬悠然自得地吃草，聽見隊伍聲響，抬起頭，咀嚼，觀望，思考，然後又低下頭，陶醉在草叢中。
忽然，隊伍前方的半空中，奇跡般地冒出一座閃閃發光的雪山——那就是神往已久的慕士塔格峰。馬繼業不止一次在信件中談到過這座亞洲著名的雪峰，斯文?海定幾次試圖登上峰頂，都沒成功。
慕士塔格峰是中亞的天然旗幟，看見它，就等於接近了新疆。斯坦因精神倍增。再往前走不遠，便看見矗立在山崖上的塔什庫爾幹城堡。雖說是城堡，實際上除了高大城牆，再沒有任何標誌性建築，似乎中國人修築此城隻是為了阻擋外族，並沒有打算建成邊貿集鎮。而在曆史上，這裏是中國最西邊的大商業中心，中國商人帶來柔軟、輕薄、豔麗的絲綢從羅馬人手裏換取大量黃金。唐玄奘在《大唐西域記》中也記載了這座城市的地理環境。不過，那時的情景早就被頻繁發生的地震毀壞了無數次。
中國守軍檢視護照及行李的過程很簡單，他們甚至沒過問左輪手槍和彈藥的用途。例行公事結束，士兵開始張羅酒宴。
沒想到這麽輕易就進了神秘新疆的“關城”。如果帶領的是一支偷襲部隊，會輕而易舉地占領這個要塞。為慎重起見，斯坦因還是同五蘊、大夏一起，想方設法吸引清朝士兵的注意力，以便拉姆不露聲色地對城址及周邊進行測量、繪圖。
雖然山嶺和霧氣影響視野的擴張，但是，斯坦因仿佛看見從這座城堡出發、分別通往塔克拉瑪幹大沙漠邊緣的古代城市喀什與和田的兩條大路。
存在心底的許多謎團，一定要在這個地區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