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尖叫2

20

盲女玻璃在夢中聽到了銀珠的尖叫。銀珠的尖叫像一把刀子,輕易割破了三十一區那凝固的死寂。銀珠的叫聲讓玻璃感到了一些慰藉,這是她陷入了這冰冷的屋子之後,聽到的唯一熟悉的聲音。聽到銀珠的聲音,玻璃就感覺到了一些安全。

對於銀珠,玻璃有著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三十一區的氣味像腐爛的棺材一樣,讓人窒息。而銀珠的聲音像是一陣風,吹散了這死亡的味道,玻璃於是也尖叫了起來。玻璃希望銀珠聽到她的叫聲,玻璃堅信,銀珠聽到了她的聲音,一定會來救她出去。可是玻璃很快就失望了,她聽見了銀珠的聲音裏充滿了恐懼與不安,她還聽見銀珠的聲音在迅速地遠去。

銀珠並沒有聽到玻璃的叫聲,當時銀珠隻感到了恐懼像潮水一樣朝他淹來,她一慌張,就忽略了玻璃的叫聲。事實上,玻璃的叫聲在這個夜晚,也沒有傳多遠,就被冷風吹散了。

玻璃漸漸又進入了迷糊之中。可就在這時,玻璃聽到了一陣鬼鬼祟祟的腳步聲。還聽到了一陣掩飾著的艱難的咳嗽聲。

來了兩個人。玻璃迅速地倒在**假裝睡著。她聽到,過來的是兩個人。兩個人並沒有打開門,因為玻璃並沒有聽到開鎖的聲音。她感覺到那兩個人是站在窗外的,有兩道目光從窗外爬了進來,開始像蟲一樣在她的身上蠕動。那個掩著嘴咳嗽的人,擤了一把鼻涕,嗬嘍嗬嘍地發出了一陣肉麻的笑聲。然後玻璃聽見兩個人離開了窗口,兩個人站在黑暗中。壓低了聲音交談了起來。他們的聲音雖說含混不清,而且躲躲閃閃,可是卻沒有一個字逃出玻璃的耳朵。

怎麽樣?這是老院工的聲音。老院工的聲音有一股特殊的味道,像一朵充滿了**的棉花糖。

嗬嘍嗬嘍……一個老婆子的聲音,像是從肚子裏發出來的一樣:你可不能獨吞。

老院工這一次沒有說話。

見者有份。老婆子說。

你這病……老院工說。

別給我轉移主題,老婆子說。

兩個人不再說話,他們的目光又像蟲子一樣開始在玻璃的身上爬來爬去。玻璃想到了一種生物:鼻涕蟲。玻璃為她的這個想法而笑了一下。這一笑,玻璃就感到了眼皮發沉,感到那鼻涕蟲變得無關緊要了,玻璃於是抱緊了那冰冷的被子。

玻璃做了一個夢,這一次她沒有夢到奶奶,也沒有夢到母親,這一次玻璃夢到了一個陌生的人。陌生人身上漂浮著一種古怪的氣息。陌生人一言不發,就那樣坐在玻璃的身旁。玻璃感覺到陌生人的手像一張老樹皮一樣粗糙。玻璃聽到了老樹皮發出的嗬嘍聲,像街上鐵匠鋪裏的小鐵匠拉風箱的聲音。玻璃感覺到老樹皮在她細嫩的臉蛋上來回的銼,把她的皮膚刮得生痛,後來老樹皮就變成了一條蛇,將她緊緊地纏住了,玻璃於是開始掙紮,可是她的力量太小了,她的掙紮顯得是那麽的徒勞。

玻璃的手就開始在****,她摸到了一塊冰涼而鋒利的東西。

是一塊碎玻璃。

玻璃於是將手上的碎玻璃朝那蛇刺了過去。玻璃聽見老樹皮發出了一聲怪叫,那條纏在她身上的蛇像被電擊中了一樣,猛地鬆開了。玻璃在夢中聽見了老樹皮像一隻受傷的狗,拖著驚恐的尖叫,迅速地消逝在了遠方。

玻璃第二天睡到了快中午才從夢中醒來,醒過來之後她發現她的手中真的握著一塊小小的玻璃。玻璃於是將這塊碎玻璃揣進了口袋裏。至於那個有關老樹皮的夢,則像一縷偶爾飄過的輕煙一樣被玻璃遺忘了。

21

昨晚你聽到尖叫沒有?

麻臉女人在第二天地見人就問。作為三十一區最無所事是的閑人,她的臉上有著三十一區其他人所沒有的花俏和生動。她每天的工作就坐在一個曲尺形的櫃台後麵專心致誌地往她的手指甲上塗著血紅的指甲油。再者就是往她那大而薄的嘴唇上抹著血紅的唇膏,直到把嘴唇塗得像是喝了血的厲鬼,再不就是到處的傳閑話。

當次日清晨的太陽把清冷的光灑到三十一區的半邊街道上時,那些無事可做的男男女女們,就搬了椅子,坐在了麻臉女人門前陽光照耀的地方。她們一個個表情神秘,交頭接耳在談論著昨天晚上的尖叫聲。

聽到了,我也聽到了一聲尖叫,好像是,說不準是從什麽地方傳來的。

看來,又要出大事了。

說到要出大事,這些閑人的臉上都現出了前所未有的興奮,像一群聞到了魚腥的貓。對於死水一樣的三十一區來說,出件大事比過節還要讓人心情振奮。

血光之災!

算命先生佝僂著腰,雙手攏在黑糊糊的袖筒裏,一把胡琴斜夾在胳肢窩下,像一個幽靈一樣的拐到了閑人的後麵,冷不丁地說了這樣一句。

血光之災?麻臉女人臉上的麻子開始在陽光中熠熠發亮,每一顆麻子上都飛揚著興奮的因子。而算命先生的臉上,卻飄過了一層陰雲,前些日子算命先生打卦時發現,他的生命已是來日無多,日薄西山了,這讓他憂心忡忡,無計可施。他在說完了這句血光之災後,搖了搖頭。對於昨晚的尖叫算命先生打不起一點興趣,他現在對什麽都沒有興趣了。算命先生夾著胡琴漸漸離開了人群,他的背影在冬日的三十一區像一個無聲的陷阱。阿采看見了算命先生的背影,湊過來問:算命先生又在胡扯什麽呢?

阿采從巷子西邊朝東去,三十一區頂東頭是火葬場,他是要去火葬場上班的。作為火葬場專給死人整容的化妝師,阿采的臉上長年凝聚著死人臉上才有的色彩。可是阿采的話卻像烏鴉一樣的多。作為三十一區有名的烏鴉嘴,他曾準確地預言了三十一區的多起災難,人們別指望能從他的嘴裏聽到什麽吉祥的話,因此阿采在三十一區也最不受人歡迎,他們害怕這張烏鴉嘴裏一不留神吐出什麽與自己有關的壞話來。隻有銀珠例外。

看見是阿采,叉開十指自我陶醉的麻臉女人在血紅的指尖上吹了一口氣,指尖上仿佛冒起了一團紅霧。麻臉女人說:昨晚聽到尖叫聲沒有。

阿采說,聽到了,三聲尖叫。

算命先生說有血光之災,你怎麽看?

阿采冷笑了一聲,說,狗屁血光之災。

阿采用嘴朝電影院的方向呶了呶,壓低聲音說:我聽得真切,第一聲是從電影院裏發出來的,是一個女人的尖叫,第二聲是從老院工的房子裏傳出來的,是個孩子,第三聲,也是從老院工的院子裏傳出來的,是個老婆子的聲音。阿采說話的聲音越壓越低,隨著聲音的壓低,他的頭也隨之越壓越低,其他聽他說話的人把頭也跟著低了下來,幾顆頭湊到了一起,才勉強聽清楚阿采的話。

你是說……麻臉女人問。

對。阿采說。

於是他們就發出了古怪的笑聲,在笑聲中,他們都直起了腰,將臉放回陽光裏,他們的臉上都現出了一種怪怪的表情。不過他們的神情明顯的輕鬆了許多,但這種輕鬆裏卻含著掩飾不住的失望。

阿采說,不同你們聊啦,我走了。說是走了,還是壓低了聲音說了兩個字:玻璃。阿采說。

你說什麽?麻臉女人問,什麽玻璃?

玻璃?阿采說,我說什麽了,我說玻璃了嗎?我本來想說你的嘴唇很好看的。

麻臉女人笑著說:真的好看嗎?

真的好看,像剛吃了死孩子一樣。阿采說著背著手施施然而去。把麻臉女人的跳腳臭罵扔到了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