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問題是,弗吉尼亞會像個走投無**的可憐人去到處找工作嗎?答案是肯定的。我在客廳裏轉了一圈,那兒有個擺放電視機的櫃子,裏麵裝滿了我們的紙質資料。我在那裏麵翻了一會兒,沒費多少工夫就找到了一張做工極差的宣傳單。單子的邊角已經爛成了碎屑,我不知道這是它本來的麵貌還是因為放的時間太久了。單子上麵寫著“約翰遜職業介紹所”,名稱底下對這家中介的介紹語言精練,言簡意賅,隻有寥寥幾行,大致說明了這是家有信譽的介紹所,有豐富的空閑職位,再下麵就是介紹所的聯係電話、電子郵箱和具體地址。這是一個重大的發現,它為什麽出現這個抽屜裏?說明它對弗吉尼亞來說很重要,她肯定把紙上的信息記住了,打算某一天抽空到介紹所裏去谘詢。我推測這就是前不久的事,但最近幾天弗吉尼亞才到那兒去——她肯定是去過的。我又獲取了一個重要線索,我平躺在**,在黑暗中凝視天花板,腦子不停思索。現在時間太晚了,在這樣的情況下繼續調查無非是浪費精力,我又在心裏默念了一遍起床後要做的各種調查,當然也沒忘記我和菲利普的約定。幾個小時後我又要開始忙碌了,然後,可能是太累了,我忘記了疼痛,忘記了死亡的期限,也忘記了弗吉尼亞,忘記了一切,在天花板的逐漸模糊中睡去了。

我知道,那隻是軀體短暫的麻木,過一段時間後,等身上的疲勞消失,我又會被痛苦折磨得失眠。第二天一早,大概清晨六點,在城裏其他人都還沉醉於睡眠時,我就從夢境中**過來,病痛對我發動更大的攻勢。睡的時候我沒設鬧鍾,但現在卻自動醒了,這是個不好的兆頭,說明身體的機能不太正常,但我現在連對自己發火的力氣都沒有了。我躺在**度過了一段沒有意識的時光,這是條介於睡眠和**之間的過渡帶,米蘭﹒昆德拉在《不朽》裏描述說這是一天當中最**的時光。我兩眼無神,一眨也不眨,就差嘴角淌出白泡沫,我就會被認為陷入了昏迷。疼痛喚醒了我,這是最糟糕的提醒,不過很快,我的思緒就擴散開了,一定程度也掩蓋了疼痛的強度,讓我好受了點。我想到了很多事情,當下的事是想的最多的,隻有在無奈的情況下的獨自思考是最孤獨,也最具壓迫感的。時間快得容不得我思考,於是我跳下了床,我是和衣而睡的,所以省去了穿衣服的麻煩。我已經快一個星期沒換過它了,也不再打算換它了。

起床後,沒有仔細打理一番,隻是用水對著鏡子胡亂在臉上抹了幾把,我看見我自己憔悴了許多。然後我就給約翰遜職業介紹所打了個電話,這是我盤算了很久的。我一直在親自去介紹所一趟和隻是打個打電話之間徘徊不定,在用水撲打臉頰的最後時刻才決定用電話方式聯係他們。其原因有二,一:那個職業介紹所隻是打著提供職位的幌子,其實暗中在幹邪惡的勾當,比如販毒、綁架等等。但要說弗吉尼亞因此遭到綁架所以失蹤,可能性是很小的,這也和菲利普告訴我的事實不符。我之所以不去介紹所一趟是考慮到這次拜訪的危險性;二:介紹所可能是名副其實的,提供的職位也很豐富。弗吉尼亞被吸引了,而她又順利地得到了一個工作,鑒於那個工作的要求,她要為了工作離家一段時間,這一切都沒有告訴過我。既然職業介紹所是正當的,那麽他們不會隱藏什麽,盡管他們有義務保護客戶的隱私,但如果我表明我的身份,他們就處在下風了。約翰遜職業介紹所在紀念醫院相反的方向,這又得耗費我不少精力,所以我完全沒必要跑到介紹所打探消息。

我再一次撥通了電話,這恐怕是我電話用的最勤便的時候了。我總共撥了三次,前兩次介紹所的電話都是占線,看來有人受夠了沒有工作而山窮水盡的折磨。每次我期待著從聽筒裏冒出個人聲,都隻聽得見無情的嘟嘟聲。最後一次,也就是第三次,電話接通了,聽筒裏總算冒出了人聲,那是一個女聲,有點尖,或許她在合唱團裏是女高音的**。

她的問候很簡單,“你好,請問需要了解什麽?”可見她沒什麽實質的權力,隻是個普通的接待者,負責招攬顧客和答疑解惑。但對我來說,這幾點足夠了,她知道的可能比他們經理還多,接待員的工作就是準備好各種資料等客戶來谘詢。

但她一上來就不換氣地說了一大堆現在空閑的職位,以及它們附帶的複雜要求,沒有給我任何說話的機會。這也許是一家名副其實的職業介紹所,隻有在打電話來谘詢的客戶都是來求職的情況下,接待員才會形成這樣的條件反射。

等她終於把話說完,我才開口說:“我不是來谘詢工作的。”

“我們這裏還有更多的服務,門麵轉讓,房屋買賣、出租,等等。”

“謝謝,我都不要。”

“先生,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是來了解一個人的。她是我的未婚妻,現在她突然不見了。我很擔心,但我知道她離開之前來過你們這兒。”

電話那邊一陣沉默。我已經遇到不少這樣的沉默了,但接待小姐還沒遇到過眼前這種情況,沒遇到過我這種向他們索要一個活人的顧客。她緘默了許久,我也沒催促她,我知道她總是要開口的。

“我們隻是中介,那是你們的私人問題,不關我們的事。”

“但她到過你們那兒,這才是問題所在。隻要你翻翻記錄,事情就完畢了。她很快就會成為我的妻子,我和她之間沒隱私可言,懂嗎?”

她無言以對,隻能對我屈服:“那,需要我做什麽嗎?”

“看看她在登記冊上的記錄,告訴我她的情況。她叫弗吉尼亞。”

我沒等她太久,因為記錄冊就在放在她身旁。她拿起來翻了一會兒,然後耐心而敬業地告訴我:“先生,你妻子一個星期前到過我們這兒,來填一張求職表。那時候她就是我接待的,我想起來了,她很漂亮,身材也很苗條,恰到好處。前天,也就是十月一號,她又來了,因為一個出版公司有意招她做編輯。她來取一些資料,因為她沒有備份,然後就去了那家公司。”

“前天……十月一號……”我喃喃自語。

“有什麽問題嗎?”

我想到我是昨天才出院的,昨天是十月二號,那這是否意味著在我出事之前一天弗吉尼亞就到了職業介紹所。那天我在幹什麽?我在上課,那天晚上我們還睡在一起的,她沒有任何異樣。她是十月二號我出院那天出走的嗎?

“先生?”

我從沉思中回到現實,說:“沒什麽……能不能幫我聯係那家公司,打聽一下弗吉尼亞之後的情況?”

“好的,我打電話問一下。”隨即她掛斷了電話。

後來她又打了過來,告訴我弗吉尼亞後來的確是馬上去了公司,還和負責人見了麵,對方安排她接受麵試。但麵試前十分鍾,還在等待的時候,她突然告訴工作人員她不要那份工作了,她得回去。因為這個崗位上不缺人才,所以他們除了感到驚訝和惋惜,也沒有挽留什麽。

“‘我得回去’?弗吉尼亞是這麽說的嗎?”我問。

“負責人是這麽告訴我的。等待麵試時她出了休息室,好像接了個電話。”

種種跡象表明,弗吉尼亞就是十月一號那天離家出走的,以上的對話便是最有力的證據。但那天我從早到晚都在上課,晚上八點我回到家,弗吉尼亞已準備好了晚餐,後來看了會電視,十一點就一起睡覺了。過得很正常。而就我所知道的,弗吉尼亞是在我昏倒並且出院那天離開的(這是菲利普告訴我的,不久後我會告訴你們詳情),這天是十月二號,這其中又發生了什麽事情?我思緒混亂極了,我決定放一放,休息一下腦袋。

後來我又打了兩個電話,有一個是給弗吉尼亞家裏打的。這也是昨天那個偵探給我的**,不然我也許會忽略掉他們。是布萊克先生接的電話,這讓我很驚訝,因為一般情況下他是不會在家的。我問候了他,然後小心翼翼地問起弗吉尼亞,“弗吉尼亞在家嗎?她告訴我她想家了。”

他回答得很平靜,但更多的是冷漠:“沒有,她從沒有回來過。”

但他又像想起什麽似的,對我說:“她不在你身邊嗎?”

“噢,沒有,我想她是去超市了。我隻是想我們快結婚了,她會不會回去和你們敘敘舊。”

弗吉尼亞沒有回到她父母身邊,這是我預料到的。她恨透了她父親,因此也恨透了所有家庭裏隻顧事業而忽略親情的男人。

最後,我又打了個電話。這個電話是打給學校會議室的接待員的,就是為了之前講過的找手機的事,結果你們也已經知道了。

一切我力所能及的事辦妥以後,時候還早,於是我又和衣睡到了**。聽著外麵的世界逐漸變得喧囂,而我卻泰然自若地躺在**,仿佛一個躺在馬**中央的瘋子。和外麵的喧鬧一樣激烈的,是身體上的疼痛。也許是因為疲憊又一次壓過了疼痛,不久後我又睡著了。沒有設鬧鍾,下午兩點的時候我卻自動醒了。雖然起身後我就沒有吃過飯,但仍然沒有饑餓的感覺。

又該動身了。我到衛生間裏用冷水讓自己**了一些,然後用手梳理了一下雜亂的頭發。隨後,我又走到臥室,打開那個令人傷心的櫃子,從上鎖的抽屜裏拿出了銀行卡和大部分現金,揣在了兜裏,隻在抽屜裏留了一千美金——或者還不到一千美金,我沒有仔細數。外麵天氣依然不好,雖然是正午,但陰冷且令人窒息,顆粒彌漫在低空中。我把雙手**衣服口袋裏,向醫院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