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有一個美麗的傳說

冬天象冰窖,夏天是蒸籠,無自來水,無衛浴設施,蒼老陳舊的鼓皮房啊,人們或許會向它投以同情、憫憐的目光,其實,同情、憫憐大可不必,在三皇街,鼓皮房的主人們的幸福指數並象別人想象的那麽低。

1966年4月,街上有位在廠裏搞宣傳的,姓朱,按輩分我應該叫一聲叔叔,他寫了一篇報道《苦三皇變成了“幸福村”》,發表在“武漢晚報”上。文章寫了三皇街新舊社會兩重天,解放前是何等痛苦,解放後又是怎樣幸福。這篇報道轟動了整條街,看見自己祖居的小街能夠上報紙,人們很是興奮,一街人爭相傳看,街道組還專門組織居民們學習。人們讀著、議著,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三皇街的人不能左右氣候,也不能左右環境,但是可以左右自己的心情,大多數人對於這樣的生活狀況,並無過多的怨言,相反,在他們日常的言談中,經常表露出來的卻是滿足、幸福,甚至還有點自豪感。

景由心生,所謂幸福,其實就是一種感覺。直到上世紀八十年代初,三皇街的很多人還沒有坐過小汽車,但他們並不羨慕那些能夠坐小汽車的人;三皇街的人多少也知道外麵的世界是何等精彩,但從不因自己的不精彩而垂頭喪氣,而影響心情。鼓皮房裏的人自有自己的價值,自有自己的世界。

幸福與否,參照物很重要,“人比人,氣死人”,這要看和誰比,怎麽比,三皇街的人會比,總是拿自己和農村的親戚比。三皇街的人老家多半在武漢周邊農村,家家都有些鄉裏親戚,沒有近親也有遠親。農村年產承包責任製實施以前,吃大鍋飯,農村的日子很苦,街上經常有老家的親戚來漢口玩。多數三皇街的人並不嫌棄自己的老家的親戚(至少在表麵上),還以好吃、好喝、好玩來款待他們。看長江大橋,逛民眾樂園,吃回“蔡林記”,嚐點“老通城”,臨走,還送幾盒青山的麻烘糕或者一筒“汪玉霞”的喜餅,弄得老家人感激不盡,回去以後在家鄉要傳揚好長時間,鼓皮房裏人也覺得活得十分光彩。

有段時間,漢口解放電影院經常放映一部立體寬銀幕電影《魔術師的奇遇》,進去以後,戴副墨眼鏡,眼前就會出現神奇無比的立體影像,簡直好看極了。隻是票價太貴,五毛錢一張。有個街坊自己舍不得看,而請老家來的親戚看,結果,親戚看得目瞪口呆,連連感慨這漢口人也太幸福了,不用麵朝黃土背朝天,也不用“雙搶”,不用天天出工出苕力,吃的好,玩的好,簡直生活在天堂。此話一傳開,三皇街的人的幸福指數又蹭蹭直往上升。

“道不拾遺、夜不閉戶”曾是人們夢寐以求的理想社會,道不拾遺不敢說,夜不閉戶,至少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三皇街是實現過了的。

夏天,人們擺竹床睡在門口,為了通風透氣,從來是不關門的,一覺睡到大天光。鼓皮房不象現在的磚混結構那樣紮實,它不經“戳”,隨便就可以掏個大洞,在這樣的狀況下,家家戶戶不關門而敢放心大膽地睡覺,我們隻能慨歎當年社會治安實在是不一樣。

在我的印象中,街上隻失過一次竊,那還是發生在六十年代困難時期。街上有個伯伯喜歡釣魚,那天騎著自行車跑到武昌豹子澥去了,路太遠,回來晚了。家裏人攪了一大鍋白菜羹,還放了點蝦皮,熱在鍋裏,拿個“靠把椅”把大門虛掩著,然後上樓睡覺了。那個伯伯回來,鍋裏空空的,正在責怪家裏人怎麽連飯都不留,這才發現來了小偷,慌忙查看,結果除了那鍋白菜羹不見了以外,其他什麽都在。難能可貴的是,小偷吃完以後,還把鍋碗洗得幹幹淨淨的,弄得那家人又好氣,又好笑。此事在街上還傳笑了好長時間。

或許有人說,那時候人太窮了,無東西可偷,滋養不了小偷,此話也未必。窮是窮了點,也不能說無物可盜,一把火鉗,一個臉盆,一床被窩,那時也是一份家當啦。

這種狹窄的木樓梯,踩了幾代人。

當年,民風淳樸,人們價值追求不一樣,不象現在,為了物質利益,有些人什麽都敢做,什麽都做得出來。

**破四舊,說是三皇街街名太封建,要改,上頭征求意見,居民們討論說,那就改為“幸福村”吧。報上去後,沒有批,說是武漢市已經有個地方叫“幸福村”了,為此,街坊們還遺憾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