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紋身-2

但這個紋身給了少年當頭一擊。少年的那一點勇氣全泄了。碎發抓過一把花生,仍舊捏碎一顆,扔進嘴裏。喝一口酒。少年的心裏一陣狂跳,像有一隻小獸困在裏麵,想要衝破牢籠。少年感到一雙腿在發軟。出門打工時,娘不止一次的叮囑他,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日難,萬事忍為上,千萬不要惹是生非。事實上少年也確實這樣在做。倒不是為了母親的叮囑,而是出門在外打工的日子,少年最缺的就是安全的感覺了。少年記得他第一次從廣州坐車到打工的鎮子,一**上就被背包黨們逼著轉了四次車,交了四倍的車費。後來工友們對他說,這是遇上背包黨,被賣豬仔了。少年慶幸自己當時忍了,交了錢沒有多說什麽,有一對男女,因為多說了幾句,被背包黨們打了一頓。就是從那一天起,少年就時時繃緊了一根警惕的弦,走到大街上,他從來不往熱鬧的地方鑽,當然,冷清的地方也是不能去的。晚上他從來不往廠外走太遠。然而廠裏也不是安全的。和他同一個宿舍的,總是帶一些長得高高大大的人來,來了就坐在少年的床鋪上,打拖拉機。把少年的床鋪弄得亂七八糟,少年從來不敢多說什麽。現在少年很快就付了錢,把餘下的一點花生也不要了。少年站在工友們中間看電視。他沒有走,他還想看看店老板怎麽問這碎發收錢。

果然沒多久,碎發喝完了一瓶酒,他脫掉了上衣,光著背。少年看清了碎發的胳膊上紋了一隻大動物,像獅子又像老虎。碎發身邊的**一下子就空了許多,空氣像是凝固了一樣。碎發站起了身,將衣服往背上一搭,走了。老板並沒有問他要錢。碎發走遠了,少年聽見了一片大口呼吸的聲音。有人大聲說話了。少年的感覺呢,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爪子揪住,隻要一用力,就會被揪下來了,可是現在這隻大手突然放鬆了,少年也長長籲了口氣。

前麵說了,少年是個愛思考的少年。這一晚,少年睡在**失眠了,他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如何讓自己獲得更多的安全感。想來想去,少年決定也刺一個紋身。而且要比爛仔阿鋒的那個紋身還要大。有了紋身,少年想,他當然是不能去做壞事的。可是在必要的時候,紋身至少可以打消一些壞人的念頭。可以讓他獲得一些安全的感覺。少年這樣一想,就有些興奮了起來。

睡在少年下鋪的阿昌,聽了少年的偉大構想之後,搖了搖頭說你瘋了,沒事在身上紋什麽龍呢?你以為紋上龍了你就安全了。這玩藝紋上容易去掉可就難了。然而少年堅定了他的想法。少年是一個有自己的想法的人,別人的態度很難左右他的行動。少年是在這個禮拜天的晚上出去的。少年隱約記得,他好像在什麽地方見過紋身店的招牌,於是憑著記憶尋了過去。走在霓虹閃爍的南方小鎮,空氣中亂七八糟的吹來些無序的海風,海的腥味總是讓少年莫名其妙的興奮。少年還沒有見過海,他對自己說,終有一天,他會去看看大海的。現在,少年走在人聲嘈雜的小鎮的街頭,一家一家看街邊的霓虹燈招牌。猛的一輛摩托車從身邊呼嘯而過,一個女人尖叫著倒在街上,她的包被飛車黨搶了。沒有人去追歹徒,也沒有人上去安慰被搶者。人們的臉上都是事不關己的漠然。少年的臉上也是漠然的,但少年的心像被蜜蜂蜇了一下的痛。

少年繼續往前走。前麵圍了一大圈人,少年遠遠就看出來了,是在查暫住證。少年於是轉過身來往回走,在十字**口轉入了一條小巷子裏。少年果然找到了那家紋身的店子。他猶豫了片刻,還是走了進去。店裏坐著一個女子,見了少年,也懶得打招呼。少年看了掛在顯眼處的紋身的圖案和價錢,一聲不響的走出了紋身店。少年沒有想到,刺一個紋身會要這麽多的錢。可是,少年覺得他是很需要一個紋身的。再找找看,也許還有便宜一點的地方。少年記得,在工業區前麵菜市場那條擁擠的小巷子裏,也好像見過紋身店之類。少年於是往回走,去了那條巷子。白天下過雨的,巷子的地上汙水橫流,窄小的巷子一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小吃:炸臭豆腐的,賣麻辣燙的,還有賣盜版光盤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複雜的混合氣味,這是少年熟悉的氣味。再往裏走,地上一溜兒排開盡是算命看手相的,有摸骨算命的瞎子,有麻衣神相的老先生,也有看星座的年青星相師。他們的生意都很好,說者說得神乎其神,聽者聽得一驚一乍。再往前走,少看就看見了一個長發男子坐在一把小馬紮上打盹,他的麵前豎了一塊牌子:專業紋身。少年於是興奮了起來,一問,價錢比起開始看的那家店子要便宜了很多。

少年跟著長發男子七拐八拐,拐進了一間陰暗的房間。少年的心莫明的緊張了起來,他有點不敢進去。長發男子說你進來嘛,長發男人問少年,想紋一個什麽樣的圖案,是龍還是虎。少年說紋一條龍。長發男子說,會有點痛的,你要忍著點。少年說沒有麻藥打的嗎?長發男子笑了笑說,紋身還打什麽麻藥?少年有些緊張,這時他有些後悔了,紋身的念頭也有些動搖了。少年說他不想紋身了。長發男子看了少年一眼,問少年開什麽玩笑。少年覺得長發男子的眼光像一把刀子。少年不敢再說不紋了,少年最終選擇了在胳膊上紋一條龍。紋身不是像長發男子說的有一點痛,而是很痛,少年開始還咬著牙,後來終於堅持不住地叫了起來。長發男子拿了一根木棍放在了少年的口中,讓少年咬著。紋身結束後,少年發現那根木棍已被他咬斷了。

走出巷子,少年走得很慢。他終於有了紋身了,可是少年一點也興奮不起來。他隱隱感覺到,這個紋身將會給他的未來帶來不可預知的變數。可是這個變數是好是壞呢,少年並不知曉。回到宿舍,少年頭昏腦脹的睡在**,刺了紋身的胳膊像火燒過的一樣疼痛難忍。少年昏昏沉沉睡著了。第二天,少年是被工友叫醒的。工友說都響過第二遍鈴聲了,你還不起來,你不想幹了嗎?少年坐了起來,很快又睡下了,他覺得頭像針紮一樣的痛,一坐起來就感覺到天旋地轉。少年的異常引起了工友的注意,工友發現少年的臉上燃燒著一片火。工友拿手去摸少年的額頭,手指一觸到少年的額頭就彈了起來。少年發高燒了,工友為少年請了假。但是少年沒有去醫院,他想睡一覺也許就好了。可是中午時分,少年的燒還沒有退下來,刺過紋身的地方開始癢痛,像有千萬隻螞蟻在啃噬著他的肌肉一樣難受。

少年是被工友們送進醫院的,醫生診斷是感染引發的炎症。少年在醫院裏打了三天點滴,花完了這個月所有的工資。現在,少年的胳膊上有了一條張牙舞爪的龍。少年在鏡子裏仔細打量過自己,覺得胳膊上紋了這條龍之後,自己顯得凶悍了不少。他捏緊拳頭,做了一個健美的姿勢,他覺得體內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他覺得,他的新生活就要開始了,他有了這個紋身,等於有了一個護身符,就再沒人敢欺負他了。很多的工友都來參觀了他的紋身。少年在展示了他的紋身之後,總是要問一句他現在的這樣子是不是很凶。工友們說,看上去是凶了很多。少年於是覺得花這些錢還是值得的。

可是紋身並沒有像少年想像的那樣給他帶來立竿見影的安全效果,他反倒因此而攤上了麻煩。麻煩首先是經理給他找的,那天上班的時候,少年聽見廠裏的廣播在叫他去寫字樓,少年心裏不免有些忐忑。少年不知道叫他去寫字樓有什麽事,於是放下手中的活去了寫字樓,是人事經理找他。人事經理看見少年,說,聽說你紋了身。少年沒想到他紋身的事竟引起了廠裏高層的注意,一時間有點受寵若驚。果然經理說,讓我看看你的紋身。少年於是把那條紋有青龍的胳膊伸給經理看。經理隻看了一眼,眉頭皺了起來。經理說,你去把工資結了吧。少年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他結結巴巴地問經理結什麽工資。經理對少年說,你被解雇了。少年一下子呆在了那裏,好一會兒他才膽戰心驚地問經理為什麽炒他的魷魚。經理說這裏是工廠,不是黑社會,廠裏不歡迎紋身的工人。經理又補充了一句,說是有工人反應,說看見他的紋身覺得害怕。

少年拿到了兩個月的工資,走出了那間他呆了一年的工廠。少年有點依依不舍。可是沒辦法,他現在麵臨的問題是趕快找一份工作,把自己安頓下來,在外麵不安全、花錢還多。少年於是住進了一家十元店,然後開始一家廠子一家廠子的找工作。少年遠遠見到有一家工廠門口擠了一圈了,心裏就有些興奮了,擠這麽多人,肯定是招工,而且是招普工,而且很可能是大量招工。少年於是擠了過去,果然見到貼在廠門口的招工啟事上寫著招焊錫工二十名,生熟手不限,熟手優先。月工資保證在五百之上,出糧準……那些擠在一起的人,正在搶著拿表來填,隻有先填了表,才能見工。一個保安,正在發見工表。可是見工的人圍了裏三層外三層,少年的身體又是那麽的單薄,根本就擠不進去。少年急得在外麵出了一身汗。可是沒用,還是要往裏擠,少年於是大聲說讓一讓讓一讓,並沒有人給他讓開。少年於是去拉擠在前麵的人,這一拉,前麵的人不願意了,回頭罵少年,你想……後麵的死字沒有罵出來,他看見了少年胳膊上紋的那條龍,於是將自己的**讓了出來,讓少年填補了那個空缺。少年又去拉前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