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雖然這不是什麽犯罪案件,但如果非要揪出凶手——現在就站在你麵前,在對你說話——那凶手就是我。”他又重複了一遍,這次說得很順暢,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擔。
第一次,我覺得此刻我無法說話是件幸事。雖然有千言萬語在詞語的海洋裏孕育而生,但我挑不出合適的詞語將它呈現出來。雖是平躺著的,但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往頭頂上湧,甚至有衝破顱骨的勢頭。整個頭部的溫度直線上升,火燒火燎般的發熱,太陽穴深處又有尖銳的刺痛感,仿佛腦袋就是一顆點燃了引線且不斷升溫的炸彈。
眼前一陣眩暈,天地都化成了一股漩渦。把眼睛閉上了好一會兒,慢慢睜開,世界才恢複正常。因為光線極暗,我看不清他們每個人的表情,他們當然也看不到我的反應。
“剪輯通話錄音,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就算是警察,也得經過層層審批,更何況隻是一所學校的校長?是我托關係去把整個通話的錄音搞到手的,當然剪輯工作不是我做的,我隻是提了一些要求。”
略作停頓,他移動了一下腳步,發出久久不肯消散的聲響。
菲利普直接到家門口敲門,事情豈不更簡單?
像是讀出了我心中的疑惑似的,他說:“好像事情弄得太複雜了,似乎沒必要費盡千辛萬苦去剪輯那段錄音給你聽。但務必記住一條重要的事實——事件的實施者是我,作為凶手,我當然要盡可能隱瞞我的所作所為。有一個最好的脫身辦法,就是讓旁觀者都以為菲利普是主謀,我則隱藏在陰暗的角落。我費盡心思把錄音搞到手,再托人去剪輯,就是為了讓你注意到這個疑點,從而懷疑菲利普。現在看來,這個目的達到了。”
聽完這話,我多多少少有些釋然了,並沒有產生多少挫敗感。我轉動眼球,平靜地看了一眼菲利普。他嘴角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似的。
“好了,現在該講講菲利普跟弗吉尼亞談了些什麽了,”布萊克先生說著,極其隱蔽地看了一眼垂著頭的弗吉尼亞,“其實談話沒有持續多久,也沒有談什麽實質性的內容。事件的主謀是我,菲利普隻不過是我製造出來的假象。我不能公開露麵,所以得找到一根紐帶,用來把我和外界聯係起來。連接這根紐帶的最佳人選,自然也是菲利普。所以菲利普和弗吉尼亞之間的談話性質很簡單,就是一個建立起我和外界聯係的過程。”
弗吉尼亞垂下的頭觸電似的突然向上抬了抬,很快就又垂了下去,垂到胸前的頭發仿佛把整個臉都吞噬了。這是個極為細微的變化,但還是被我注意到了,就像上課睡覺的學生被老師點到名一樣,那些學生的身體同樣條件反射似的一彈。
“菲利普先是給弗吉尼亞說了一遍你的病情,又向她解釋了一會,好不容易讓她相信你的病情是真的。接著便是關鍵的一步,菲利普讓弗吉尼亞馬上聯係我。我本來對此還有點擔心,我怕她會一口回絕這個要求,這也是我不主動聯係她的原因。但出乎我的意料,從菲利普那裏得到了聯係方式,等他離開後,弗吉尼亞就立即聯係了我。”
他咳了一聲,喉嚨裏發出一絲雜音,隨後繼續說:“她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所以很快就聯係了我。我讓她來了一趟家裏,那天是十月二日的上午。你昏迷了兩天,住院後的第二天傍晚才醒過來,也就是說,你昏倒的那天是十月一日,但最開始你一直以為昏倒的那天是十月二日。我們在你的世界裏抽離掉了一天的時間。十月一日的晚上——就是菲利普和弗吉尼亞談話的那天——菲利普也來了我這裏,他把那張有意思的照片給我看了看,走之前我還給了他。這張照片也是個關鍵點,它讓我知道了事情的後續步驟該怎麽走。於是第二天我就實施了後續計劃,弗吉尼亞是這一步裏重要的一環。”
“於是一個計劃漸漸浮出水麵,由模糊變得清晰。是那張倫敦的照片啟發了我,如果要製造失蹤的假象,那麽最好讓弗吉尼亞離這裏遠遠的。電話無法接通,也沒有十分便捷的聯係方式,況且,在那種情況下也沒有心思上網。隻要讓你始終聯係不上弗吉尼亞,就可以讓你產生以為弗吉尼亞失蹤的慌亂。關於合適的地點,我考慮了很久,列出了一些條件:最好不在國內,因為要讓電話失去功效;距離要遠,不至於很容易就讓人推斷出來藏身地點;抵達目的地後,要讓弗吉尼亞的精神瀕臨崩潰,這樣便不能集中注意力了,減少我們的麻煩。可是我一直沒想好哪個地方才最合適,直到菲利普把這張照片給我看。”
他用兩根不長的手指夾住照片的一角,又朝我揚了揚,薄薄的照片在這股力量下震顫不已。眼睛已經適應了大部分的黑暗,隱約中辨認得出布萊克先生五官的形狀,他的嘴角稍稍向上彎,浮起意義不明的微笑。
“我想到了一個完美的地方。因為太熟悉了,這個地方的某些場景還深深刻在弗吉尼亞的記憶裏,當然你的記憶空間也專門留給了這個地方一塊不小的地盤。也許你已經想到了,這地方就是倫敦。一到倫敦,弗吉尼亞肯定就會勾起幾年前幸福的回憶,變得恍惚不已。這樣一來,她是無心辦事的,同時也便於我們操控她。那個時候,她的肉身已經不屬於她了。”
說完,他把手垂下,頭輕輕偏向弗吉尼亞那邊。看不清他的表情。弗吉尼亞一直坐在我的麵前,低垂著腦袋,沒有一絲生氣,隻是在布萊克先生提到她時才微微晃了晃肩。
“我讓她來,也不是趁機想讓她回心轉意,重新融入我們這個家。我跟她談了幾個嚴肅的問題,最開始談的就是經濟問題。她想馬上把所有積蓄都用來給你治病,但我勸她好好想想:財產全都這麽投入進去,那生活怎麽辦?到頭來兩個人都不能生存下去,這是最悲慘的結果,事情原本能更好的。她有點猶豫了,這正合我意。於是我告訴她,我有個非常值得信任的下屬現在專門負責處理倫敦方麵的事務,因為工作關係常住倫敦。他手裏有張銀行卡,裏麵存著足夠多的錢,是為她專門準備的。為了保險起見,需要她親自去一趟倫敦。”說到這裏,仿佛是接下來有人要發問似的,布萊克先生停了下來。所有人都以為他還會繼續說下去,就像收音機的關閉按鈕被人突然按下了。
“我相信了他說的。”這聲音聽起來,弗吉尼亞好像並沒有張嘴,是聲音直接從喉嚨深處衝破口腔的阻礙,飄散到空氣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