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很快我就意識到我渴望的是一場酣暢淋漓的睡眠,也許是因為藥效還處在頂峰階段,我的大腦竟然一片空白。也許讓你們失望了,你們本以為我會趁現在思考怎麽逃出去的,對吧?你們繼續想,經過一夜的冥思苦想,明天我就能順利從這裏逃走了。我也是這樣想的,但就跟任何一個渴睡的人一樣,我也無法抵禦困意的突襲,我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深層睡眠前產生的寧靜和舒適了。我把腿抬到了**,側臉緊貼著枕頭,扯過被子蓋住了一半的身體。睡之前我還在想,我該給自己一個暗示,讓自己睡一兩個小時後再起來,好好想想離開這裏的問題。沒過多久,我就睡著了,醒過來後我一定會罵自己,浪費了這麽多時間,我又得在這裏滯留一段時間了。這一睡不知道會睡多久。

但我可能隻睡了不到兩個小時。那時,我在一陣柔和的搖動中驚醒,我以為發生了輕微的地震,或者那是夢境裏快死的標誌,是死神來索取我的性命了。還好,不是上述的情況。從熟睡中掙紮著醒來是不容易的,我努力睜開雙眼,天花板的白光像利刃一樣刺進我的眼睛,適應了好一會兒我才能完全睜開,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把眼睛眯成一條縫。我意識到房間裏的燈被人打開了,隨後我才看到是瑪麗在搖我,她動作很輕,沒有說話。我仍然是微睜著眼睛,或許到她離開的時候我才適應房間裏的強光。

看見我有反應了,她立刻停止了搖晃。她直起身,向後退了幾步。

“我敲了很久的門,見你沒回音,怕出什麽狀況,所以才開了門進來。”她像是在為自己的擅自闖入作解釋,在我看來這是多餘的,她本來就是在監視我。對一個囚犯來說,是沒有隱私可言的。

“我睡著了……可能是藥效太強。”我說。

“我早該知道是這樣,真對不起,打擾你休息了。”

“是來定點查房嗎?”雖然我眼前一片朦朧,但頭腦卻很**。

瑪麗張大嘴巴:“噢,我差點把這件事給忘了,我就是為這件事才來的。是這樣的,剛才值班護士那裏接到電話,說是明天菲利普校長會來看你,時間大概就是在明天早上。按照規定,你是不能和外界接觸的,但因為正式治療還沒開始,他又是你的校長,所以就答應了這次探望。這也是最後一次外界的探望。就是這樣。”她把話說得言簡意賅。

我本想說“沒關係,我不想見他,是不是最後一次也無所謂”,但我什麽也沒說。這是恨意在作祟,如果學校真的想讓我康複的話,他們不會這麽對我,無視我的個人意願,把我關在醫院裏。而這一切,都是菲利普實施的。聽到這個消息後,我腦袋裏就一直在盤算我是不是可以借這次他來看望我的機會報複菲利普,同時我也在思考我的出逃計劃。我知道這都是很黑暗的想法,但不代表我已經墮落了,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沒人能阻攔我尋找弗吉尼亞的腳步。如果有人阻攔怎麽辦呢?很簡單,那就像個莽夫一樣幹掉他。

“你清楚了嗎?”瑪麗停頓了一下,“那我就不打擾了,你繼續睡吧,祝你好夢。”而與此同時,我的思考也已經有了結果。

瑪麗已經走到了門邊,準備關燈。我觀察到,因為眼睛不好,晚上關了燈後看不大清,她是先打開門再關燈的。她扭動了門把。

這時候,我強忍住身體的疲憊不堪,像個精力充沛的小孩一樣,一把掀開被子,從病**跳了下來。落地後發出一陣巨大的聲響,瑪麗驚呆了。如果我隻是個小孩,她可能會認為我隻是在調皮搗蛋。現在,我能控製住自己嗎?我覺得不能,因為我感覺到我的臉已經變得扭曲,憤怒在上麵蔓延。我張著嘴大叫,雙手抱住腦袋,拉扯著頭發。咆哮聲越來越大,瑪麗已經打開了門,在往後退,她可能從來沒照顧過這樣的病人,所以她害怕了。我半蹲了下來,像犯罪嫌疑人一樣雙手抱頭,繼續發出內心深處的怒吼。她往後退了幾步之後,又重新向前移動。瑪麗正在經曆心理上的掙紮,她是個護士,又是我目前的看護人,理所當然要保護我的生命安全,但她又是個普通人,扮演著女兒、妻子和母親的角色,麵對危險總得考慮到方方麵麵。最終,她邁出了一大步,她小心翼翼地走過來,彎下腰把我扶起。她一直輕拍我的肩膀,既為了拉近我們之間的距離,又是在努力安撫我的情緒。

事情沒有像她想的那樣受到控製,因為我變得更加歇斯底裏了。她的手放在我的肩上,但這沒能帶給我放鬆的感覺,反而讓我更不自在了。她的安撫讓我覺得有一副枷鎖套在了我的身體上,因為我感到肩膀沒法移動了,情緒失控者的感覺比任何人都**。我又開始咆哮,這一次聲音更大,臉上的表情更瘋狂,以為已經控製了形勢的瑪麗又被嚇壞了。我趁機掙脫了她的手,在房間裏不停轉著圈,拿起一切能被我拿起的東西亂扔。玻璃杯,被子,枕頭,房間裏的盆栽,我那可憐的眼鏡。幾乎病房裏所有物件都被我摔在了地上。玻璃杯在觸地的一瞬間就碎了,碎屑甚至濺到了我和瑪麗的腳上,盆栽裏的土也倒出來了一點,其他東西都胡亂倒在地上,病房裏一片狼藉。但我唯獨落下了床腳的那一袋嗎啡,可能是放的地方太隱秘,沒讓我發現。瑪麗被眼前這一切驚呆了,她不知道我的體內在發生什麽化學反應。然而我還沒有住手的意思,我滿臉憤怒地走到床邊,一手抓住床尾,一手握住床邊,想把病床掀翻。這時候,瑪麗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我斜瞟了一眼門那邊的狀況,發現瑪麗不在了,但還是沒停止這瘋狂的舉動。很快,最開始看到的那三個工作人員衝了進來,瑪麗也緊跟著他們進來了,但她隻是站在門口。他們沒有任何停頓,一進房間就衝到了我的身邊,把我按倒在了**。床本來就已經抬起來了大部分,但現在因為我被按倒,所以床也落在了地板上。我還是繼續掙紮,其中一個瘦削的工作人員掏出針管直接刺向我的手臂,直覺告訴我那是鎮靜劑。等他注射了一半後,我覺得時機差不多了,於是就又開始拚命掙紮,仿佛遭受著無法忍受的疼痛,他們都快按不住我了。

我掙脫了他們,但鎮靜劑還沒注射完,針管卻已經消失不見了。我的手上又被劃出了一道血痕,顯然是掙紮的時候工作人員沒拿穩,讓針管借著慣性飛了出去。他們見帶來的唯一一針鎮靜劑消失了,都顯得很慌張,瑪麗也在不遠處躬著背在地板上尋找。“我要再去拿一針過來嗎?”那個瘦削的人按住我說。這三個人的臉差不多占滿了我的眼眶,他們神情緊張。

“沒必要了,你看。”其中一個人說。

“這麽快就發揮作用了。”

“真是不可思議。”

在他們詫異眼神的注視下,我很快就平靜了下來。不再掙紮,腦袋重重地垂到已經被撿起來的枕頭上,看樣子已經回到了**狀態。沒人料到鎮靜劑的藥效這麽厲害,也沒人想到這麽快我就能恢複理智,隻有我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他們三個人和瑪麗圍到了一起,交代了幾句後,他們就離開了。就像剛才進門的時候一樣,瑪麗也是最後才出去的,她關上房門之前擔心地回頭看了看我,眼神中流露出關懷和擔憂,雖然她年齡沒那麽大,但是配上她那臃腫的身材,此時的她就像一個和藹的大媽一樣。

“記得明天菲利普校長會來。”她聲音很小,蜜蜂般的聲音。盡管我聽到了,但沒有做出回應。出去時,她把燈也關掉了。

他們走後,病房裏重歸寂靜,損壞的東西已經被他們打掃幹淨了。我嘴角顯露出淺淺的微笑,就好像不久前聽到了一個好消息。趁著鎮靜劑還沒發揮作用,我想起身確認幾樣東西。因為害怕他們不放心,又走回來查看我的情況,然後把我按在**,甚至想出更嚴厲的懲罰措施在我身上實施,我就又在**躺了一段時間,直到鎮靜劑在血液中溶解後產生的困意擴散到了全身,直到外麵屈指可數的燈光一盞盞熄滅,我才在黑暗中站起身來。

我要做的事情不多,所以我不擔心我會在藥力的作用下突然睡去。房間裏很暗,時間大概已經午夜了,外麵的走廊傳來幽深的腳步聲,可能是無聊的守衛在走廊裏來回巡視。要從這裏逃出去是不容易的,我想,這麽晚了還有人兢兢業業地看守整層樓。起身後,我一直在床底下摸索,盡管沒光亮,但憑著直覺,我動作很熟練。我先確認了放在床邊的塑料口袋,裏麵裝著解急的注射式嗎啡,它放在那裏完好無損,我又把它往床底下推了推;然後,我伏在地上把身子探到了床下,一手放在地上支撐身體,另一隻手在不斷摸索著什麽。

我用右手臂做扇形狀來回大範圍地搜索床底,幾番周折後,沒有任何收獲。一絲緊張的神色像刺青一樣刺在了我的臉上,好長一段時間,我的臉都定格在這樣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上。隨著搜索無果,我又把身子往裏麵挪了一點,繼續大範圍摸索,手移動到了床底下正中間的時候,我摸到了一個東西,一陣持久的興奮感突然在我心中爆發出來。我迫不及待地把身體移出來,不顧床底下的灰塵和越來越強烈的困意,一出來我就把拿到的那個東西放到有微弱光源的地方仔細查看。一個還有一半劑量的針管出現在我的眼前,因為我握住的是針管尾部,所以一直沒有傷到我。我滿意地笑了,在鎮靜劑的作用下我能感覺到笑容很疲憊,但這不妨礙我的好心情。在這種痛苦情況下還能咧開嘴笑的時刻是不多的,除了對沒把藥弄丟感到高興之外,我還在慶幸仁慈的上帝能讓我在這種時候還能開心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