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快走吧,你得抓緊時間。”她看了一眼醫院的方向,臉上的表情又變得和藹。

見我遲遲沒有挪動步子,她用她的大嗓門笑著說:“我們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我很喜歡你的性格,你是個好人。不要見怪,我不是作家,也不是文學教授,詞匯量很有限,我已經不記得我說了多少次‘你是個好人’了。相信我,你最後會找到弗吉尼亞的,那時候,我希望還能在醫院見到你!”說完,她不顧周圍行人的側目,大聲笑了起來。

“謝謝你。”說著我開始朝那個通往我家的**口走去,然而,走了十幾步**之後,不知道為什麽,我回過頭去看她,發現她還站在原地望著我。我們倆都笑了。

我朝她大聲喊道:“能不能把那張照片給我?”

她雙手做成喇叭狀對我喊:“為什麽?”

我的腹部在這個時候疼得更厲害了,我想嗎啡的止痛效果差不多過了,但還是使勁朝她喊:“因為照片上那個女孩長得像弗吉尼亞!”那一刻,我覺得街上所有人都聽到了。

她怔了一下,然後微笑著走了過來。她拍了拍我的肩,把照片遞給了我,我接過了那張珍貴的照片。她淡淡地說:“拿去吧。”

我看著她逐漸消失在人群中,然後往回走去。我握著那張照片,一**上我忍著痛不停思索。

回去的**上我忍著痛想了很多。那痛,隻是肉體上的疼痛,我腦子裏卻被一個個令人興奮的想法填滿。我時不時低頭看看手上那張五年前的照片,它保存完好,邊角連一絲褶皺都沒有,讓人以為這就是昨天才拍下的。我想到了弗吉尼亞,但這種幸福感轉瞬即逝,因為我很快就意識到弗吉尼亞不在我身邊。我還想到了馬丁,他為什麽會有弗吉尼亞的照片?不過我想得最多的還是菲利普,我一直覺得學校對我的幫助有點奇怪,而菲利普的行為又讓我以為這隻是他的個人行動,這到底是菲利普的陰謀還是學校的好心?一**上我都在想這些,到最後甚至忽略了疼痛,也忽略了**上的行人,這讓我自在許多。我在潮濕的**麵上慢慢行走,幾絲冷風偶爾鑽進我的褲管。這空曠而寂寥的大街上好像隻有我一個人,我縮著頭繼續走著。等到我下一次抬頭時,我發現已經到了公寓門口,一切都還是我離開時的模樣。經曆了這麽多悲慘的事,我漸漸能接受現實的殘酷,我呆呆地看著麵前那扇古典裝飾的門,告訴自己弗吉尼亞沒在裏麵。

發了一陣子呆後,我開始在身上的口袋裏摸索,我摸到了衣服口袋裏橫七豎八的針管和藥瓶,還差點被針尖刺到手指;我摸到了那些髒兮兮的零錢,我數了數一共有36美元,夠我在外麵對付一頓。我沒摸到鑰匙,想到醫院的人可能已經追了上來,我慌張了起來。過了一會兒我才反應過來,鑰匙在我去醫院時穿的那套衣服裏,借口換上病號服,他們把衣服從我身上脫了下來,拿出裏麵所有值錢的東西,最後再把那套舊衣服扔掉。鑰匙肯定落在了他們手上,所以他們進入眼前這棟公寓易如反掌,這裏是最危險的地方。但我不打算現在就走,我需要靜下來好好想想,就算能走,我能走到哪兒去呢?昏睡中的菲利普為我爭取了一些時間,瑪麗也是站在我這一方的,另外,他們到這裏也還需要一點時間。對我來說,這些多出來的時間夠了。屋子裏麵現在是個到處都是線索的地方,驚奇的發現說不定就像這張照片一樣,在最想不到的時刻自己出現。所以,我必須進去。

由於沒帶鑰匙,我隻好翻過門旁邊的木製籬笆,進入了草坪,那裏還有一把酷似《洛麗塔》裏描寫到的躺椅。落地的時候我不小心摔在了草坪上,過了好一會兒才有力氣起身。草坪的盡頭有一扇我和弗吉尼亞欣賞夜景用的落地窗,一般它是不上鎖的。家裏沒什麽值錢的東西,幾乎沒有小偷光顧,也沒人發現用這種方法還能進去,所以我們都覺得沒必要把它鎖住,不然反倒顯得麻煩。這是我的福音,我雙手握住緊閉的窗戶,使勁往右邊拉,生鏽的推拉式窗戶發出一陣刺耳的吱呀聲,隨即我鑽了進去。

疼痛變得越來越劇烈,我關上了落地窗,走到客廳的沙發旁,側身倒了下去。因為害怕被痛苦逼得發瘋,所以我趕忙用注射器吸了一瓶嗎啡,給自己打了一針。房間裏漂浮著暗黃色的灰塵,在這靜謐的**裏,借著止痛藥帶來的短暫的安寧,我的心沉了下來。照片一直被我握在手裏,這時候,我起身把它放在了玻璃茶幾上。它斜著仰麵朝上,照片裏弗吉尼亞的眼睛正看著我,我也滿懷深情地看著那雙閃爍著別樣光彩的眼睛,渴望她能對我有所指示。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腦袋裏第一次萌生要做個偵探的想法。之前的那段痛苦不堪的時間裏,我總是在尋求他人的幫助,我不停地打電話,想直接問出弗吉尼亞的下落,現在才發現這是不可能的,麵前這張照片讓我明白事情或許沒那麽簡單。但我還是獲取了一些有用的信息,不過現在它們散落在了思緒的茫茫大海中。我沒有自己的想法,什麽事都是跟著別人走,不然我也不會在家和醫院之間轉了一圈又回到原點,唯一的好處是我弄到了能減輕痛苦的嗎啡。也許我能靠自己的推理和仔細觀察發現住院大樓設計的漏洞,讓我在沒人覺察的情況下溜出去,而不是靠瑪麗和工作人員們背地裏的幫助,現在我越發覺得這是一種恥辱。除了做研究、參加學術研討會、上課、讀書,我好像什麽都不會了,悲觀情緒開始在我心中彌漫。幸運的是,這種悲觀逐漸轉化成了一種力量,它讓我有了思考的想法,思考一個我從未涉足過的領域。我願意利用剩下的時間,真正像個偵探一樣思考4。

我把茶幾上的照片擺正,像放一張重要的紀念照片似的把它擺在正中間,然而它隻不過是一張極其普通的照片而已。接著,我開始行動了,因為考慮到醫院的人隨時可能破門而入,把我抓回去,所以我去了趟玄關。我決定把門從裏麵反鎖,這樣在門外用鑰匙就打不開了,但他們最終會發現另一種更簡單和便捷的進入方法。那兒還是老樣子,灰塵重了許多,一袋蘋果安靜地躺在那裏,擺在外麵的還有兩雙拖鞋,一雙是弗吉尼亞的粉色拖鞋,另一雙是那天我穿的棕色拖鞋。粉色拖鞋頭朝屋內,我用過的拖鞋頭朝外,我沒太注意這個細節,因為那天我出門時脫下了棕色拖鞋。至於為什麽弗吉尼亞的拖鞋朝內,毫無疑問,她那天離開時根本沒穿拖鞋,這也說明她的情況緊急,讓她顧不上穿拖鞋,所以拖鞋擺放完好,雖然**放得不正,但估計是人不小心碰到的。為了發現一些所謂的線索,我像個偵探似的裝模作樣地翻了翻鞋櫃,裏麵的鞋大多是弗吉尼亞的高跟鞋,還有幾雙我的皮鞋,但是我還在鞋櫃的最底部發現了一堆五顏六色的泡沫拖鞋,在放著我皮鞋的那一層還放著一雙藍色塑料拖鞋。鞋櫃裏的東西頓時喚醒了我的記憶,我忽然記起平時在家我都穿著那雙藍拖鞋,進門時,我總會看見麵前擺著這雙藍色拖鞋,現在想來,拖鞋一定是弗吉尼亞在我回家之前擺好的。最底下一層的拖鞋是給客人們用的,那天我穿的棕色拖鞋的出處也一定是出自那裏。我可以組織一下目前掌握的信息,讓我回憶一下出院的那天回家時的狀況,那天進門時我看到的是什麽狀況呢?我一步跨過鞋子,模擬出了當時的情況。現在,我麵前是那兩雙拖鞋。隱約中,我記起當時現場的**和現在是一樣的,弗吉尼亞的拖鞋不太正地朝著屋內,而那雙給客人用的拖鞋朝外。有人來過我家,那個人穿的是這雙棕色拖鞋,那人後來又從這裏出去了,所以鞋才會朝外,弗吉尼亞沒跟那人一起出去,所以粉色拖鞋才會朝內。既然這個人穿的是客人用的拖鞋,那麽就說明此人在弗吉尼亞看來是個客人,說不定也許還是名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