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倒洪”風波中,我是一隻“白眼狼”1

我們所堅持的所謂正義,往往被時間風化成謬誤。

我想,沒在《知音》工作過的人,難以理解什麽是敬業。

這種敬業,在洪主編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洪主編的辦公室與大編輯部一起,但有一個不封閉的隔段,如果誇張一點說,除了吃飯和午休,幾乎就沒見她的嘴停過。她不是在和作者談選題,就是在指導編輯如何把稿子做出角度。編稿緊張期,她甚至會一直加班到深夜。周末,別人和情侶花前月下的時候,她也許正和作者糾結某一個選題。

每次出差時,洪主編都會不停地打電話發短信了解編輯的組稿情況,一聽有線索,哪怕是深夜,她也會不厭其煩地幫你分析,指導你下一步該怎麽做。出差回來後,除了集體開選題會,她還會把編輯挨個叫到辦公室,就具體選題進行分析探討。

不知為什麽,我一度最怕被洪主編叫去辦公室談選題,她那與生俱來的表達能力,讓你時常覺得自己低能,自慚形穢。以至於很多次,我都在暗夜裏被她那不停開合的白齒紅唇給驚醒。

我常想,《知音》之所以做大,與這一種敬業精神是分不開的。

偶爾,我一大早就會接到洪主編的電話:“我來不及吃早餐,你給我帶個熱幹麵上來吧。”每當此時,我對她的敬業精神就會多一分敬佩。而這種生活細節上的信任,也會讓我感到溫暖。

有幾次發完稿後,臨出差前,洪主編給我打電話說:“你那個稿子,能發出來,是我極力爭取的,老總不太想發……”我趕忙心懷感激地說:“那我請您吃個飯,表示一下心意。”要知道,為你爭取一個稿子,就意味著要壓下別人的一篇稿子,這一種爭取,不是一餐飯可以表達謝意的。何況,洪主編並不奢侈,一般隻去單位附近的那家自助餐廳。

有兩次,我發現洪主編比較愛吃自助餐廳的海鮮。每次坐定後,她都會將基圍蝦和螃蟹打上滿滿的一盆。後來,我竟發現她隨身攜帶的手提包裏預備了一個打包袋,乘服務員不注意時,她動作嫻熟地將海鮮倒進打包袋裏。有時,她還叫我側一下身,擋一擋正朝這邊看的服務員。見我有些訝異,她就淡淡一笑,說:“我家狗狗,還等著我回去喂呢,也讓它吃點海鮮……嘿嘿……”

愛狗至此者,焉能不愛人?這樣的幫助多了,洪主編就私下裏對我說:“我是把你當心腹看的,有什麽對我不利的事,你得及時告訴我,編輯部二十多號人,各種人都有……”起初,我對這話並沒在意。但對於“心腹”一詞,我有些反感。“心腹”語出《左傳·哀公十一年》:“越在我,心腹之疾也。”《後漢書·陳蕃傳》:“寇賊在處,四肢之疾;內政不理,心腹之患。”“心腹之患”比喻隱藏在內部的嚴重禍害。也泛指最大的隱患。當然,洪主編並不以為我會成為“心腹之患”,隻是“心腹”而已。但慢慢地,我就發現情況有些不對了。不知自何時始,編輯們小聚時,總在交頭接耳地議論著什麽,有時義憤難抑,有時哈哈大笑,但隻要我一挨近,他們馬上就轉換話題,開始談稿子。如此幾次之後,我覺得很不爽,就在一次喝酒後問牛嗥,大家都在議論些什麽,好像都避開我……牛嗥不屑地瞪了我一眼,說:“你是心腹啊!誰敢和你說什麽……”

我頓時似乎明白了什麽。

人們哈哈大笑時,往往是在議論洪主編的一些生活瑣事。但我覺得那隻是生活細節,並不影響我對她的尊重。

一個有缺點的人,恰恰是真實的人。

然而,很快,我就發現事情沒那麽簡單。

一天,某編輯突然單獨請我吃飯,飯間很鄭重地對我說:“有個事本不想和你說,大家都知道你是洪主編的人。但是,你作為編輯部的一員,這事也不能瞞著你。這裏有一封聯名舉報信,我們要向集團領導舉報洪主編,你可以簽名,也可以不簽……”

我看了那封已有多半編輯簽名的舉報信,先是震驚,隨即陷入了沉思。

舉報信裏列舉了洪主編生活細節上的種種不端。這些,我並不當一回事。讓我震驚的是,舉報信上說她攔截編輯的選題,另外安排她自己的作者采寫後,私分編輯費和稿費。“比方說,你給她報一個好選題,她會說,這個選題早有人報了,你不用做了。而實際上並沒有人報,一轉身,她就安排她的作者去采寫,你說,這讓我們編輯怎麽活……”該編輯的話讓我很吃驚。

如果沒有了公平正義,那談何競爭呢?

盡管如此,我並沒有當場簽名。

當晚,我在小區旁邊的餐館炒了兩個菜,獨自喝起了悶酒。我想起了第一次參與編稿時,洪主編給過我的那個“猛稿”。不錯,她確實找我要過兩千元編輯費,難道這些都是真的?那麽,此時,我該怎麽辦?要我簽字舉報,從情感上來說,我不能這樣做。進入《知音》工作以來,洪主編從業務和生活上,對我都是十分關照的。人若無感恩之心,未知其可也。但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其行為顯然已超過我的容忍底線。

這讓我想起了多年前去投奔“養蠍大王”周基湖的情形。周基湖在我走投無路時收留了我,而當我發現他是一個騙子時,我選擇了“背叛”。當我再次麵臨類似情形時,“背叛”還是最好的選擇嗎?

那幾天,編輯部的氣氛很怪異,山雨欲來的“滿樓風”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洪主編顯然嗅到了什麽,她變得沉默了,很少找人談選題。事情來得很突然。那一天早上,我剛打開電腦準備工作,洪主編不聲不響地走到我身邊,輕手輕腳地將一遝錢放在我辦公桌上,小聲而清晰地說:“這是有幾百塊錢,是那次我爸媽跟你去雲南的花費,隻多不少……你這個白……眼……狼……”洪主編把“白眼狼”三個字說得斬釘截鐵,像三顆鋼珠準確幹脆地擊穿鋼板的聲音。她的手微微有些抖動,兩眼發紅,滿是恨意。我一時懵了!我發現,編輯部所有人都將眼光投向了我這邊。顯然,他們都豎著耳朵聽清楚了。我血往上湧,一時滿臉通紅。

事後我才知道,在某次飯局上,我不經意地說過,曾在出差時帶著洪主編的父母去雲南旅遊。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有人將這事廣為傳播,並匯報給了雷總。雷總已經就這事詢問過洪主編了。

此後,洪主編不再用正眼看我。一段時間,“白眼狼”這三個字總在腦際閃現。那天,已經簽了名的編輯聚在一起秘密開會,他們知道我已和洪主編結仇,就特意邀請我參加。那時,我已是副主任編輯,也是編輯部的策劃室主任,而且,他們認為我一定掌握著洪主編的大量猛料。我的反水,至關重要。

在這個秘密會上,我起初一言不發。我覺得,他們散布我帶洪主編爸媽旅遊的消息,有逼我上梁山的意味。但後來,大家開始激動起來,有人竟當場抽泣。有人情緒激動地說:“如果《知音》容忍這樣的人當主編,那我們所倡導的‘人情美、人性美’何在呢?”

也許是被他們的情緒感染,我說:“如果大家所說的都是實話,那我就簽名吧……”我簽下名字後,有編輯就說:“有你的簽名,分量已經夠了,其他人簽不簽都無所謂了。還有一個重要人物,你也一起見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