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紙馬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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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沉了一冬的日子似乎真得要一去不複返了,連往年總要光顧一回的倒春寒也被省略了,陽光重新回到了三十一區。楚州城鄉的那些風燭殘年的老人們,在艱苦地挺過了漫長的冬季之後,像冬眠的蟲子一樣,在春風的輕拂和春光的照耀下,又開始有了精氣神。紙貨鋪的生意開始變得冷清。要是在往年,馬有貴每天都會在門前的香爐前禱告兩次的。馬有貴的禱告是見不得人的,就像開紙貨鋪的生意人從來不會在春節時往門口帖上生意興隆的對子一樣,可是他們每個人都在心裏祈求著生意興隆。被省略的倒春寒讓三十一區人的生意提前進入了淡季,他們於是在耐心等待著一個酷暑的來到。
這個春天到來時,馬有貴已無心關心生意是否興隆了。從算命先生家裏出來之後,馬有貴就開始變得沉默起來,他變得憂心忡忡,吃飯時甚至都將飯扒到了地上。馬有貴的沉默像一把刀,時刻懸在玻璃的脖子上。
玻璃感覺到了馬有貴身上危險的氣息一天比一天濃鬱,於是在馬有貴提出到郊外的公園裏去騎馬時,玻璃就嗅到了一種古怪的氣味。這時玻璃想起了很久都沒有再想起來的奶奶。玻璃為自己突然想到奶奶而覺得奇怪。可是玻璃沒有往深裏去想,她忘記了,她嗅到的古怪的氣味,在奶奶去世前的幾天同樣出現過。
銀珠對於馬有貴的轉變似乎沒太在意。她為馬有貴終於想到要帶玻璃出去玩玩而高興。
銀珠說,那好吧,咱們今天關了店門,一家人出去玩一天。
不用了,馬有貴說,我帶玻璃出去玩,玻璃不是想著騎大白馬嗎?我帶她到楚水邊上去騎馬。
馬有貴說這話時,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目光遊離不定,他的語言像沒有根的浮萍一樣漂浮著。可是銀珠心情太好了,銀珠並沒有注意到馬有貴的神色和語氣裏隱藏著的陰險和惡毒。
我不去,玻璃說,我要和媽媽一塊兒去。玻璃說著抱住了銀珠的腿。玻璃感覺到了馬有貴心懷叵測,可是銀珠顯然並沒有理解玻璃的真正想法,她忽略了玻璃的請求。
好孩子,你和爸爸一起去吧。銀珠想,應該為他們父女創造一個單獨相處的機會,這樣有利於他們培養感情,這樣玻璃和馬有貴才會慢慢接受對方。
可是媽媽,玻璃說,媽媽,我害怕。
你怕什麽呢?不就是騎馬嗎?你不是做夢都想著騎大白馬嗎?再說了,有爸爸陪著你,你怕什麽呢。銀珠的話讓玻璃無話可說。玻璃沒有說出她對馬有貴的那種恐懼,因為她的恐懼隻是她的感覺。
玻璃感到很失望,一種無邊的失望。這幾個月,她在紙貨鋪渡過了她生命中能記得起來的最美好的時光。可是玻璃的內心深處卻隱隱感覺到了,她將失去這一切。玻璃眼中的失望像無邊的湖水,她的憂傷像三十一區正在瘋綠起來的柳絲,那麽的無法克製。沒有人看到綠意背後的萋萋芳草鬱結著的悲情。
銀珠這一次從玻璃的眼中看到了失望。銀珠並沒有明白這種失望的本質。銀珠把這種失望理解成了玻璃對她的依戀。於是銀珠就歎了一口氣說,算了,玻璃離不開我,還是我們一家人一起去吧。
不行!馬有貴說。
對於這次的行動,馬有貴是謀劃已久,他要做得萬無一失。帶著玻璃出去騎馬,然後將玻璃推到楚水裏,然後造成一個假相。他一定要除掉玻璃,玻璃一天不除,他就一天不能安寧。入春以來,銀珠的咳嗽更厲害了,半夜裏聽著銀珠艱難的咳嗽,馬有貴感覺他的心被一隻大手揪得緊緊的,讓他感到窒息,最重要的是,他不久前看見了阿采,阿采盯著他的臉看了很久。阿采一句話也沒有說就走了。馬有貴知道,阿采一定是從他的臉上看到了死亡的色彩。對於阿采的這種本事,三十一區是無人不知的,這個整天和死人打交道的家夥,那一雙眼有著一種深沉的穿透力。阿采古怪的眼神,堅定了馬有貴除掉玻璃的決心。
不行!馬有貴說,你病得這麽重,總是在咳嗽,不能外出的,在外麵敞了風,病得會更重。
馬有貴的這個理由動搖了銀珠。銀珠說,那好吧,你們父女倆出去。你們玩得高興一點。
馬有貴嗬嗬一笑,說,好的。馬有貴說著將玻璃放到了他的駝背上。
玻璃說,我要下來。可是馬有貴害怕銀珠又改變了主意跟了來,雙手兜緊了玻璃的屁股,彎著腰,雙腳挪得風一樣快。
小心一點。銀珠跟在後麵喊。
馬有貴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馬有貴和玻璃走後,銀珠的眼皮就開始不停地跳。她想起了昨天晚上做的一個夢,夢見了一大堆的橘子和桃子。銀珠想,是否應該去問一下算命先生,這個夢暗示了什麽。銀珠走過電影院時,看見了坐在春風裏的老院工。老院工和銀珠,現在誰都不理誰。他和她的心裏都有著很多的疑問。老院工不清楚,為何灰衣女人背走的孩子,會落到了銀珠的手中。聽人說銀珠是在三十三區撿到的這個孩子。三十三區可是到了郊外。難道說灰衣女人將孩子背到了三十三區之後就扔掉了?老院工覺得這不可能。老院工還有一個疑問,那就是灰衣女人從那次離開後,就與他失去了聯絡。可是他不敢來問,他害怕銀珠將他拐賣孩子的事抖出來。雖說這是一個公開的秘密,三十一區誰都知道的秘密,可是沒有人公開揭穿之前,那還是一個秘密。
銀珠也有著她的心事。銀珠的心事是另外的一個秘密,一個無人知曉的秘密。
銀珠低頭走過電影院,腳步匆匆,不小心一頭撞到了迎麵走來的阿采的身上。
銀珠說,真不好意思。
阿采其實是故意的。阿采說,這麽火急火燎的,出什麽事了。
銀珠說,做了一個夢,想請算命先生解一下。
阿采說,什麽夢,說來我聽聽,我也能解夢的。
銀珠說,夢見了一筐橘子和一筐桃子。今天早上馬有貴帶玻璃去郊外騎馬了。我的眼皮總是跳。心裏慌慌的。
阿采說,沒事,這是吉兆。
吉兆?銀珠說,你真會解夢嗎阿采?
阿采說,當然,你看,這橘子的桔字和桃子的桃字,去掉了木字邊,不正是吉兆兩個字麽。你就不用再去送給那算命先生冤枉錢啦。
得到了一個吉兆,銀珠於是心安理得地回到了紙貨鋪。銀珠在那一刻忘記了阿采是有名的祝福不靈祝禍靈的烏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