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這個說法有點勉強,但換個角度來看,如果我是弗吉尼亞,在那麽混亂複雜的狀況下,注意力和思考能力都有了局限。所以我放心地告訴了她,如我所料,她沒有起疑。她是一心想著你的:以她的性格,這種錢她是死也不會要的,但我半詫異半意料之中地看著她在我麵前默默抽泣著點頭。這就是曾經努力表現出強硬一麵的弗吉尼亞,我竟然有點認不出她了,但事情進展之迅速已經容不得我感情用事了。”
“我馬上打電話幫她訂了美國航空公司的飛往倫敦的機票,起飛時間是當天上午十一點。當時也才九點,所以有兩個小時準備的空閑,時間已經足夠。趁她還沒回過神來,我在記憶的地圖裏搜索倫敦某個合適的地點,因為年輕時曾在倫敦工作過一段時間,對當地還算熟悉。我想到年輕時在倫敦買過一棟公寓,就在切爾西區附近,現在還空著。我憑著依稀留下的記憶把地址寫在了順手撕下的紙條上,遞給了弗吉尼亞。我讓她到公寓那裏去,告訴她我的下屬住在那棟公寓,到時候會好好接待她。”
沉默片刻,弗吉尼亞僵硬而又低沉的聲音響起:“公寓在國王**(King’s Road)和斯倫尼廣場(Sloane Square)附近的切爾西區,我和你去倫敦旅遊時經過那裏的。那好像是棟舊公寓,但風景很好,裝修也別具風格,看不出是十幾年前的產物。地址上寫的是8樓,老電梯上升得很慢,足足花了幾分鍾的時間。我去敲門,但沒有回音。等了幾分鍾,我找到管理人員,向他說明了情況,他對我說:‘這地方有二十幾年沒住人了吧,你是不是找錯地方了?’但他還是幫我開了門。灰塵撲麵而來,像是生意慘淡的商店迎來了久違的客人,店員頓時手忙腳亂起來。裏麵一個人都沒有,隻有簡單的家具和鋪天蓋地的灰塵。管理員皺著眉退了出去,屋子裏隻剩下我一個人,我什麽人也聯係不上,但心卻出奇地寧靜。我漫無目的地踱步,走到了陽台上,從上麵可以俯瞰卡多根大街(Cadogan Street),左側是綠樹成片的斯倫尼大道。也許是在這個時候,我開始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陰謀。沒有人在等著我,隻有這棟公寓和我有關係,這裏很有可能是我必須住下去的地方,而這個結果和我趕來倫敦的目的是完全相悖的。當地時間十月三號上午九點一刻我才抵達倫敦,手裏捏著那張表達模糊的地址,花了大概六個小時才找到公寓所在地,得到的還隻是未知的東西。”她的聲音在最後到達了瀕臨憤怒的最高點,不知道在顧忌什麽,這股怒火還是被她努力壓了下去。她隻是換了一種形式,話一說完,她的語氣和呼吸都扭曲了,隨時都有可能放聲大哭。
“掌管銀行卡的下屬當然是不存在的。這種謊言最容易擊潰心理防線已經崩塌的人。當時我的打算是——弗吉尼亞就暫時住在那裏,直到你死。”布萊克先生的話令人觸目驚心,仿佛刺了我胸口一刀,身體的情況也在慢慢變糟。
準確的說,窒息的感覺每隔十幾秒就向意識襲擊一次。身體早已麻木,失去了知覺,連疼痛的權利都被剝奪了。這種感覺,近乎於瀕死的體驗。
當地時間十月二號上午11:00,弗吉尼亞準時飛往倫敦。波音737從美國東部抵達倫敦總共需要航行10小時15分鍾,兩地時差是13小時。倫敦時間十月三號上午9:15,弗吉尼亞抵達倫敦希思羅國際機場,由於對當地不熟悉,加上紙條上的地址指示不明,她花了大概6個小時才找到公寓。等她真正反應過來自己被騙的時候,時間已經很晚了,但她的第一個念頭仍是立刻回家。從公寓無功而返之後,自晚上起,她就在機場奔波,好不容易訂好了十月五號淩晨1:15返回的航班。到達美國是本地時間十月四號22:45的時候,也就是今晚十點四十五分。下了飛機,她立即直奔布萊克先生的家,想從他那裏得知我的所在地。布萊克先生此時已經胸有成竹,沒有了任何顧慮,於是他打電話把菲利普叫來,三個人一起來到這裏。這便是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在布萊克先生和弗吉尼亞不斷交叉的講述中,我的意識恍惚不已。我把他們的話語默默地在心底重複了一遍又一遍,去除一切感情和修飾,直到句子將他們的形象直觀地展現在我的眼前。
我緩緩閉上了眼,不知道是疾病的關係,還是因為感受到了片刻的寧靜。透過在大腦中被切割成條條塊塊的話語,我努力想象他們當時的形象。弗吉尼亞焦急地穿梭在機場大廳,幾根長長的頭發被汗液緊緊粘在臉頰上。頭頂刺眼的亮光,穿透現代化的玻璃幕牆,把她的恐懼放大到了從未有過的碩大形狀。在大洋的這一端,布萊克先生靜靜地坐在沙發上,雙手放在膝頭,仿佛墜入冥想之中,似乎在毫不慌亂地等待不速之客的到來。畫麵切過無數條街道,最終定格在菲利普的身後,他坐在辦公桌前執筆書寫,大概在趕一份文件,不時抬起頭來觀望窗外那一片空寂的都市街景。忽然,眼前出現了三個並肩行走的人的腳,左右兩邊分別是深色和淺色的皮鞋,中間則是粉紅色的平底鞋。三人的步調一致,但中間的平底鞋始終走在前麵。在桔色**燈光的映照下,伴隨著富有節奏的腳步聲,仿佛在上演一出舞台劇。
腦中不斷浮現的形象此時戛然而止,就像精彩的電影在沒有任何預料的情況下突然終了,銀幕一片漆黑。我聽見弗吉尼亞在輕輕叫我的名字,臉上也感覺到一點她手上的溫熱。但我眼前還是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見,不知這是意識裏的景象,還是現實世界的模樣。我出奇地冷靜,隻是腦子裏還有個疑問。為什麽要這麽做?
沉默良久,微弱的呼喚聲依然在回響。
“這次的目的是拆散你們,不過始作俑者不是我,而是上帝——是他讓你患了絕症,賜予了我這個機會。現在看來,這個目的已經達成了。你是個好家夥,有能力,又有上進心,某種程度上來說,你已經獲得了認可。但你為什麽要和我扯上關係呢?我並沒有惡意,隻是我就是看不慣你。看不順眼,你知道那是一種誰都無法阻擋的力量,我絕不可能讓我女兒和你在一起。”
耳朵裏突然回響起陣陣劇烈的雜音,比搜索不到訊號的收音機還要嘈雜。我翻動了身子,但那身體已經不屬於我自身了,我被外力脅迫著把身體移動到床邊。我嘔吐不已。
我似乎已經徹底進入了死亡的邊緣,身體各項指標調整到了瀕死狀態,也許死神那時候離我隻有眨眼的瞬間。到了這個時候,也許有很多好奇的人會心懷疑問,他們不知道人在瀕死狀態時到底會有什麽樣的體驗,比如靈魂漂浮在肉身的上空,或者看到一個強烈的光點,或是穿梭在一個光的隧道中。這種體驗,科學稱作“靈魂出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