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我非“幕僚”2

向主編看中了武大旁邊的一套二手房,有近200平方米,背靠武大,鳥瞰東湖,價格自然不菲。作為一個有浪漫情節的詩人,能將武大作為自家的“後花園”,將東湖作為“遊泳池”,此生何求?此前,向主編也在知音內部買了房子,再買這套大房子就差錢。他向某要好的編輯借了一筆錢,仍不夠,就有編輯主動借錢給他。有一個就有兩個,這樣一來,編輯部多半編輯都成了他的債主。

向主編是一個公私分明的人,並不會因為借了你錢而對你在某些方麵網開一麵。有些受了嚴厲批評的人就對他不滿了,私下裏議論頗多。

編輯小妖是一個組稿大戶,有時她交稿數量甚至會超過芳娟。每次開選題會幾乎都是她的“專場故事會”。有些選題,向主編很看好,叮囑她一定要做來,結果,往往故事好聽的稿子,組來的難度更大。幾次讓向主編失望後,她就成了批評的重點對象。還有,她的稿子交得多,出錯也就多。某次,向主編查出她一連好幾個稿子有問題,就當著全體編輯的麵對其嚴厲批評。話說得重了,終於將小妖激怒。小妖平日裏是很熱情奔放的女子,工作上也十分積極主動,發起火來也是挺可怕的。而恰恰,她是借給向主編錢最多的人。

她說:“還錢!我不跟你玩了,我轉到別的部門去!”

她這一句話說得並不大,卻如重磅炸彈讓小夥伴們都驚呆了。向主編一時尷尬至極。

小妖說到做到,找向主編要到錢後,她投奔洪主編而去。在組稿為王的知音,組稿大戶的離去,無疑是一大損失。此事在編輯中產生不小震動,也讓向主編麵子上掛不住。當初借錢時,他都一一打了借條,而且每個月的工資都用來還債了。他的這一小小失當之舉,給工作帶來了不小的隱患,不能不令人遺憾。

向主編在工作上的嚴苛,也表現在言語上。

美女編輯婷婷結婚,興衝衝地拿了喜糖去向向主編請婚假。向主編算了算日期,說:“你能不能把日子改改?你的婚期正是編稿的關鍵期,會耽誤工作。”

婷婷說:“那是男方定好的日子,沒辦法改……”

向主編說:“知音的編輯就要以工作為重……”

見婷婷不吭聲,向主編又補上一句:“你以為隻有這一個好日子啊?這個日子結婚就不離婚的啊?不見得吧……”

向主編的話,讓沉浸在美好婚姻憧憬中的婷婷委屈落淚。

向主編是沒有惡意的,他對知音的忠誠,已超越世俗生活本身。但,婷婷的淚水,仍讓我們覺得不是滋味。

另一次,大風編輯因狀態不佳,一連三期沒有上稿。在競爭幾乎白熱化的知音,這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換了洪主編,她可能會從自己掌握的資源中進行調劑,盡量不讓手下編輯考評不過關而降級。大風平日裏與向主編關係也算正常,誰知,一天向主編把他叫到辦公室,說:“我覺得你已經不適合在上半月工作,建議你回老家河南鄭州去做駐站編輯……”

駐站編輯也是《知音》特色。有些編輯在《知音》做厭倦了,想緩緩之後再提出辭職,一般都會申請先到老家做駐站編輯,等找到下一份工作了再向知音正式辭職。駐站期間,發了稿子則有底薪和編輯費,不發稿則什麽也沒有。向主編勸其駐站,如同勸退。大風十分窩火,卻又無可奈何。他走的那天,大夥請他吃飯,情緒都很低落。誰能保證自己不是下一個大風呢?

為了讓上半月稿件質量更上台階,向主編采取了一個讓編輯們更不滿的人海戰術。

以往,每個編輯部定員18人,每期隻能發17篇稿子——這也許是決策層故意安排的。也就是說,即使每個編輯一樣努力,能力也一樣,仍然會有人發不了稿,這樣才會形成競爭壓力。而向主編覺得這個壓力仍不夠,他向總經理辦公會提出了編輯部擴編的建議,得到了批準。於是,他向作者中文字不錯的人都伸出了橄欖枝。隻要有意願過來做編輯的,他都歡迎。

起初,凡是物色到的人,他都會將其資料調出來,找我和芳娟“秘謀”。那時,知音又增加了一本月末版,三本刊的月發行量達到了630萬份,是知音最鼎盛的時期,老總們提出的戰略目標是年底突破一千萬,三年內成功上市。增加采編力量,成本不是問題。為了安撫老編輯們的情緒,集團還不惜進行了一次整體加薪。

於是,一個個作者,一夜間就冒出來,成了《知音》的編輯。最高峰的時候,上半月版編輯達到了24人。而這,還不是上限。

某次,向主編把我叫到他辦公室,壓低聲音,很神秘地說:“有個事,你得有思想準備,我引進了一個特殊人才,明天就來報到。他采訪過很多高層人物,能夠讓我們雜誌上一個檔次。這事我沒跟你和芳娟商量,是怕你們有意見,因為他來了,可能對你倆都有衝擊……”

我對向主編的大量招人不以為然,卻也認為這是知音發展的必要,誰也無法阻擋。但聽了他的這話,仍有些小不爽。我說:“沒關係的,隻要是人才,我都歡迎……”

內心裏,我對這個“神秘人才”充滿了好奇。

第二天,“神秘人才”早早就來編輯部報到了。向主編向大家介紹說:“新來的人才叫賈惑(化名),是上海某名牌期刊的首席主筆,采訪過很多名家,大家今後要多向他學習。”

為了表示對他重視,向主編將他安排在主編辦公室的旁邊,那個位子與我是正對麵。順便介紹一下,向主編來上半月後,對編輯的座位也進行了調整,有兩個最好的位子是留給我和芳娟的,一個離主編辦公室不遠,靠窗,那兒陽光燦爛,有一個窗台可堆放雜誌及各類雜物;另一個在緊挨主編辦公室的正麵。坐在這個位子上,主編在裏麵和誰說任何話都聽得清,幾乎沒有秘密可言。

芳娟選擇了陽光,我則被動成了“偷聽者”。

賈惑一來就進入了工作狀態。讓我吃驚的是,向主編竟將他所掌握的所有作者資源都給了賈惑,這在以往是沒有過的事,足見向主編對這個人才的重視。起初幾天,賈惑不停地給這些作者打電話,很大聲,而且無所顧忌,讓編輯們很是反感。打完作者電話後,他又查114,向全國各地縣級以上公檢法單位打電話,要求給《知音》雜誌提供線索。有的單位並不配合,他就在電話裏大聲訓斥……一連幾天,賈惑都沉浸在這種工作狀態中,把編輯部吵得一塌糊塗,而我,則幾乎耳膜震裂,一天到晚神情恍惚,無法工作。這時,我非常懷念牛嗥兄,他若在,必定會站起來大喝一聲:“變態!”

可惜,牛嗥兄弟早已辭職,去了廣州一家財經雜誌做主編。

不到一個月,賈惑的麻煩來了。先是有女作者反映受到其騷擾,隨後從上海傳來一封舉報信,說“《知音》招聘了一個冒牌貨”。《知音》所有編輯都收到了這封信,信中列舉了他的種種劣跡。此信不久又上傳到天涯論壇。一時間,賈惑成了《知音》議論的焦點。

向主編並不為這些所動。可是,賈惑第一次稿子交上去,讓向主編傻眼了:那題材與《知音》要求相去甚遠,那文字遠不及《知音》一般編輯……向主編首先將其座位調離身邊,讓他坐到了與下半月交界的地方。

不久,問題又來了,賈惑左右的編輯們反映實在無法忍受他的電話轟炸,要求換座,而且,他的一些生活習慣,也讓人受不了……知音是一個包容性很強的地方,隻要你拚命工作,老總就不會趕你走。賈惑恰恰在工作上很玩命,據說他出差在電梯裏都會亮出《知音》編輯的身份,向陌生人約稿。

向主編是一個眼裏容不得沙子的人,他對於人品的看重,有時會超過能力本身。在編輯們的一片抱怨聲中,向主編果斷將這個“特殊人才”轉讓給了下半月。賈惑後來在下半月那些笑死人不償命的故事在傳媒界瘋傳時,我已離開知音。聽到那些故事,我沒有笑。

賈惑事件後,向主編對於引進人才的熱情有所減弱,但對於內部管理卻更加嚴格。他親自製訂了一係列內部管理條例,大部分實行經濟處罰。他召集我們幾個部主任討論,大家都沉默不語。在知音,各種管理製度已細致到極致,如果編輯部再搞一個更嚴的管理條例,編輯們就隻能捆綁著機械運動了。

見我們並不太支持他的決議,向主編決定召開全體編輯會議,強行宣布他的決定。會前,他對我說:“一會兒希望你帶頭表個態,支持我的工作。”

很多時候,向主編都會把我看作他最信任的“幕僚”,在編輯們眼裏,我也是充當著“幕僚”的角色。而我恰恰不是。

對主編的叮囑,我未置可否。

開會了,向主編分析了當前知音形勢,更強調了幾個編輯部之間競爭的白熱化。“要想保住上半月版的老大地位,我們沒有特殊手段是不行的。”他說。隨後,他宣布了一係列內部管理製度。我深信,向主編的出發點絕對是為了知音的發展,是對知音事業的無比忠誠。這一點毋庸置疑。可是,物極必反。

向主編宣讀完之後,會場一片寂靜。

他把眼光望向我,希望我帶頭表態。見我沒有反應,他就點了我的名,要我談談看法。我調整了一下情緒,盡量表現得平靜,說:“我相信您是一片好意,是為了知音的迅速發展。可是,我不讚成這樣做,我覺得,眼下,我們要做的,不是給編輯戴緊箍咒,而恰恰要給編輯鬆綁……”編輯們鼓掌。我發現,向主編的嘴唇蠕了蠕,沒有說出話來,眼圈卻倏地紅了……若幹年後,每每想起這一情景,我就有一種莫名的心酸。離開知音後,我仍和向主編保持著友好聯係。不管別人如何非議,我始終認為,向主編是一個才華橫溢對事業無比忠誠的人。浪漫情懷和詩人氣質,成為他管理能力上的缺陷,這,不應該成為人們攻擊和集體冷落的參照。當聽說他後來無奈出局,離開主編位置成為一個自主創業者時,我久久無語。

很想和向主編再喝一場酒。隻談酒,不再論人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