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王躍文深情說母愛2

出版社的領導聽說王躍文帶父母來京,便告訴他已經安排好了兩個房間。王躍文卻堅持隻要一間房。“不是錢的問題,我父母年紀大了,可能賓館的有些設備也不知道使用。再說,我媽有好多話和我說,和他們住一起說話方便。”

那一晚上,母親果然有很多話說。

因為書稿要得急,王躍文到京後連夜改稿。父親很“知趣”地將電視調到了靜音,一臉幸福地看電視劇《我愛我家》,母親卻一會從沙發上彈起,搬個椅子坐在兒子對麵,說:“我想起來了,你書裏那個朱懷鏡啊,很像我們那裏那個某某某,某某某比朱懷鏡要壞,你改改……”此前,王躍文將書稿打印出來給父母看過,主要是征求一下父親的意見,想不到母親看得那麽快那麽認真,還將書中人物和現實對起號來了。王躍文哭笑不得,向母親解釋說,書中人物都是虛構的,他不是寫的某某某。

母親坐到沙發上看電視去了。忽一會兒,母親又從沙發上彈起來,幾步踱到王躍文跟前,說:“兒啊,我還是不放心!要不你以後不要寫那些貪官了,就寫《我愛我家》這種,多好,嘻嘻哈哈的,又沒人找麻煩……”王躍文剛剛想好的修改思路又讓母親幾句話說沒了。他隻好說:“媽,兒子寫不來那些,沒那本事呢。”

11 點多時,王躍文吩咐父母先睡,他還改一會兒。淩晨一點,母親又從**坐起,說:“兒子,你太累了,娘下樓去給你買點吃的……”

王躍文隻得關了電腦,要母親趕快睡下。

《梅次故事》修改完畢後,出版社領導很滿意。見兒子的書可以順利出版了,母親別提有多高興。一家人在北京一家餐館吃飯時,母親要了一小瓶二鍋頭,因身體原因,久不端杯的母親倒了一盅,對王躍文說:“兒啊,你辛苦了,娘陪你喝一杯。”母子倆碰過杯後,母親說:“其實我也不是要跟著你來北京玩。花那麽多錢,劃不來。可是,有些話,娘還是要說的:一個人在困難麵前,不要畏縮,可是,當你麵對成功,周圍都是鮮花掌聲時,你心裏一定要有怕懼……”

“怕懼”二字本是漵浦鄉下的方言,王躍文聞之不禁一震。是啊,為什麽黑惡勢力橫行?為什麽貪官汙吏肆無忌憚?正是因為他們忘記了國紀國法,心無怕懼。

離京前,出版社特意安排了一次秦皇島、北戴河休閑遊。車到北戴河,麵對蒼茫大海,母親不禁驚呼起來:“哦嗬嗬,好大的海啊……”母親脫掉鞋,將褲管高高卷起,在沙灘上奔跑起來……海浪輕緩,沙粒如金。夕陽下,母親奔跑的身影與大海融於一體……母親的胸懷就是一個海洋啊!

“這青石板在路上走了100 多年,

今天又回到了王家……”

2001年底,《梅次故事》順利出版,王躍文帶著新書趕回老家。他恭敬地在書上寫著“父親大人指正”。誰知,母親見了卻孩童般噘起了嘴。王躍文不明就裏,試著問母親有何事不悅。母親耍著性子說:“父親大人給你指正過嗎?明明是母親大人經常給你指正。真是娘肚裏有崽,崽肚裏沒娘!”

聞此,王躍文趕忙拿出一本新書,工工整整地寫上“母親大人指正”並雙手呈上,母親這才開啟笑顏。此後,王躍文出版了新書都會一並寫上“父親大人、母親大人指正!”

2002年母親節,湖南有關部門邀請王躍文參加活動,當記者問起他的新書,並請他談一談母親這個話題時,王躍文想了想,說:“幾天前我特意將母親接到長沙過母親節,今天一早我去給母親買了玫瑰花,可是,母親將我罵了一頓,硬要我將花退掉。她說鄉下遍地都是花,還用得著花錢買嗎?我的母親就是這樣一個人,不來半點虛的。可以說,我這本新書就是為母親而寫的。母親,天底下最溫暖的字眼!”

其實,王躍文的小說創作總會下意識地以母親為原型。2006年,王躍文創作的大型電視劇《龍票》在央視8套播出前,導演和他商量說,劇中人物祁子俊的母親似乎有些不可信,一個鄉下老太婆在麵對強權勢力時,會有那麽義正詞嚴嗎?王躍文想了想,說:“這個人物是以我母親為原型的,我母親就是這樣一個人!”導演尊重王躍文的意見,保留了那一場景。節目播出時,王躍文打電話給母親,笑問劇中祁子俊的母親像不像她,母親說:“兒呀,你把我跟她扯上幹什麽?那都是什麽年代的人了?娘有那麽老嗎?”

生活中,母親並不覺得自己是一個怎麽了不起的人。但同時,她又確確實實成了當地的人物。村裏一旦發生了什麽扯皮不清的事,最後都會“請王奶奶做個了斷”。清官難斷家務事,母親卻樂於此道,而且裁決絕對“公正廉明”,從無“不服判決”或“提起上訴”的。

母親的“地方法官”工作對王躍文的創作也起到了一定啟發作用。每隔一段時間,母親就會打電話向他匯報“案情”。每裁決一件事,母親就會打電話問兒子,她的裁決對不對。雖然很多都是家長裏短、雞毛蒜皮的事,王躍文仍會認真聽,並誇母親調解正確,是村民的“好法官”。母親很在意兒子的誇獎,正如兒時王躍文很在意母親的肯定一樣。

王躍文的《蒼黃》一書以烏柚縣為大背景,以縣委辦主任李濟運的仕途沉浮為主線,通過兩任縣委書記的更替,來展示縣級官場的現實,讀來令人拍案叫絕。《蒼黃》的引子寫著這樣一段話——我的客廳掛了一幅油畫,海外慈善義賣場拍買下的,畫的是深藍色的畫瓶,插著一束粉紅玫瑰,玫瑰正在怒放,像籠罩著一層薄霧。

構圖有些像梵·高的《向日葵》,隻是調子為安靜祥和的藍色,不同於梵·高的熾烈。花瓶卻是歪斜著的,將傾欲傾的樣子,叫人頗為費解。

我似乎總怕那花瓶碎落一地,忍不住想伸手去扶。可是,扶正了花瓶,畫框歪了,扶正了畫框,花瓶又歪了。

畫出自一位高僧之手,不知道藏著什麽禪機。大約供奉此畫兩年後,我才看到畫框很不起眼的地方,寫著一個小小的:怕。

菩薩怕因,凡人怕果。心裏有怕,敬畏常住。

王躍文說,在醞釀這部作品時,母親當年所說的“怕懼”二字一直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這一段精妙的文字以及小說中不時出現的“怕”的意象,正是受了母親當年的啟示。

王躍文坦誠,在《蒼黃》中,縣委辦主任李濟運的母親四奶奶身上就有母親的影子。“四奶奶在村裏是個人物,大小的事兒她都要管一管,她有自己的處事原則,很鄉村的處事原則。她家房子被城裏流氓給炸了,但因兒子當著縣委辦主任,是個官兒,兒子有能力讓城裏的流氓賠錢,並親自來給她家把房子修好,這一點讓四奶奶很受用——大城市的流氓都在我四奶奶麵前服服帖帖的,你鄉下小雜毛還有什麽不服氣的?這就是我母親那一代人炫耀於世的簡單的思維。當然我們不能以是非分明這樣簡單的思維來界定,因為它有鄉村倫理背景,根植於泥土,樸素而真實。”

幾年前,王躍文就有一個想法,要在鄉下給父母修一個足以頤養天年的院落,不一定要很大,但一定要有樹有水,水裏要有魚,樹旁要有很多的花,忍冬花是必不可少的,地麵要用一色的青石板鋪好。2007年的時候,王躍文突然想起再過兩年,母親就滿80大壽了,他決定修這樣一個院落作為母親80大壽的獻禮。

王躍文曾在一篇隨筆中專門談到過鄉下的房子:“我是否過早地暮氣了,總想回老家去。不敢說歸隱。未曾有顯,隱從何來?何況,瀟灑或自命瀟灑的人都說大隱隱於市,而我偏想回到故鄉。那是一方平常不過的山水,一望無際的稻稼、橘園、甘蔗、油菜花,低低的山巒,淺淺的河水。自出鄉關二十年,便同故鄉日漸隔膜起來。我塗鴉過不少文字,居然沒有寫到鄉村。鄉村留給我的,隻有頑固的鄉音。偶爾回到故鄉,同鄉親們打招呼,竭力用最純正的方言。村裏人便直誇我沒有忘本,不像誰誰誰,回到鄉下來,講一口京腔,酸不溜秋。其實我內心的窘迫,鄉親們是沒法知曉的。可是,中年漸近,故鄉的風物人事沒來由地直逼到夢中來。我做過這樣一個後現代的夢:似乎兩個生活場景同時呈現,一邊是我的黃嘴孩提,一邊是我的垂垂暮年。孩提的我撿起一塊石頭,朝暮年的我猛砸而來。夜半醒來,怔然良久。孩時早已離我遠去,暮年於我尚欠時日。我佇立於中年,前後顧盼,頗感惶惑與落寞。這夢是上蒼的啟示嗎?想告訴我什麽?今年4月,我悄然回鄉。雨沒日沒夜地下,我大多獨坐在老宅窗下。雞唱犬吠,不絕於耳。我這麽長時間待在老家,鄉親們頗感詫異。我說,在城裏老睡不著,回來好好睡幾天。我說的是實話,鄉親們卻越發覺得奇怪。他們硬是不明白,城裏人吃得好穿得好,怎麽就不會安心睡覺。我是個容易成癡的人,說想蓋房子,那房子就在腦子裏揮之不去了。先想蓋兩層的,後來覺得不如蓋平房;本來想好了蓋磚木結構,結果又感覺純木屋更有味道;最後想,還是蓋磚混平房,再用木頭裏外裝修,看上去還是木屋子。屋子四周得有寬寬的簷廊,可以徜徉,可以閑坐。木材就用本地杉鬆原木,窗戶需是木格子。反正不要洋樓樣式,就蓋那種鄉下隨處可見的漢屋。”

王躍文將他的漢屋命名為“忍冬居”。

而今,占地近4畝,建築麵積300多平方米的“忍冬居”已裝修完工,隻等農曆七月,母親的80大壽一到,父母將搬進新居。那時,會有很多親友為母親這個大壽星賀喜。熱鬧喜慶,可以想見。

《蒼黃》上市後,王躍文特意回了一趟老家請“父親大人、母親大人指正”。

“忍冬居”鋪在地麵的青石板來自漵浦縣著名的北鬥溪。傍晚時分,王躍文扶著母親行走在堅實的青石板路上,不想母親竟向他說起了王家的一段家史:“你爺爺的爺爺當初就是說去北鬥溪買青石板,結果他一去幾個月,沒有買回一塊青石板,卻將家裏錢財輸了個精光。誰知這青石板在路上走了100 多年,今天又回到王家了……”

說起王家的百年輪回,母親的臉上滿是幸福、驕傲與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