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間休息002

我告訴了她我的名字,想著我怎樣跟她告白。

“庫,你知道,我喜歡的就是愛冒險的男生,”我發現她已經開始在給玻璃桌上的兩個晶瑩的酒杯倒紅酒了,酒的顏色讓我心醉神迷,“你一定正騎著一匹馬在未知的陸地上獨自冒險,你還有一個馬鞍沒用,介意我用另外那個馬鞍嗎?”

我聽了她這番話以後,心情難免激動起來,我的臉迅速紅了起來,不過不是因為害羞,而是因為高興,這是真正的前所未有的高興。我已經笑不出來,我找不到合適的方法來表現出我的這種快樂,因此臉越來越紅了。“當然不介意,我剛才也正想著,我要邀請你和我一起冒險呢,我們兩個人的冒險。”我說。

“看你的眼神,我早就知道了你是這麽想的。”她微笑著對我說。說著,她用左手拿起一杯紅酒慢慢地喝了起來,看到我沒什麽反應,她又用右手把另一杯紅酒拿起來遞到我的嘴邊。我一時緊張得不知道該做什麽好,又等了一會兒,古爾琪似乎也不耐煩了,於是她拿著酒杯湊近我的嘴,開始喂我喝那杯紅酒。

“我說,我們難道不像一對情侶嗎?”我一下竟慌了神,對眼前的一切都持懷疑的態度。

“為什麽不是呢?”酒喝完後,她慢慢站起身,身上還留有紅酒的香味。她拉著我的手,讓我也站起來。我照做了,我不知道當時我的表情是多麽的疑惑。“為什麽我就不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愛上你呢?”她雙手勾住我的脖子,緩緩靠近我,近得我都可以聽見她迷人的呼吸聲,她身上的香味也越來越濃了。我都快喪失自身意識了。“我愛你,”我說,她也笑了,“為什麽不呢?”

這就算是告白了,我並沒有被拒絕,我至今為止的第一次表白就此成功了,而且還是對方最先暗示的我,我現在是如此的幸福,我難道不需要慶祝一下嗎?

她依然還是勾住我的脖子,我們的身體幾乎已經貼到了一起。我的雙手輕輕摟住了她的腰,很軟,又像絲綢一般順滑。借著酒勁,我摟緊了我的天使。

第二天我比她更早醒來,昨晚我過得很愉快,好心情也一直延續到了現在。臨上班前,我對我的天使耳語道:你的翅膀丟了,再也不能離開我,回到你的天堂了。她在睡夢中微笑,或許聽到了,或許也沒聽到。那是我們共同的想法。

9.噩夢開始

我終於發現了能帶動我走入正軌的事物,那便是愛情。多年來我一直覺得人生毫無目的,事實上隻是一次次玩笑,所有熟悉我的人都說我玩世不恭,我也一直不知道我成為這樣的原因,現在我可算是知道了。沒有一種力量激勵、刺激我,做完一件有意義的事後,我發現事情的背後並沒有我所期待的獲得,沒有那樣一種可以促使我繼續做下去的精神,所以我隻能把它當作玩笑去打發。現在,我有了那樣一種精神,和天使古爾琪的愛情。

這天的信件投遞任務我完成得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要有效率,奔波路上的景色也變得漂亮了。隨著公共汽車的駛過而刮起的風使路邊的樹葉搖動起來,那一些迎風擺動的綠葉,每一片仿佛都是古爾琪那迷人的微笑。我一身輕鬆地回到郵局,拿著出勤表準備向老板交差了。我看到每個人後都向他們抱以微笑,他們也禮貌地對我點頭。整個世界好像都微笑起來,這種感覺別提有多愉快了。

我攥著工整地填寫好的出勤表來到老板的辦公室,沒刷油漆的木門緊閉,裏麵隱約傳出一些吵鬧聲。看來老板辦公室裏挺熱鬧。老板是個胖胖的中年男人,頭發快掉光了。他以性格和藹溫順著稱,但卻又透著陰險,我們都不喜歡他。他很不滿意他在郵局工作的事實,大學畢業後他經過商,但虧得慘不忍睹,於是在家人的勸說下放棄了商人這個職業,他不是那塊料。但他一直以來隻承認他的最大興趣是經商,所以雖然他現在郵局裏幹得不錯,下麵有人可以隨意發號施令,但他生活過得並不愉快。而且他為了彌補他在職業上的不如意,讓我們叫他老板,久而久之,我們也都習慣這樣稱呼他。

我敲了敲門,辦公室裏麵突然靜了下來,這讓我有點失望,裏麵應該繼續熱鬧下去的,不然多沒意思。我聽見老板頗為不耐煩地用發音模糊的土耳其語說:“進來。”於是我推開門進去了,果不其然,老板在辦公桌後麵的椅子站著,他的麵前站著反差巨大的一胖一瘦兩個人,幾乎把身材矮小的老板遮住了。

我躬著背一路小跑把出勤表恭敬地遞到了老板的手上,他皺著眉頭地接過去了,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看見一個員工進來,他麵前的那兩個人一直沒說話。我心裏隻想著快點回家見到我的天使,於是迅速退了下來,準備離開。然而,老板在我握住門的把手準備走的時候叫住了我,“你等等,正好你來了,有事找你。”

那兩個人也自然而然轉過頭看我。我看到胖的那個人戴著副誇張的大眼鏡,中年模樣,禿頂,穿著件格子花紋的襯衫。而瘦的那個人又特別瘦,也戴著一副大眼鏡,頭發和下巴的胡須已經花白,看起來很虛弱。他們和老板一樣,都是滿臉的不高興。仔細一看,我發現我竟然都認識他們,胖的人是在車上提醒我信件掉了的人,而且又跟我記憶中的那棟我經常送信去的別墅的主人——也就是博阿茨·古德先生很像。瘦的人則是別墅的主人,那天收信的老先生,也許他就是博阿茨·古德先生,我日漸衰退的記憶力如今已經派不上用場。

“庫,你先留下。這兩位先生對你送的信存在一些疑問。”老板說。

我還盼望著和我的天使早點見麵呢,真是掃興,這可是唯一能令我高興的事了。可是,如果我要知道了這僅僅是我噩夢的開始的話,我就不會那樣想了。

10.聘用書

辦公室的兩扇窗戶不知道被誰關上了,狹小的房間裏很悶熱。那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後,又開始爭論起來,無休止的爭吵聲在房間裏回**,使辦公室更加令人窒息。老板不停用手拭去額頭上的汗水,看上去遇上了大麻煩。在上司麵前,他手下的員工此刻最需要做的就是沉默。於是,我也遵照這個不成文的規定,沒有理會老板和那些爭論,靜靜地想著要和我的天使早點相見。

“行了,兩位先生,你們吵夠了沒有?”老板擦去腦門上最後一大把汗水,頗為不快地說,“現在,送這封信的郵遞員就站在你們身後,請把你們的煩惱講清楚。”

那兩個人都轉過來看了看我,我們隔的距離並不遠。他們都不約而同地說認識我,說我給他們都送過信,我對他們也有一點印象,我的確給他們兩個送過信。不過,那位瘦的老先生給我的印象更深,我剛給他送過信不久,我對他的舊別墅很是熟悉。那封信的收信人是博阿茨·古德先生,從伊斯坦布爾科技大學寄出。他們和我寒暄了一陣,語氣中並沒有透出太多不滿。隨後他們就像示威似的轉了過去,麵對老板,仿佛整件事和我沒有關係似的。

“我叫博阿茨·古德,一直以來都研究建築,現在也是個建築專家,”胖的人先開口了,臉上的肉一顫一顫的,“原本我應該收到伊斯坦布爾科技大學的一封信,一封聘用書,聘請我——博阿茨·古德成為他們大學的建築係教授。你們瞧瞧,那封信本來是屬於我的,可沒想到卻落在了這個瘦家夥的手上!”

那封信的確是寄給博阿茨·古德先生的,可是收信人的地址也沒錯,就是那棟老別墅的地址,我不可能出送錯信的低級錯誤。照我這麽說,那位瘦先生才應該是博阿茨·古德先生,那為什麽這個胖先生會公然宣稱他才是博阿茨·古德呢?

瘦瘦的老先生聽了這話,差點氣得跳起來,他渾身顫抖著,咬牙切齒地說:“如果您事先就知道大學要聘請您做他們的教授,那麽他們還會這麽費心的給您寄一封信嗎?他們為什麽不直接電話通知您到他們那兒的建築係上課?您聽好,信封上的地址就是我家的地址,很明顯,這封聘用書是寄給我的,大學方麵不會出錯。”

“你以為伊斯坦布爾科技大學是你呆的三流學校?他們辦什麽事都有一套自己的規章製度,比如聘用某人就必須要給那人寄去聘用書,而且,他們事先還會電話通知。你接到了他們打來的電話了嗎?”

“為什麽就非得打來電話才能證明是被真正聘用了呢?難道一個極易造假的電話會比白紙黑字寫著的聘用書更具說服力?可憐的先生,您怕是被騙了。”

“誰又會利用大學的一封聘書造假?他們能撈得什麽好處?我有他們的電話號碼,你可以打過去看到底是不是伊斯坦布爾科技大學。”

“既然是正規大學,在用人方麵,他們是不會出錯的。這信封最終寄到的是我家,寄到的是我那棟舊別墅,它是寄給我的。”瘦先生自信地說。

“地址是可以變的,就像你的出生地也許不會是你現在的家。我住過許多地方,擁有過的住址數不勝數,你的別墅是不是位於舊城區?如果是,我可以告訴你,我恰巧也住過那裏,隻不過很快就又換地方了。不過,我沒見到過你,是一位發福的夫人租給我的。”

“半年前我確實出過一次差,兩個月沒在家。而在那期間,我夫人也回老家探親了,但我不知道她是否給別人租過那棟別墅,她也沒跟我提起過。我記得我告訴過她,讓她不要把空房子給任何人住。”

“這就對了,老先生。大學方麵一定是錯誤地把那個地址當作了我的長期地址,他們並不知道我隻是暫時住那裏。我的確是住過你的家,那封聘書是寄給我的。”

“這隻是一次巧合,這是您找的借口。”瘦先生笑了起來,一種輕蔑的嘲笑。

老板一直站著,被他們的談話攪得暈頭轉向。我發覺事情有些不對勁,此外還有內心深處天使的呼喚在催促著我,我不能就這麽等著,浪費我寶貴的光陰。於是,我對著他們的背,說:“兩位先生,我可以肯定,我沒有投遞錯那封信。一定是信本身,或者是你們兩個人身上出了問題。請問,兩位貴姓?”

“博阿茨·古德,我從出生起就叫這個名。”胖先生說。

“我叫赫爾曼·哈謝克,父親是德國人。”瘦先生一臉平靜地說。

“唉,你看看,我真是老糊塗了,連對方的名字都沒有問清楚。名字才是最好的證據,其他的都靠不住。信封上寫的是我的名字,而不是這個家夥的奇怪名字,因此聘書是寄給我的。電話能造假,地址可以變,但名字是不會說謊的。”胖先生的臉變得紅潤起來。

“是啊,名字不會說謊。但您能解釋解釋為什麽您的名字下麵卻留了個與您的名字不對應的地址嗎?您原來住那兒隻是您的借口,這裏麵一定有其他原因。真巧,我的名字其實也叫博阿茨·古德,我一直用它做自己的筆名,至今為止我所有在報紙雜誌上發表的學術文章都是用的這個名字,那些雜誌社的編輯甚至都不知道我的真名。伊斯坦布爾科技大學真是慧眼識珠,他們一定在眾多報紙雜誌上看到了我的文章,覺得我是個人才,所以決定聘請我做他們的教授。”

“要是我名字叫白癡,你這會兒也一定直喊自己的筆名是白癡。”

“您還是做您自己的白癡,我的筆名和您的名字沒有任何聯係,如果您叫其他名字,我照樣還是叫博阿茨·古德。再說,我留有所有發表我文章的那期報紙或是雜誌,那些全都是證據,文章上印的名字確確實實就是博阿茨·古德。”

胖先生不吭聲了,我們也因此有了喘息的機會。但過了不一會兒,他語氣委屈地說:“不,不,被聘請的人的確是我啊。伊斯坦布爾科技大學的校長和我認識,在一次聚會上他向我表達了他對我的崇敬之情,邀請我到他的大學執教。我答應了他,同時也期待著有一天去那裏執教。我對我們的爭論感到厭煩了,現在說什麽也沒用——除了到大學去見見校長,讓他說說看,到底是你被聘請了,還是我被聘請了。”

清瘦的哈謝克先生一臉輕鬆,說:“好辦法,真金不怕火煉。”

老板也放鬆地坐到了辦公椅上,他小心翼翼地擺弄我不久前遞上的出勤表,似乎還對這件事心有餘悸。他對我說:“庫,你也跟著他們去大學,沒什麽別的原因,就因為你送了這封信。這件事至此不再由我管了,它交給你全權負責,如果事情得不到解決的話,我的意思是——如果他們還依然像這樣鬧事,你就會受到懲罰。”

這簡直是一次飛來橫禍,不過,他們已經差不多把這件事解決掉了。明天隻要跟著這兩位喋喋不休的老先生一起去趟大學,這事情就會被漂亮地解決。況且,家裏還有一位天使在等著我呢,沒有什麽能阻止我的好心情。老板的威脅,聽起來也不過是一次鼓勵,就像在百米衝刺的時候教練會讓我們特別注意腳下一樣,他是在提醒我,勝利就在眼前。

11.佯裝勝利

疲憊的我回到家後,就毫無保留地向古爾琪傾訴起來。此刻的我是個病人,需要護士細心的照料。我毫不掩飾自己內心的失望,對古爾琪的噓寒問暖也滿不在乎的,原以為我會就此過上平靜、幸福的生活,可沒想到又出了這麽一件事。在聽了我的抱怨後,她倒是微微一笑,像天使一樣不懂凡間的苦惱,她安慰我說,勝利前總是要經曆困難的。這是多麽的默契,和我竟然想的一樣,我們的小天地裏頓時裝滿了笑聲。我們十分愉快地度過了一個夜晚,以至於我都沒把這件突發事件放在心上,心想它隻需要校長的一句話就結束了。

然而,事情卻不如我意,它沒有我想象的那麽簡單。

按照約定,我和另外兩位先生準時出現在了伊斯坦布爾科技大學校園內某間辦公室裏,端坐在辦公室裏的那位負責人禮貌地請我們坐下。哈謝克先生和古德先生一路上就爭論個不休,完全忽視了我的存在,當他們眼看著就要打起來時,我就會充當調停人的角色,說:“先別急,到了大學一切就會解決了。”結果呢,大學是到了,可是那個負責人動作遲緩,說是手上有急事,叫我們坐著等等。

這間辦公室富有藝術感地擺放了兩個大書櫃,裏麵放滿了書籍,一個典型的大學辦公室。據說辦公室的主人是人事部的負責人,他頭發梳得很整齊,長相英俊,西服掛在書架旁的衣架上,穿著係著領帶的白襯衣,戴眼鏡。他在辦公桌上忙活了好一陣,然後把文件堆在一起放到了桌角。他把雙手握到了一起,平放在辦公桌上。

“請問……有什麽事嗎?”他問,還扶了扶眼鏡,像個優雅的紳士。

兩位先生不約而同地站起來,湊到負責人麵前激動地說了起來。他們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負責人似乎有點措手不及,所以嚴肅地要求他們講清楚。

“就是這樣,這位先生就是不信我才是被你們聘用的人,所以我們專程來到這兒,向學校求證。”古德先生說。

“請問學校方麵有沒有那位博阿茨·古德先生的詳細資料,比如說照片?”哈謝克先生說。

負責人俯下身,在一堆文件裏翻了許久。然後他無奈地直起身,說:“十分不湊巧,聘用他基本上不是我們部門的決定,所以我們沒有掌握多少這個人的資料,隻有他的名字和地址,我們沒有他的照片。”

“怎麽會這樣呢?這麽大一件事,學校怎麽會隻掌握他的名字和地址?先生,你們有關人員很不負責任。你看看,這給我造成了多大的麻煩!我在你們學校的執教受到了與我的筆名同名的先生的阻撓。”哈謝克先生不無惱怒地說。

負責人撅起嘴,無奈地聳了聳肩,示意他也無能為力。

然而,負責人搖了一會兒頭後,突然靈機一動,說:“我們聘請的教授名叫博阿茨·古德,你們其中一個筆名是這個,另一個真名是這個,信件的投送地址似乎也有點爭議。不過,我們聘請的可是建築係教授,那你們各自的專業是什麽呢?”

“瞧,我一直以來都研究建築,現在也是個建築專家。聘請我成你們建築係教授,一點兒也不為過。”胖胖的古德先生一臉得意。

“我是繪畫專業的,”哈謝克先生表現得仍然很平靜,“但我對建築也很在行,迄今為止,我有數十篇關於建築的學術論文發表在雜誌上,你們有據可查。”

辦公室又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整個事件似乎陷入了兩難的境地,我們正齊心協力地攻克一個巨大的難題。

“你們的校長呢?他是我們唯一的希望。”古德先生說,隨後他又把他與校長的故事講了一遍,講得仍然是那麽繪聲繪色。

“很不湊巧,我們的校長現正在美國出差。你知道的,現在通訊不怎麽發達,我們不能聯係上他。”負責人遺憾地說。

“那他多久回來?”古德先生說,我的心此刻跟他的一樣,都是懸在半空中的。

“兩個月左右吧,我們對此也不是很清楚。”

“那教授問題總得有個解決方案吧。”他再次問道,語速很快。

“我們掌握的資料實在有限,但建築係的確缺少一名教授。校長短時間內不可能回得來,我想我們現在隻能以那封信上的地址和名字為準。如果你們的名字相同並且各自都有充分理由,那麽地址就成了唯一標準。”

“早該這樣判決了,那封信上寫的地址就是我的住址,我是那棟別墅的主人,”哈謝克先生高興地說,“十分感謝你們的聘用,我會勤懇地授予我學生知識。”

就這樣,我和兩位先生以這樣的結局從大學出去了,人事部的負責人告訴哈謝克先生,他再過兩三天就可以來授課了。古德先生低著頭,一言不發,一下子蒼老了許多,像個沒有親人陪伴的老人。我們不知道一個教授的職務對他到底有多麽重要。在我們分別的時候,他什麽話也沒說就走了,背影看起來充滿了憤怒。而哈謝克先生則握住我的手,不停地感謝我,他是個勝利者,現在一個漂亮的光環籠罩在他的頭頂。事情到這裏看來已經告一段落,盡管真相仍然有點模糊,不過任何一場聘用,它都是一次比賽,其中必然會誕生勝利和失敗。

我開心地回到家,向古爾琪宣告了我的勝利。我動情地湊近她耳朵說,我們寧靜的生活已經來臨,我們在冒險中勝利了。她則開玩笑似的(在我看來)對我說,但願如此吧。

12.底線的最後崩潰

“這就是生活。”我對古爾琪說,她也沒作反駁。盡管看樣子她也讚成我說的這番話,但怕她不理解我說這話的用意,於是我又向她解釋了一大堆。我說,生活中不可能不存在麻煩和困擾,隻存在比麻煩和困擾更讓我們感覺幸福的事物,我還舉了一些例子,比如在遇上她之前,我最討厭的就是星期天,而現在,沒什麽比星期天更讓我感到幸福了。她不懂,所有這一切隻不過是為了讓她打消我們相愛的疑慮:自從我們兩個相愛,麻煩就接踵而至,她嘴巴上說喜歡冒險,其實僅僅是喜歡看著我冒險,或者聽我冒險的故事,她怕麻煩。而我呢,愛上我的天使以後,我確實沒什麽心思去冒險了,我隻想要寧靜的生活。

還好,這一切看上去都是那麽平穩,所有的事都按部就班,我投遞我的信件,她上她的課,晚上我們就相聚在尼尚坦石的大公寓裏,在一起說笑。說到高興處,我們忍不住跟對方說出自己對未來的憧憬,所以,昨晚她在我們聊得開心時突然對我說,在她和我相處的這段日子裏,她總算明白了她會永遠愛我。

她在這段與我相處的時間裏明白了她會永遠愛我,我明白得也許比她更多一點,經過這段時間的相愛,我體會到和古爾琪的愛情對我來說是多麽重要。它是我的底線,是我最不能失去的東西。如果我的底線先於其他屬於我的東西喪失,我會崩潰;如果其他屬於我的東西先於我的底線喪失,我還有可能會東山再起,畢竟,我的精神支持著我這一切。

我每天都精力充沛地投遞我的信件,由於我都是奔波在外,隻有極少時間在郵局,所以也沒太關注郵局裏的事。郵局裏增設了一個職位,這個職位的人專門收集郵遞員的出勤表,這極大減輕了老板的工作強度,我也因此好些天沒見到老板了。這樣平靜地過了一個月左右,一天下午我回郵局交出勤表的時候,老板突然出現在了我的眼前。他一把抓過我手中的出勤表,額頭上有汗,衣著狼狽,模樣不再和藹,我還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

“我已經忍了你很久了!沒什麽好說的,請你去結算你的工資,明天你就不用再來了。”

“這是為什麽呢?為什麽無緣無故就辭退我呢?”我一時摸不著頭腦。

“你送的那封信的問題至今還困擾著我!我不是說過已經由你全權負責了嗎?我記得我說過,如果你不把它解決好,我會毫不手軟地懲罰你,辭退你就是對你最好的懲罰。”

“我怎麽不知道呢?不對呀,那天我和他們一起從大學出來,事情已經被完美地解決了,怎麽會又來鬧事呢?”

“這是你自己的問題。那位古德先生每隔幾個小時就打我辦公室的電話,已經連續好幾天了,今天上午甚至還闖進了我的辦公室,辦公室門開著,你的那位先生當眾辱罵了我一番!他那叫騷擾!他堅持說我們的送信環節出了問題,要和負責人理論,你說說看,這事情被解決掉了嗎?”

“可是,為什麽要懲罰我呢?這和我有什麽關係呢?那封信沒有送錯,地址就是那樣寫的,我們的送信環節沒有錯!”

“現在說什麽已經無濟於事了。當初我把這件事交給你來辦,你信誓旦旦地說會完美地解決,可現在呢?我說的不是送信的事,而是你沒有解決掉這件事的事。你如今沒有解決它,很令我失望,所以我要辭退你。”

他說完之後就轉身離開了,或許是為了不再聽到我的辯解,他風塵仆仆地出了郵局。我收拾好了物品,到財務處領了工資,像個顧客似的昂首出了郵局。

這沒有什麽,我還有我的愛情,它毫無怨言地支持著我,給予我力量。我向古爾琪保證我不久後就會找到一個更好的工作,但卻遲遲沒有付諸行動,我沉湎於愛情之中,人一旦放鬆下來就很難打起精神做一件事。我整天呆在家中,無所事事,翻看俗不可耐的雜誌上的笑話,那都是一些老笑話了,我小時候就聽人講過,可我還是會在讀到它們時放聲大笑,隻是它完全沒有單純的高興,是被空虛填滿的替代品。晚上古爾琪回來了,我這才迎來了新的一天,這天她回來得有點早,臉上依然掛著微笑,隻是沒有像往常那樣擁抱我。

“今天我上的選修課的教授換了。”她說,表情突然變得很悲傷。

“是嗎?是什麽原因?”

“他叫赫爾曼·哈謝克,教建築。據說是因為學校在聘用教授上麵出了點差錯,校長剛從美國回來,他宣布真正被聘請的是另一位叫博阿茨·古德的先生,並對我們道了歉。有趣的是,哈謝克先生的筆名也叫博阿茨·古德。我想這一切你都很清楚。”

“是啊……我簡直是永生難忘。”

“哈謝克先生都告訴了我那些事。在一次偶然的交談中——今天他即將離開學校的時候——他知道了我是你的女朋友,我告訴了他你的名字,並說你當過郵遞員,他說他認識你。”

“哪些事?他還能告訴你什麽!”

“我很傷心,你欺騙了我,我沒料想到你是這樣一個人。你為什麽不事先告訴我呢?”

“告訴你什麽?你在說什麽呀?”我充滿了疑問。

“哈謝克先生告訴我你和他夫人似乎有染,他偶然撞見你親密地抱住了她。她有多大年紀了?你們才認識多久?你為什麽是這樣的人呢?”

“她不小心跌倒了,湊巧我在旁邊,所以我抱住了她,讓她避免摔跤!哈謝克先生陷害我!”說實話,如果古爾琪不提起這件事的話,我可能早就忘了它。

“這是借口。是啊,那時候你還不認識我呢,但是,我又怎麽知道你們兩個至今保持聯係沒有呢?你一天到晚都在外麵跑。”

“這是陷害!這是巧合!相信我,古爾琪,我們什麽關係都沒有!”

“Feu!”他把右手做成手槍的模樣,然後把槍口對準我的太陽穴,嘴裏誇張地蹦出了一個法語單詞。她好像知道我對法語十分敏感,那個單詞是“開火”的意思,她否決了我。

她離開了,永遠地離開了我,並且,什麽話都沒有給我說。

我的故事本身就是個玩笑,最開始,我想戲弄一下那個可憐的郵遞員,讓大家看看笑話,可沒想到這個玩笑卻開到了我自己頭上。這不是喜劇,也不是悲劇,我想想——這像做夢一樣——這也許是個夢境。我緩緩步入金角灣,我站在一處低矮的空地,看見清真寺圓頂上空照例盤旋著兩三隻鳥(因為背光,它們渾身呈現黑色),波光粼粼的博斯普魯斯也依然是那麽平靜,像夢那樣寧靜。它們都沒有任何改變,千百年來如此。於是,我開始像流浪狗一樣在這裏更淒慘的地方徘徊,更確信了這一切僅僅是個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