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4

耍玩拳棒後,回到作為臨時軍營的倉庫內,齊元本正大刺刺地挨個收新兵慰問袋裏的香煙,見符長生坐在彈藥箱上有些懊惱地翻著慰問袋,知道他那袋裏沒有香煙,便挨著他坐下,捧出幾包“黃金龍”和“大聯珠”,塞到符長生麵前:“排長,煙。”

符長生瞪了他一眼,吸了吸鼻子:“你小子,狗窩裏還能有剩糧?”

齊元本“嘿嘿”一笑:“我欠你二十多塊,這些,總抵得上幾塊法幣吧。啥時再弄幾包‘白金龍’孝敬你。”

符長生踢了他一腳,把香煙收了。

少尉連附(注4)錢才官走到華連誠身邊,遞給他一份報紙,指著上麵的文章說:“看看這個,是令弟的手筆吧?”

這是8月初的一份報紙,文章標題是《最後的呐喊》,署名是“華連智”,上麵寫道:“……日本久已不認我們‘國為獨立之國,民為獨立之民’了,日本不僅要侵吞我們的國家,奴隸我們的國民,並且不容我們民族和他們並存,這是他們已定的國策。我們無法偷生,不能苟全,隻有奮起抗戰,主和是自取滅亡之道。隻有動員全國一致抗戰,才是我們民族唯一的生**……我們‘四省’亡掉幾年了,‘冀東’、‘察北’久非我有了,盧溝橋已成為我軍民的墳墓了,平津又相繼陷於敵人之手了,半壁河山已經變色,萬萬同胞淪於慘痛境地,我們還不奮起拚命,我們還有人心、人性嗎?蔣委員長召示救亡圖存四點,我們竭誠擁護。孫院長所主張的革命戰法,切望中央早日采行。總之,今日已到我們民族生死存亡最後關頭。我們泣求政府,集中全國力量和敵人拚鬥,使人人都有救亡效死的機會……”最後的一句話是:“經我們血染的河山,一定永久為我們所有,民族的生存和榮譽,隻有靠自己民族的頭顱和鮮血才可保持!”

錢才官讚道:“這篇文章被多家報紙轉載了,有文采,有**,好文章!”

華連誠笑了一笑:“熱血青年嘛。”確實,論起文筆工夫,二弟是他們兄弟中最出色的,華連誠也為之驕傲。

外麵有士兵喊:“師長到!”

原來是師長王敬久中將在易安華的陪同下前來各部巡查。

全體官兵起立敬禮。

易安華說:“今天上海各界朋友前來勞軍慰問,官兵們士氣很高,求戰心切。”

王敬久,江蘇豐縣人,身材魁梧,長臉細眼,黃埔軍校第一期步科畢業,當年在黃埔受訓時便稱為“徐州三王”之一,曾屢建戰功。他四處望了望:“工事修得不錯,還缺什麽東西嗎?”

華連誠答道:“主要缺三樣:一是缺堅固材料修築工事;二是我連還缺二四式防毒麵具二十六隻,上海地勢低窪,有利於敵人施放毒氣,不可不防……”

王敬久打斷他:“防毒麵具不是人手一隻的嗎?”

華連誠回答:“有些防毒麵具是幾年前製造的,濾毒罐質量很差,訓練時發現根本起不到防毒作用。”

以前從未有人反映過防毒麵具的質量問題,王敬久怔了一下,說:“我們已經算不錯了,各個部隊都在喊物資缺乏,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國府有困難,大家要體諒。”

華連誠默然。

易安華說:“華連長訓練嚴格,要求一切從實戰出發。濾毒罐的問題,他們做過試驗,不同型號的麵具確實有很大差別。”

王敬久“唔”了一聲,對易安華說:“防毒麵具之事要盡快向軍需部上報,材料的問題,可以找當地民眾協商解決一下。哦,你剛才說缺三樣,還有一樣是什麽東西呀?”

華連誠答道:“第三樣缺的不是東西,是人!缺有實戰經驗的軍官和士官。全連參加過實戰的人不多,和鬼子打過仗的更少。”

王敬久點了點頭:“你說得很對呀,這也是我們考慮過的問題。師裏已經從其他部隊緊急征集了一部分有實戰經曆的士兵,這兩天就會分派到各個連隊,充實你們的力量。”

華連誠強調了一句:“特別需要的是和日本軍隊交過戰的士兵。”

王敬久看著易安華“哈哈”一笑:“你這個連長還蠻會討價還價的喲。”

華連誠認為,國內的軍閥軍隊和現代化的日軍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因此國內戰爭的那一套做法和經驗搬到如今的戰場是不適宜的。他正欲再分辯,卻見易安華對他擠了擠眼睛,便隻好把話咽回肚子裏。

易安華說:“第87師深受委員長信賴,無論是人員和裝備都是優先供給,這一點我部全體官兵都銘感在心,必將在抗日戰場上奮勇爭先,不負期望!”

王敬久轉頭笑眯眯地對華連誠說:“我沒記錯的話,你是中央陸軍軍校第九期第一總隊步科畢業。我是黃埔一期的,我們也是校友嘛。我早就注意你了,在校期間,你的兵器學、軍製學、地形學、戰術學、築城學,成績都是優秀。民國二十四年華東國防大演習(注5),你還是實習排長,就有突出表現。畢業後帶的連隊,各項科目考核成績在全師也是出類拔萃。這次組織幹部便衣實地偵察日軍上海市區布防,又以你所提供的偵察情報最為完善詳細,難得啊!小夥子有前途,好好為國家、為領袖效力,以後肯定能當上將軍。”

華連誠回答:“師長過獎了,卑職隻是盡一個革命軍人的本分。”

王敬久臉有嘉許之色,說:“你們出來看看。”走上軍營旁的一個小山坡,摘下胸前的德製蔡斯望遠鏡,遞給華連誠,用手指著黃浦江吳淞口方向:“你們看。”

華連誠接過望遠鏡,落日的餘暉下,隻見黃浦江上幾艘懸掛旭日旗的日本軍艦,冒著黑煙,在匯山碼頭到吳淞口之間不斷來回巡弋,黑洞洞的炮口直指中國軍隊的陣地。

易安華說:“這一帶的我方炮台,根據《淞滬停戰協定》,已被拆除,僅殘留炮座。假如這些炮台還在,無論火力如何,倭寇軍艦斷不敢在我方陣地前如此放肆!”

王敬久感慨地說:“國家受人**到如此地步,我們軍人要承擔主要責任。這次民族大決戰,正是我輩軍人報仇雪恥的時刻,為國家犧牲要從我們身上做起。”轉身對周圍的人說:“我們師是新式中央軍,是委員長親手栽培的示範部隊,國府把我們依為肱股,我們一定要在上海打出中國軍人的威風,起好表率作用,不能辜負委員長的厚望!”

華連誠並非頭一次領略日寇的**威,在上海讀中學時,他就曾目睹虹口租界的日本水兵肩扛上著長長刺刀的步槍,高唱著《江田島健兒之歌》列隊行進在大街上,向中國平民百姓耀武揚威,因此當時便立誌從軍報國,毅然放棄了作為長子繼承華家產業的機會,報考了中央軍校。他看了後默默地將望遠鏡轉交給身邊的排長和士兵們。

望遠鏡在一個個官兵手裏傳遞著,大家默默地看著,心裏像堵滿了石頭。

注1:鑲有青天白日徽記的德製M35鋼盔是德械師裝備的明顯標誌。據可查的記載,到1936年中國共向德國進口了三十二萬頂M35鋼盔,國民政府嫡係部隊基本配發了M35。山西忻口戰役中,前來增援的中央軍第85師就因為佩戴M35鋼盔,而被日軍判定為主力部隊,遭到猛烈打擊。

注2:德械師士官和下級軍官裝備的手槍為7.63毫米毛瑟M1932型半自動手槍,俗稱“駁殼槍”、“盒子炮”、“匣槍”、“快慢機”等,“自來得”之名雖在民間流傳較少,卻是較為正式的稱呼。這種手槍在中國應用非常廣泛,來源也很多,有舶來品,也有的來自中國兵工廠、修械所甚至私人製槍作坊,質量千差萬別,而第87師裝備的毛瑟手槍全是從德國進口的原裝貨。

注3:8月9日下午5時30分左右,日本海軍陸戰隊駐滬第1中隊大山勇夫中尉(一說軍曹)和齋滕與藏一等兵兩人,駕車至虹橋機場的我國駐軍門衛附近,企圖越過警戒線偵察剛到該地的第61師之658團和659團的情況,被哨兵擊斃,此即“虹橋機場事件”。

注4:當時國民革命軍編製,團、營、連這幾級,分別設有團附、營附、連附之職,性質相當於主官助理,但不是副職。

注5:為了準備對日作戰,1935年秋國民黨軍隊在京(南京)杭國道溧陽至句容段舉行規模空前的大演習,出動軍隊二十五萬人,共計有十八個師,六個獨立步兵旅、兩個空軍大隊、兩個炮兵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