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母親

過去了，過去了！那種揪心的痛楚終於又過去了。

被陣痛折磨了兩天兩夜的我筋疲力盡地躺在產**，正享受著陣痛過後這片刻的幸福，卻不知這幸福能延續多久。也許太困了，也許太累了，也許……我一直閉著眼睛，已無暇去顧及不知是誰的零亂的腳步，也不知是誰慌亂的叫嚷聲：針頭速去消毒！趕快查血……一切仿佛遠離我而去，思緒定格在上初中時的一天中午。那時的我或許是水喝得太少，或許是蔬菜吃得太少，經常被便秘折磨得哇哇大叫。這一天中午也不例外，當我在廁所中蹲了一個多小時而又毫無辦法地忍受難以忍受的痛楚時，媽媽卻到處找我，直至尋到廁所中。眼看上學的時間要到了，媽媽忙把我背回家中，拿了一個腳盆放在地上，然後讓我趴下。我還沒有鬧清是怎麽回事，她已經開始用手一點一點地掏起糞便來……當我重獲輕鬆時，看著媽媽收拾殘局的身影，眼淚再也忍不住滾落下來。也是從那時起，我懂得了“含辛茹苦”的含義。

不行了，不行了，又疼起來了。

疼痛越來越厲害，仿佛把我的身心吞噬、撕裂。

“快！用勁！用勁！快出來了，再用把勁！”

可我卻因用勁搖亂了頭發，因用勁咬破了嘴唇。這小家夥怎麽還不出來？隻是無端地給我施加痛苦，將我的身心不斷地撕裂，一滴滴地淌血……終於，我聲嘶力竭地喊出了早已想吐出的話：“我不生了！我要回家！”

“回家？回家就不生孩子了？到了這個時候，你生也得生，不生也得生，因為你是孩子的母親啊！”

當疼痛過去時，我開始思索醫生的話了。是啊。母親，母親……她到底意味著什麽？

當我們兄妹漸漸長大，帶著對未來美好的憧憬參加工作，母親卻也因日夜的操勞而愈發蒼老了……那一根一根的頭發又短又直，偶爾還會蹦出一些不易發覺的白如銀絲的作品來。尤其那一道一道的皺紋又密又長，若是笑容滿麵的時候，它便毫不客氣地更加放肆起來：不斷地擴張、加深。皮膚也因長年累月地操勞而粗糙起來。

這些特征是許多中年婦女所具有的，而我母親似乎擁有的更全麵更具體一些。這滿臉的愁雲、褶皺和她的喋喋不休將她的愛護和關心掩蓋在我的眼睛裏，使我不能靜心去感受。

一個夏日的星期六下午，我回到家，母親正在收曬在鐵絲上的衣服。遠遠望去，夕陽中的她顯得更加憔悴和蒼老了。一絲悲涼的情緒不禁乘虛而入。母親老了，在操勞中衰老了。她一個人喋喋不休地叨嘮著，跑進跑出地忙著些。

也不知天什麽時候已經全黑了，我被那可惡的蚊子叮咬得難以入眠，卻也不願下床點蚊香，隻是不耐煩地在**翻身、揮手……直到迷迷糊糊中聽到釘釘子的聲音，才漸漸入睡。

第二天醒來，忽然發覺頭頂上多了一頂破舊的卻已在破洞上夾了夾子的蚊帳，床頭一張凳子上，燃後的蚊香末仍落在上麵。我終於明白，昨晚怎麽有了釘釘子的聲音。

已經長大的我，卻依舊讓她操勞，這在幸福的背後掩不了自己深深的內疚。想想在**不斷地翻身和揮手已吵得她不能入眠，她卻依然起來為我做了這許多，真是愧對長大。

如今，不僅我的眼睛看見，我的心也看見了她那掩藏在蒼老和無休止的叨嘮後麵的美麗以及對兒女的關愛……“啊——”疼痛重向我襲來，迅速而猛烈，使我的雙手不由自主地揪緊了不知是床單還是衣服的東西，用力地使出全身的力氣，也許是為了生下這個孩子，也許是為了擺脫難以忍受的疼痛。

“對，很好，再用把勁兒！孩子的頭發都看得見了，烏黑烏黑的……”

“是嗎？”一絲欣慰爬上臉龐，“可我不知能不能把他生下來。”

“能！一定能的！因為你是他的母親啊，母親還生不下孩子？快，用勁兒！再用最後一把勁兒！”

我仿佛置身於痛苦的海洋，周身都是無邊的疼痛。我在這海洋中拚命地掙紮，身體被碰得好像馬上就會支離破碎。“母親還生不下孩子？”耳邊縈繞著醫生的這句話。它使我義無返顧地朝海邊掙紮，不論在海中的幾多沉浮……忽然，我感到有什麽東西連蹬了幾下便離開了，接著，“哇——”嘹亮而富有節奏的哭聲在產房裏回響，母親的含義在此時得到全部的釋然。

從產房出來回到病**，被包裹得隻剩下小圓臉的孩子已安然入睡。看著那粉嘟嘟的小臉，我的倦意**然無存，幸福溢於言表。

她是我的孩子，是我生命的延續；我是她的母親，是她生命的來源。可是母親，給予孩子的不僅僅是生命，還有博大無私、崇高偉大的母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