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紙馬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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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漸漸喜歡上紙貨鋪時,已是第二年的春天。

那個漫長寒冷的冬天終於像一隻蝸牛一樣漸行漸遠,在三十一區尖叫了一個冬天的風開始變得溫存起來,就連貓們的叫聲中也開始充滿了柔情蜜意。銀珠告訴了玻璃第一枚柳葉綠了的消息,可是這消息在玻璃的心裏投下了不大不小的遺憾。從前沒有人對她講過看得到的世界,玻璃以為她感知的世界就是最美的。在過去的這個冬天裏,銀珠坐在陰冷的紙貨鋪裏糊紙貨,馬有貴用細麻稈紮著紙貨的骨架,而這時,玻璃就坐在一邊。銀珠一邊紮著紙貨一邊對玻璃嘮叨著,描述著紙貨的模樣。這些紙貨的形狀玻璃能夠用手來感知,那美麗的顏色,玻璃就隻能聽銀珠來描述了。一開始玻璃對於銀珠描述的世界很反感,可是後來她慢慢開始覺得新奇,到後來竟是無限的向往了。她開始無限渴望看到的世界是什麽模樣,可是無論銀珠怎麽講,玻璃都無法感覺到最簡單的紅和綠到底是什麽樣子。

玻璃在過去的那個漫長的冬天很少說話,她總是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裏,雙手支著下巴。聽著銀珠不厭其煩的描述,在銀珠的描述中,一個全新的世界開始在玻璃的內心深處慢慢滋生,於是她漸漸地開始淡忘在楚州鄉下的媽媽,忘記了在三十一區變成了一股煙的奶奶。她無法回憶起媽媽的聲音和奶奶的聲音,還有她們身上的氣息。媽媽不要她了,她曾經很傷心。媽媽背著她從鄉下來到楚州那一路上說過的無數的話,也漸漸像一股煙一樣,隨著春風的吹拂,漸漸地散了,淡了,遠去了。玻璃還從來沒有叫過銀珠媽媽,她很想叫,可是她叫不出口。事實上,玻璃從到了紙貨鋪之後,就很少說話,幾乎沒有說過話。

三十一區的人都知道,紙貨鋪的銀珠收養了一個又瞎又啞的女孩,女孩有個古怪的名字叫玻璃。

銀珠知道玻璃不是啞巴,她知道玻璃不是不會說話,是不想說話。

銀珠知道玻璃的心比明鏡還要亮堂。銀珠從晚上玻璃在夢中緊緊摟著她脖子的親昵舉動中,感受到了玻璃對她的依戀,這讓銀珠的心裏湧起了母性的溫柔。銀珠經常就這樣在夜裏默默地看著玻璃。

玻璃在夢中被驚醒的時候漸漸地少了。

她的嘴邊漸漸有了笑容。

在這個春天,銀珠告訴了玻璃春天的葉子綠了的消息。玻璃於是有了短暫的憂鬱。銀珠很快就發覺了玻璃的憂鬱,銀珠於是折了剛長出新葉的柳枝,做成了一個花環戴在了玻璃的頭上。銀珠說:看我們的玻璃,要多俊有多俊,簡直就像畫上畫的小仙女!

玻璃摸著那柳枝的嫩葉,她聞到了春天的氣息。銀珠所說的綠色的氣息。玻璃想告訴銀珠,她知道綠色是什麽樣的了,她第一次感受到了綠色的味道。銀珠看著臉上露出了笑的玻璃,艱難的咳嗽了一聲。銀珠說:等有時間了,我帶你去楚水邊上玩。楚水邊的春天最綠。

可是銀珠說完這句話,又艱難的咳嗽了起來。她現在變得像她的第二任男人一樣,不能見風,吸進一口冷風就咳個不停。她的咳嗽總是沒有停止過,她的咳嗽讓馬有貴和玻璃的心中都開始生長出憂鬱的青苔,銀珠的咳嗽使得本來歡樂的紙貨鋪裏漂浮著厚厚的陰雲。

在這個晚上,玻璃從夢中格格格地笑醒了,笑醒了她還在笑。玻璃夢見了她和銀珠一起去了楚水邊。那裏的春天真的很綠,綠得像鮮嫩的黃瓜,飄著稚氣未脫的清香。她還夢見了一匹馬,一匹白亮白亮的大馬,大白馬真白,白得像一縷梨花的清香。馬是銀珠用紙紮的,可是卻變成了一匹真馬。玻璃夢見她騎在了馬背上,像梨花一樣白的大白馬在春風的綠香裏走著“的的得得”的舞步,玻璃的身子在馬背上也一上一下的起伏著。玻璃從夢中笑醒了過來,笑醒之後,玻璃抱著銀珠的脖子嬌嬌地叫了一聲媽媽。玻璃說:媽媽,我做夢了。我夢見了一匹馬,一匹很香的大白馬。

銀珠將玻璃摟在了懷裏。銀珠的眼裏有了淚水。銀珠的淚水落到了玻璃的臉上。玻璃感覺到了銀珠的胸膛在一起一伏。玻璃以為她怎麽讓銀珠不高興了。玻璃說:您怎麽啦!媽媽。

銀珠這一次將玻璃摟得更緊了。

媽媽。

玻璃的一聲媽媽讓銀珠在這個夜晚心潮洶湧,她索性放聲大哭了起來。銀珠邊哭邊說,玻璃,媽媽的寶貝,媽媽這是太高興了。

銀珠的哭聲驚醒了馬有貴,馬有貴停止了磨牙,迷迷糊糊地說:你怎麽啦銀珠?

銀珠高興得說不出話來,她隻是那麽哭,放聲地哭。銀珠的哭聲在這個春天的夜晚,像一首歌一樣,悠揚在三十一區人的夢中。連夢遊到紙貨鋪外的阿采,都被這哭聲感動得回了家,安安穩穩的在**睡了一個好覺。第二天,玻璃開始說話了。玻璃開始叫銀珠媽媽。可是玻璃還是沒有叫馬有貴爸爸。馬有貴看著被咳嗽折磨得一天比一天消瘦的銀珠,他不忍心再說什麽。馬有貴從玻璃的身上看到了不祥的陰影。自從玻璃來了之後,銀珠就開始一天比一天消瘦了。馬有貴認為這一切都與玻璃有關,於是馬有貴在一個下午走進了算命先生的家裏。

算命先生說:我說過了,銀珠的命硬,可是你的命更硬。你不會被她克死的。

算命先生說完這句話,不想再多說什麽。

可是,馬有貴說,我會不會把銀珠克死呢?

算命先生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半天沒有出聲,手指上下的胡掐了一通,最後他搖了搖頭。

也不會。算命先生肯定地說。

可是,銀珠一天比一天瘦了下去,她的病總是不見好。老中醫開了很多藥,一點效都沒有。接著馬有貴說出了他的擔憂:會不會是玻璃的命太硬呢?

玻璃?你是說你們家收養的那個孩子?算命先生的眼裏那一刻發出了兩道精光,他的嘴角泛起了一絲狡黠的笑。算命先生嘴角的笑意像行動迅捷的四腳蛇,一閃而過,馬有貴忽略了這一點,因此馬有貴輕易地落入了算命先生的陰謀之中。

馬有貴點了點頭說,正是我們收養的那個盲女孩。

她的八字呢?算命先生說,算命先生像一個老練的釣者,不動聲色地放下了魚鉤。

馬有貴說,我們撿來的,誰知道她的八字呢?

算命先生說:沒有八字就很難算了。這樣,你回家讓你家銀珠隨口說一個,就算是那孩子的八字了,你再拿來我算算。

馬有貴回到家中,以要上戶口為由,讓銀珠隨口說了一個八字。馬有貴拿著這個八字再次邁入了算命先生的家中。算命先生這一次表情凝重的告訴了馬有貴一個不幸的結果。這個盲女孩不僅會克死銀珠,還會克死馬有貴。馬有貴說,那怎麽解。算命先生搖了搖頭,說,怎麽解就不是我的事情了。從算命先生那裏回來之後,玻璃就從馬有貴的身上感覺到了一種濃烈的危險氣息。玻璃於是本能地開始小心麵對馬有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