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紋身-1

天右茫然地看著磨刀人。魔,佛。天右不懂。仿佛又有所悟。天右再次把目光投向磨刀人的眼,這時天右沒有感覺到一絲的恐懼,有的隻是一望無際的理解,他理解磨刀人的痛苦與壓抑,悲憤與扭曲。因為他有著相同的痛苦與壓抑悲憤與扭曲。那一刻,他是如此的懷念故鄉,懷念荊山楚水間那開滿山坡的狗尾巴草,狗尾巴草在風中起伏,像長江的秋水,一波漫過一波......天右輕輕地一聲歎息,拎起了他的藏刀。一轉身,卻看見宏滿臉淚水地站在門口。天右一陣慌亂,不敢看宏的眼,逃出了租屋,消逝在夜色中。良久,遠遠地傳來一聲狼樣的嚎叫。

不久以後,磨刀人和宏突然地從這個南方小鎮消逝了。誰也不知他們去了哪裏。也許,他們去了一個沒人認識他們,沒人知道他們那不堪回首的過去的地方,生兒育女,平靜地過完他們的下半輩子。而每當深夜,勞累了一天的人們進入夢鄉的時候,那間偏僻的出租屋裏依舊會傳來霍霍地磨刀聲。

磨刀的人是天右。

誰的勸阻也沒有用,少年決定去紋身。紋一條龍,比收保護費的爛仔阿鋒胳膊上的那條龍還要大。

少年的審美,並不覺得在好端端的胳膊上刺青是漂亮的。那些青非青藍非藍的花紋,甚至讓少年覺得刺眼、惡心。少年更沒有覺得紋身有什麽酷,少年正是追求酷的年齡,可是他似乎從來不知道酷是什麽概念。少年也不想去像阿鋒那樣當爛仔,他最恨的就是阿鋒這樣的爛仔。每個月廠裏出糧了,爛仔阿鋒就會帶著兩個馬仔來找這些打工仔打工妹們收保護費。錢不多,每人每月十塊錢。

阿鋒的兩個馬仔,胳膊上也都紋了身,一個紋了個忍字,一個紋了把斧頭。

紋忍字的,其實脾氣最火爆,你往外掏錢隻要慢了一點點,他就會掄起拳頭砸人,他從來沒有把胳膊上的忍字放在心頭。忍字心頭一把刀,他大約覺得忍耐就像拿刀在割他的肉一樣難受吧。

紋斧頭的,大約是新來的。從前大家都沒見過他。從前收保護費時,就是阿鋒和忍兩個人。斧頭和少年的年齡差不多,十六七歲吧,身體還很單薄,臉色有些營養不良的蒼白,加之頭發是染成了金黃中雜兩縷白色,更加顯出了他的孱弱。少年往外掏那十塊錢的時候,心裏其實是老大的不願意。不止少年不願意,這工業區裏,就沒有人願意交這個莫名其妙的保護費。不是交了暫住費辦了暫住證的麽,有治安隊的保護,何必還要你們這些爛仔來保護呢。少年有一次這樣對斧頭說了。少年選擇對斧頭說,是因為看斧頭和他的身板差不多,他覺得真要打架,斧頭還不定打得過他呢。再說了,少年知道忍的脾氣,打死他也不敢對忍說這樣的話。果然,斧頭也愣了一下,斧頭大約覺得少年的說法也是有道理的。

阿鋒過來了。阿鋒說,暫住證隻能管白道的,交了保護費,**上就沒人敢惹你了。

阿鋒的樣子並不凶,說話有些慢條斯理。但少年聽人說起過,阿鋒打起人來心狠手黑。想想也是,要不忍會聽他的甘願讓阿鋒當老大?

收完了保護費,阿鋒和他的馬仔消逝在了**燈深處。少年和他的工友們開始罵罵咧咧。少年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麽沒有人來管一管這些爛仔呢?比如去報警。可是少年見其他比他年齡大的工友們,交了錢也隻是罵了兩句,說十塊錢,給他抓藥吃去。少年想,其實他們就三個人,工友們每人吐口口水也能把他們淹死,為什麽沒有反抗呢。少年這樣一想,覺得這三個人肯定是什麽**的,在他們的身後,肯定還有更大的幫會組織。算了,不就是十塊錢嗎,少年這樣想時,也平息了下來。

剛出了糧(這裏把發工資叫出糧,少年來這裏第一個月領工資,工友問他,出糧啦,你出糧沒有啊?他還以為說是衝涼呢,於是說衝了啊。工友問他,出了多少,他說衝涼還論衝多少的嗎?為此鬧了笑話。)這個月加班多一些,每晚基本上都加到十二點過,因此這個月的工資,少年還是很滿意的,扣除生活費水電費暫住費保護費之類,少年還結餘了六百多塊錢。

少年去廠門口的小店裏要了一瓶可樂,要了半斤黃泥花生,他要好好的犒勞一下自己的胃,當然,也是為了看電視。

小店裏有台電視機,很多的工友們都站在這兒看電視。可是如果你花點錢買點吃的東西,你就不用站了,可以坐在這裏,邊吃邊看。但站著看電視的人還是更多一些。少年開始不了解這樣的規矩,看見有空位子,就坐了看電視,老板於是拿來一瓶啤酒放在他的麵前,少年不會喝酒,可是他並沒弄明白老板的意思,他不明白老板為何要送他酒喝。少年說他不會喝酒。老板說,都開了蓋,你喝不喝隨你,但酒錢你是要出的。少年那天出了四塊錢的啤酒錢,算是知道了這個規矩。少年把那瓶啤酒喝完了,這是少年第一次喝酒,他醉醺醺的往廠裏走,走到廠門口,一歪,就倒在電線杆子邊睡著了。少年醒來後發現,他這個月剛發的工資沒了。後來少年就再也不喝酒了,再也不坐著看電視了。可是這天不一樣,少年身上有六百多塊錢,而且上個月加班很凶,少年一直沒有看電視,他想,隻當被爛仔多收了十塊錢,於是要了可樂和花生,坐下來邊吃邊看電視。

電視裏放的是韓劇,一個叫長今的女孩子的故事。工友們,特別是那些女工友們,在一起時總愛談論長今。少年覺得並不好看,太長了,慢慢騰騰沒完沒了。可是很多的工友們愛看。加班的日子,工友們還在牽掛著長今,會去問那些沒有加班的倉管員或者保安們,昨天又放了一些什麽呀,倉管員或保安們是很樂於同工友們講電視裏放的故事的。不過少年很少去聽,再好的故事,到了他們的嘴裏,總是幹巴巴的。現在,少年的眼睛在電視機的畫麵上遊離了一會,他開始看人,看那些擠在那裏看電視的工友們。少年的眼光在工友們一張張全神貫注的臉上滑行,他於是有了新的發現,少年是個愛思考的少年,他總是在生活中不停地有新的發現。現在他發現,看電視的工友們有一個共同點,都是穿著淺灰色的工衣。而廠裏的工衣是分各種不同的顏色的,穿淺灰工衣的,都是流水線上的普工。穿桔色工衣的,是技術員,辦公室裏的員工都穿白工衣。少年試圖在站著看電視的大軍中發現一個穿白色工衣的,然而他失望了。連穿桔色工衣的人都沒有發現。那麽,他們今晚都幹嗎去了呢?他們都不看電視嗎?

少年感覺自己的身邊又坐下了一個人。少年回頭看了一下,是個理碎發的,看上去也就十**歲的樣子,比少年要大一點,因為少年看見碎發的唇上飄動著一些黑色的胡須,而少年的胡須還是稀疏的軟軟幾根。這讓少年生出了一些羨慕。然而碎發坐下後,並沒有要啤酒,也沒有要花生。碎發坐下來看電視,這讓少年為他生出了一些擔心,他想提醒碎發,這裏不是隨便可以坐的,要不怎麽那麽多人站著,這裏還會有空的座位沒人坐呢。少年的嘴角泛起了一個微微的笑,他想起了自己初來這裏的情形。看來,這個碎發也是第一次來這裏看電視了。少年開始覺得這個無聊的晚上有趣了起來。

果然,老板在等了一會,並沒有聽見碎發叫酒或者飲料之後,開了一瓶啤酒,放在了碎發的桌子上。碎發看了一眼老板,拿手指頭在桌子上點了點。碎發的動作顯得很老練,很世故。少年知道碎發這個動作是謝謝的意思。少年於是覺得這個碎發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碎發拿過酒瓶,喝了一口啤酒,又喝了一口啤酒。左右看了看,他的目光和少年的目光碰在了一起。少年的目光趕緊閃開了。然而碎發的目光逼了過來。碎發伸過手來,把少年麵前的黃泥花生抓了一把,右手食指和拇指捏著一顆花生,一用力,花生殼碎開了,少年捏著花生仁,往嘴裏一扔,嚼嚼,喝一口酒,又去捏第二粒花生。碎發並沒有對少年說一聲謝謝,也沒有拿指頭在桌子上點點表示謝意。這讓少年覺得有些憤怒。少年憤怒的原因倒不是在意那幾粒花生,少年在意的是碎發的態度。少年覺得碎發的態度太傲慢了。少年於是想發火。少年想過了,如果發起火來,首先他是占理的,其次,這家小店就在少年打工的廠門口,站在那裏看電視的,很多都是少年廠裏的工友,有的還是一條拉上的。他不會太吃虧。還有一點,少年覺得碎發雖然看上去很老練冷酷,可是他的身子看起來很單薄。少年這樣想時,碎發已吃完了第一次抓過去的花生,一瓶啤酒也喝得差不多了。碎發的手又伸了過來,這一次,他又要來抓少年的花生。就在他伸手過來的時候,少年發現碎發的胳膊上紋了一片刺青,很大的一片,具體紋的什麽東西少年並未看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