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第三章 初戰洗禮

當晚,師部傳達預定作戰計劃,明天拂曉時分,第87師一部向南進攻新港、金家宅、滬江大學一線之敵,進取大公紗廠,與友軍第88師並肩掃清日軍據點後,**匯山碼頭等港口阻擊敵後援部隊登陸。

九?一八事變,中國軍隊是挨打不還手,一?二八事變,中國軍隊是挨了打才還手,這次,終於要主動出擊了!官兵們聞訊莫不振奮。但華連誠接到的師部命令是讓他們駐守吳淞鎮一帶的陣地,擔負全師的側後防衛,得知這個命令後,全連上下都感到有些失望。華連誠安慰大家:“進攻和防守是相輔相成的,都是戰鬥的不同形式,我們守好了陣地,就等於是給進攻的弟兄們添了把力。”

師部的命令是和十名士兵一齊到來的,這十名士兵就是上級給他們連補充的戰鬥骨幹。華連誠正要和三排長葉少清去查哨,命令錢才官先給他們安排鋪位,等他回來後再一一見麵。

華連誠查哨回來,見符長生一個人坐在倉庫牆角,借著月光在看什麽東西,走近一看,見他在端詳一隻紅色的荷包,上麵用金線繡著一對栩栩如生的鴛鴦。

華連誠問:“符排長,這玩意兒是相好送的吧?”符長生年屆四十,四處征戰了大半輩子,尚未成家,此時華連誠心裏除了詫異之外,倒也為他高興。

符長生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坦然地說:“是我的相好……不過,她是個窖姐。”

葉少清插話說:“當心啊,戲子無義,**無情。”

符長生兩眼一瞪:“放你媽的屁!給老子滾遠一點!”

符長生脾氣暴躁,發起火來連天王老子也照打不誤,但他軍事技術好,為人仗義,深得一幫老兵擁護,在連裏威信比連長似乎還要高些,葉少清自知惹不起,悻悻而去。

華連誠和符長生之間曾鬧過不和。

第87師作為王牌師,對訓練的要求是十分嚴格的,和其他國民黨軍隊一樣,軍官體罰士兵也是常有之事:冬天集合鈴響了,士兵起床稍遲,軍官就一盆冷水當頭淋下;對達不到訓練要求的士兵,就組織班長和老兵進行“拳腳教育”;對不服從命令的士兵,就命令他趴在茅廁便池邊連續做俯臥撐……而軍校畢業的華連誠很反感這種軍閥做派,他從不體罰士兵,也嚴禁下麵的軍官和老兵這麽做。

符長生卻經常體罰士兵。他是是海南島澄邁人,口音很重,“吃飯”說成“食糜”,“吃菜”說成“四塞”,“他”說成“哈”,“橋”說成“小”……周圍的人常常被他這種帶濃厚海南島味的“國語”弄得暈頭轉向,因此他平時話不多,尤其是不當眾訓話,帶兵時經常用拳腳代替口語,操練時喜歡把銅扣皮帶攥在手裏,哪個新兵不遵守命令就是一皮帶抽過去。一次有個士兵挨打後私下抱怨:“不是我不聽命令,是排長的話難懂。”還在戰友們麵前模仿符長生的腔調添油加醋地說怪話,惹來一片哄笑。這事被符長生知道,他立刻叫上幾個老兵找來那個士兵,將其打得跪地求饒,然後命令那個士兵張開嘴,將一口濃痰吐進他嘴裏,讓他當麵咽下。那個士兵人格受到如此侮辱,跑到華連誠那哭訴。華連誠那時剛到十連當連長不到一個月,便前去與符長生理論,符長生正在氣頭上,對這個新來的年輕連長本來就不放在眼裏,又喝了幾杯酒,借著酒性,一言不合,便跳起來給了華連誠一個耳光,華連誠扭住他的手,他就用另一隻手拿起槍柄狠狠地砸到華連誠頭上,頓時鮮血長流。

排長打傷了連長,這下事情可鬧大了,驚動了師部軍法處。按軍紀論處,符長生不僅要關禁閉,而且排長也當不成了。但憲兵來調查時,華連誠卻說頭上的傷是和符長生切磋刺殺技術時不慎碰傷的。符長生免於撤職懲辦,驚詫之餘,也逐漸發現這個書生模樣的連長軍事素質優良,為人謙和,而且肚子裏墨水多,見識廣,慢慢改變了態度。

符長生最擅長的一招就是蒙著眼睛拆卸輕機槍,再將零件重新組裝成一挺機槍,速度之快,自認全團第一。華連誠剛到連隊不久,就被符長生來了個下馬威,比試拆裝機槍,結果輸了,但他毫不氣餒,坦然認輸,一邊苦練一邊琢磨,很快速度就超過了符長生。機槍射手齊元本,是符長生的死黨,一次實彈射擊考核成績不佳,隻顧埋怨槍有問題,華連誠二話不說,接過捷克式輕機槍,以最見真章的立射十發(五個短點射)打出了七十二環,博得全連一片彩聲,一些老兵紛紛收起了小覬之心,就連符長生此後也開始苦學國語,對新兵也不再輕易打罵。

盡管兩人以往的矛盾冰釋,但畢竟兩人的出身和性格差異很大,平時交流很少,現在馬上就要與強敵開戰,全連將接受前所未有的嚴峻考驗,符長生是連裏數的上帶頭者,華連誠覺得很有必要和他好好聊聊。

華連誠在符長生身邊坐下,接過荷包看了看,讚道:“這姑娘手藝挺巧的。老符,你認識她多久了?”

符長生眼望夜空那一輪明月,淡淡的月光照在他消瘦的臉龐上:“快三年了,當年部隊在南京時我就和她好上了。她是安徽人,人好得沒得說,就是命太苦……民國二十年揚子江大洪水,父母雙亡,她跟著親戚逃荒到南京,吃住沒有著落,她叔叔一狠心把她賣到窯子裏,那年她才十六歲……”說到這,歎了一口氣,“我別的不圖啥,就指望以後老了有人替我收屍,隻是要準備一大筆錢替她贖身,可我好煙好酒好賭,也沒攢下幾個錢……錢到賭場不是錢,人到戰場不是人,當兵的命賤,現下上了戰場,這份擔心也是多餘的啦。”

華連誠出身富貴之家,雖然自小就懂得勤儉節約,但畢竟衣食無憂,此時聽符長生這麽一說,感慨世人之苦,心中淒然,說:“老符,等打完仗,你去把那姑娘接出來好好過日子吧。錢的事,我來幫你。”

符長生歎了口氣,說:“連長,你是個好人,就不知道我有沒有這麽好的命。”

華連誠拍了拍他的肩膀:“別說喪氣話,你不是常說自己命硬嘛,閻羅王都不敢收。你打了那麽多年仗,哪次不是逢凶化吉?說說你當兵的經曆吧。”

符長生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起先投的是建國粵軍第1師,那是十九**軍的前身,以後參加過東征、北伐、平叛、剿共……跟著部隊跑了大半個中國,那些大的小的軍閥、老的新的軍閥,幾乎打了個遍,後來在福建,還反了一回蔣委員長,連中央軍也打過,不然也不會到現今還隻是個排長……”

他說到這自嘲地一笑,語氣越來越沉重:“扳著指頭算算,我打過吳佩孚、孫傳芳的北洋軍,打過李宗仁、白崇禧的桂軍,打過張發奎的粵軍,打過閻錫山的晉軍、馮玉祥的西北軍、打過江西的紅軍……那年在廣東打第4軍,那可是同根生的兄弟部隊啊,打掃戰場掩埋對方的屍體,我親手埋掉的熟人就有好幾個,以前都是同一條戰壕裏生死與共的弟兄……可是回頭一看,東三省、熱河、察北、冀東,全他媽的歸日本人了……作孽呀!以後,中國人真的不能再打中國人了……”說到這搖了搖腦袋,滿臉悲愴之色。

華連誠感慨地說:“今天不一樣了!咱們是為國家獨立、為民族生存而戰,我們一定要打好這一仗!後輩人是會記住我們的。”

符長生點了點頭。

華連誠又問:“你打過中國的軍隊,也打過日本軍隊,你覺得哪個對手最強?”他想以此對日軍的戰鬥力作個參照。

符長生敞開上衣,指著右肋下一個三寸長的深深疤痕說:“這是民國二十年在江西興國高興墟和紅軍拚刺刀留下的,那是拚了一夜才撿回了條命……紅軍能吃苦,武器雖然都是破爛貨,但聽說他們官兵一致,**共妻,所以能打仗,難纏得很……”說到這頓了一頓,“九?一八事變也就是那會發生的,說起來,打仗最凶的還是小鬼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