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紅手套的女孩
1、
春學期，我們班轉來一名鄉下女孩，名叫朱小芨。她瘦小，性格內向，一整天，幾乎都在教室後邊的角落裏坐著。天都暖和了，她仍頑強地戴著紅手套，班上許多同學覺得這人有點怪誕。
我是班長，想找機會跟朱小芨談一談。
放學後，我故意慢些走，等朱小芨走到跟前，便開門見山地說：“朱小芨，天氣已經熱起來了，你還戴手套嗎？”
朱小芨對我看了一眼：“怎麽拉？不行嗎？”
我本來是好意，她卻反問我？我又說：“別人也是看你難受才說的。”
她淡淡一笑，傲傲地說：“難受就別看哪，在學校應該看書，班長看別人的手幹什麽？欠揍？”
喔！這家夥嘴跟刀子似的。第一次談話，算是不了了之。
周五，全班搞衛生。
我心裏有些氣，故意安排朱小芨和靳昕幾個人去擦玻璃。擦玻璃要經常在水裏洗毛巾，看你朱小芨那寶貝手套還咋戴。
靳昕她們幾個的任務早完成了，就落下朱小芨一個人在那磨蹭。
我檢查到她跟前，故意大聲嚷：“朱小芨，你要擦到什麽時候？這都幾點了？幾塊玻璃到現在總擦不完？”我指指她擦過的玻璃，說：“這，這，還有這，都髒著哩！”
朱小芨不理我。
她越不理我，我越來氣，我是班長，在班上，我都有權管她，就理直氣壯地說：“哎，朱小芨，有你這樣幹活的嗎？不願意幹是不是？”
朱小芨也不示弱，氣呼呼地擦了幾下：“誰說不願意了？不就是擦玻璃嗎？誰還沒擦過？哼！”她說著，就用幹毛巾在玻璃上上下狠推狠拉。
看她那樣子，我馬上把她頂回去：“嘴還硬！手裏的毛巾用清水洗一洗再擦！毛巾那麽髒，一輩子也擦不幹淨 ！什麽叫‘越描越黑’？這個成語你現在該知道了吧？”
朱小芨就是不洗手裏的毛巾。
我覺得無招可使，就嚇她：“哎！我叫老師來看看，看你啥勞動態度。你是不是想扣分？（每個同學，每學期100分操行分，平時犯紀律或勞動態度不好，由班長提出扣分意見，再報到班主任老師那兒，最後由班主任老師決定。我們班還將操行分算在考試成績裏，直接影響每個人的排名次序。所以，許多同學跟保護自己眼睛一樣保護自己的操行分）。”
朱小芨聽我這麽說，馬上從凳子上下來，嘴也軟了些：“我洗還不行嗎？”說著，“咕嚕！”紅手套、幹毛巾，一股腦兒按進水裏去洗。嘴裏嘰嘰咕咕說什麽，誰也聽不清，她心裏明顯不服。
她就這樣洗毛巾嗎？我以為，她一定先將手套摘下來，再洗毛巾。而她卻連手套帶毛巾一齊按進水裏去，那雙紅手套就是不肯摘。
看她這樣，我就狠說她：“你也太嬌小姐了！有你這樣洗毛巾的嗎？你那手套生成在手上，跟皮長一起了？就不能摘下來呀？家裏有錢，也不能這樣糟蹋東西嘛。我們班的班規中有一條，就是注意節約，知道嗎？”
朱小芨急得眼淚都下來了，大聲叫起來：“我保證把玻璃擦幹淨就行了嘛。你幹嗎老說我？哼！”說完，一邊流著淚，一邊用濕濕的手套，濕濕的毛巾去擦玻璃。
這一來，我們就更覺得不可思議了。朱小芨這樣不顧一切地保護她那雙手，是不是準備當手模？
老師也看出來了，今天上課，看見朱小芨仍然戴著那雙顯眼的紅手套，就開玩笑地說：“朱小芨，都快到六一了，天氣這麽熱，你怎麽還戴手套呀？是不是該摘下來留著冬天戴才合適呀？”
朱小芨不敢頂老師，隻是把雙手放到課桌底下去。
朱小芨來了不到兩個月，其中考試。
戴紅手套的朱小芨考進了前10名。
於是，班上許多同學對她刮目相看：這個戴紅手套的鄉下小女孩還有兩把刷子！
全班前10的成績，並沒有使朱小芨自豪起來，她覺得鄉下孩子總比城裏孩子低一截似的，班上那些排名靠後的同學，在她跟前都可以舉起高昂的頭。她不想比城裏孩子低一截，也不想再回到後媽那裏，她想到鄉下姥姥家去上學。
這話，朱小芨一直不敢對老爸說，她知道，老爸雖然是養父，但一直非常疼她，就跟自己親生父親一樣。為了不讓她在鄉下跟後媽一起住，好容易花錢請人，把她從鄉下轉到城裏來上學。剛上兩個月，就打退堂鼓，老爸肯定要生氣的。她想了很久，就偷偷給在南京當中學老師的姑姑寫了封信，想對姑姑說說自己的看法。
姑姑沒給朱小芨什麽看法，卻給她寄來一個小包裹。
朱小芨很高興，不知姑姑給她寄啥禮物來了？迫不及待地打開包裝盒看——什麽呀？一個笨頭笨腦的小白瓷罐。唏！土死了！讓城裏孩子看見 ，準笑掉大牙！再看看，那小白瓷罐上，還有姑姑寫的一行字：“自信罐”。
自信罐？裏邊裝的什麽寶貝？揭開圓溜溜的小蓋子，手伸進去一抓，盡是一些折好的小紙條，每張小紙條上都有一句不同的話：
“上帝毫不吝嗇地將人生的第一次機遇送給你——讓你進城，你為何又要到姥姥那兒去？”
“你在鄉下曾經是個好學生，到城裏為什麽不能？那是你的自信心首先矮了下去。”
“你說你在城裏女孩前麵沒有一點長處。人，怎麽會沒有自己的長處呢？那是你自己將自己忽略了，並不是別人。”
“在有長處的人麵前，要想到自己的長處。”
“你說城裏女孩個個都會唱流行歌曲，你卻什麽也不會。 我記得你的嗓子很好呀？那次，你給我唱《讓我們**起雙槳》，好聽極了！簡單就跟原唱一樣好聽！你唱的是經典，而她們唱的是流行，經典是流行的結晶。你以為流行的都是好的嗎？那麽流行感冒呢？”
“任何人在這個世界上，都擁有別人不擁有的東西。你也有。”
“一個人長期的奮鬥過程，就是尋找世界和探覓人生的過程。隻要自己的人生密碼對上號，你就能開啟那扇成功的大門。”
“你說你不擅長數學，而語文卻是你的強項。”
“你說你平時不擅長說話，而你卻善於思考。”
“你說你不擅長英語，而你的物理卻很棒！”
……
2、
就在朱小芨得到“自信罐”的第二天，班主任突然到班上來宣布一條消息：國慶節，學校要舉辦一次“新苗杯”歌詠比賽，每個班兩個參賽名額。班主任叫大家推選候選人。
消息一宣布，教室裏就跟倒了喜鵲窩，大家七嘴八舌，說誰誰誰參加。
我看朱小芨心也癢癢的，想舉手發言，又怕自己紅手套的手舉起來紮眼，就想有同學能推薦她。
同學沒有推薦她，而推薦她的同桌邢潔娜，說邢潔娜是班上最時尚的女孩，往台上一站，就是一個亮點。
還有的男生拿傻大個王磊開刷，說王磊正在變嗓音，上台去吼兩嗓子，絕對不亞於周傑倫。
班主任並不知道周傑倫，以為是說學校電工周建任。馬上冷下臉來說：“哎哎哎！認真一點好不好？你們不說我說。葛珊同學算一個。她是我們班文娛委員嘛。徐小凡同學算一個。她媽媽是市話劇團的著名演員嘛。”班主任手一揮，“那就這麽定了。”說完，將課本放到講台上，準備講課。
我聽到朱小芨在後邊暗暗嘀咕：媽媽是話劇團演員，女兒就一定會唱歌麽？那小布什的女兒將來就一定當總統麽？也不一定。朱小芨心裏好急，要說的話，拚命從嗓門眼裏往外鑽，一鑽出來，馬上變成一隻自信的小蚊子，向班主任講台飛過去。
班主任馬上抬起頭，看到後邊朱小芨臉紅紅的，像是剛剛說話憋的。問：“朱小芨，你說話了麽？”
朱小芨一嚇，立即把紅手套的手放到桌肚裏，臉埋得很低：“嗯。”
朱小芨能主動發言，班主任很高興。印象中，這個戴紅手套的鄉下小女生，從來不敢舉手發言。便溫和地問：“你剛才說什麽來著？”
那隻膽怯的小蚊子又嗡嗡地飛起來：“老師，我說應該讓大家唱一唱。誰唱得好就去比賽。”
“你會唱歌？”
“……”朱小芨不知說什麽了。
班主任重新合上課本。說：“那你先唱幾句給大家聽聽，好不好？”
這一下可惹大麻煩了！我看到朱小芨的腿開始發抖，紅手套的手不知往哪藏。
教室裏一陣沸騰，一些不知好歹的男生，大聲起哄：“唱一個！唱一個！”喊著，就自己先小聲唱起來，“妹妹你大膽地往……”
“靜一靜！哄什麽哄？”班主任吼過那幾個男生，馬上緩了緩氣色，又轉朝朱小芨，“我是說，你會唱的話，就唱一個讓大家聽聽，唱得好，也可以代表二2班參加比賽嘛對不對？”
我偷偷地看了班主任一眼，覺得班主任老師是在真誠地對朱小芨寄於期望。如果朱小芨不唱，老師等久了會不會發態度？
於是，我暗暗使勁朝後做手勢，讓朱小芨別害怕，趕快站起來，別再坐著。
朱小芨戴紅手套的手，扶著邊桌邊，慢慢站起來……將目光移向遠處，慢慢地停留在教室牆上貼的居裏夫人那句名言：“還是我們自己要有信心，我們必須相信，我們對每一件事情都具有天賦的才能。”
也許是受到居裏夫人這話的鼓勵吧？慢慢地，慢慢地，從遙遠的記憶中，從童年的翅膀上，悠悠飛來一縷甜蜜的童音——“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嘩！……”
教室裏一片尖叫：“喔！喔！好！好！暈死我了！……”
我吃驚地看著朱小芨，呀！唱得這麽好聽也！拿她比起來，我唱歌，貓喊也不如！葛珊和徐小凡肯定也唱不過她。
班主任也驚奇地推了推眼鏡，望著這個戴紅手套的鄉下小女生 ，說：“好！你作為候補名額，參加比賽。”
比賽結果，朱小芨一首《長城謠》得了98·57 的高分！獲得“新苗杯”銀獎。
打那，朱小芨在班上確立了自己的地位，就是說，她再不是一個可有可無的鄉下小女孩了。還是居裏夫人說過的那句話：“人，本來是黑暗的，有了自信，才能變得光亮。”
可是，我發現朱小芨這人也太有個性了，有了這種自信，她好像更害怕別人說她是鄉下女孩。
3、
星期三那天，下課了，班上同學都到外邊活動，教室裏隻剩下朱小芨一個人，眼睛紅紅的，伏在桌上。
我走到她旁邊，問：“怎麽啦你？出去活動一會，馬上要上數學課了。”
朱小芨不動。
我推推她，又問：“怎麽啦？又生誰的氣？”
朱小芨鼻子一酸，眼淚就流出來了。說：“邢潔娜好壞！”用紅手套的手擦了一下眼淚。
“她怎麽壞了？你告訴我，我去說她。”我坐下來。
“剛才我請她教我唱流行歌，多少好聽的歌不教，她偏教我《我家住在黃土高坡》。什麽意思嘛？還不是嘲笑我是從甘肅鄉下來的？她以為我不知道哩，哼！”
唏！就這事？！我慢慢對她說：“人家邢潔娜根本不知道你是甘肅鄉下來的，也許她就這歌熟，這是一首老歌了嘛，也許人家唱著玩，你愛唱，唱，不愛唱不唱，這有什麽嘛，何必總是自己煩自己呢？你也太能生疑了朱小芨。走，陪我去廁所。”
朱小芨一扭身子：“不，不去！你自己去。我們鄉下女孩，跟你們城裏女孩尿法不一樣，我們鄉下女孩沒你們城裏女孩尿得好看。”
我一聽，笑得直拍朱小芨：“要死的朱小芨，你咋說出這種下流話來呀？城裏女孩蹲著尿，鄉下女孩站著尿呀？啊？咯咯咯咯，笑死人了！你這個壞家夥！看我不撕你嘴！”
朱小芨也被逗樂了，噗！一聲，也笑。
我拉著她，一起跑出教室。
這個星期天，全班要去筆架山過野外。
班級活動經費不多，隻夠買兩紮礦泉水。其餘，每個人愛吃什麽，自己買什麽。
進城後，第一次過野外，千萬不能讓城裏女孩看不起，說什麽也要給自己裝點麵子，讓城裏女孩看看，我朱小芨家裏也有錢。於是，她回家生著法子跟她老爸要錢，說班上要交費什麽的。她要來錢，到超市買了吃的喝的，提了一兜。另外，還跟鄰居家借了照相機。
“嗬！帶這麽多好吃的！跟‘神七’去太空啊？”我提提朱小芨手裏的兜，說，“呀！還有相機呀！哪來的？借的吧？”這話一出口，我覺得說得不對，肯定會有傷朱小芨的自尊心。
朱小芨馬上地對我眼一瞥：“怎麽啦？借什麽借？鄉下人隻能跟人家借東西的命？我老爸買的，怎麽啦？不行啊？超市就為你們城裏人開的？”
“你爸幹什麽工作？還用相機？”邢潔娜插上來問。
“怪不怪？一定要幹什麽工作才能有相機嗎？錢多了，買什麽不行？現在連撿破爛的個個都打手機哩，我爸是老板，有相機怎麽啦？真奇怪！那你老爸當老師，怎麽還買小汽車呀？走路不就行了嘛。真是！”
邢潔娜被朱小芨嗆得無話可說。
中午吃飯的時候，朱小芨特大方，給她一塊雞腿。給她一把薯條。那麽好的炸魚，啃不幾口就扔了。
我覺得怪可惜，想說朱小芨幾句，看看她那又牛又傲的樣子，覺得不是時候，隻好把話咽回肚裏去。
野餐後，同學們繼續爬山。
朱小芨比誰都搶眼，戴著紅手套，抓著照相機，跑前跑後，主動要跟同學們拍照。第一次摸這玩意，總摸不著門，摳這扳那，忙呼了好半天，也摳不出一張照片來。
圍看的同學等不及了，七嘴八舌，有的說，這是真相機嗎？塑料玩具吧？有的說，八成是撿的吧？
朱小芨急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氣得大聲嚷嚷：“你們快閉嘴好不好！什麽撿的？你也撿一個看看？”
邢潔娜拉過幾個女同學就走，邊走邊說：擺什麽闊？又戴紅手套，又買照相機的，整個就跟電影明星似的！聽說她老爸是做小生意的，連她的借讀費也交不起哪，還玩相機？含著骨頭吐著肉！
聽邢潔娜她們這樣小聲嘀咕，我匆匆追上去，小聲告訴她們，不要這麽說朱小芨，她剛從鄉下來，自尊心特強，大家努力跟她搞好關係，讓她真正感到我們這個集體是接納她的，沒有排斥她。
回頭看看朱小芨仍撅著嘴，我上去拉拉她，說：“走吧，本來出來過野外，大家放鬆放鬆，看你讓相機給攪的！走吧走吧，下山去吧！”
走到半山腰，朱小芨和幾個同學坐下來喝飲料。站起來再走的時候，放一邊的相機忘拿了。
等到下山走了好遠的路，朱小芨摸摸兜，驚得大叫——“啊！——天哪！相機！相機！”喊著，掉過頭，不要命地往山上跑。
我一嚇，連忙叫大家先下山，在指定集中的地方等車，跟著朱小芨一起往山上爬。爬到喝水的地方一看，相機還好好地在那放著。朱小芨嚇得抱起相機就哭。
我說：“找到了就好！別哭，咱們快下山吧！開車師傅等著急了。”這會，周圍沒別的同學，想趁機說朱小芨幾句：“朱小芨，我忽然想起來，你怎麽特像童話中的那條小魚呀？”
“什麽 ？你說什麽呀？”
我一邊走一邊說那個童話故事：
有一條魚，它很小很小的時候被人捕了上來。捕魚人看它太小，又很可愛，就把它當禮物送給一個小女孩。小女孩很喜歡，就把小魚放在一個瓶子裏養起來。小魚在瓶子裏遊來遊去，總是一會兒就碰到瓶壁。
後來，小魚越長越大，在小瓶子裏有些遊不開身子。小女孩就給小魚換了一個大一點的魚缸。小魚可以在魚缸裏自由自在地到處遊動。可是，每次還總要碰到內壁。一碰到內壁，小魚的心情就會暗淡下來，討厭這種原地轉圈的生活，索性就浮在水麵一動不動。
小女孩看到小魚這麽不愉快，心裏很難過，給它魚食，它也不肯吃。小女孩覺得小魚好可憐，一定是想媽媽了？就把小魚送歸大海。
小魚在大海中不停地遊動。但心中還是快樂不起來。
一天，小魚遇到另外一條魚，那魚看了看小魚，說：“我看你好像有點悶悶不樂？”
那小魚歎了口氣，說：“是啊，這個魚缸怎麽這麽大呀？！我怎麽遊也遊不到邊！”
我講完童話，感慨地告訴她：“如果不能打碎心中無形的四壁，即使給你一片大海，你也找不到快樂的感覺。其實你的那種自卑感是多餘的，同學們根本沒拿你當鄉下女孩看，你何必老戴著紅手套呢！難道戴了紅手套，就時尚、就是城裏女孩了？走出那個自卑的陰影，突破無形的四壁，溶入到快樂的集體中來好嗎？ ”
朱小芨對我看看，似願非願的樣子。
4、
這天下午，朱小芨請邢潔娜給老師帶來一張請假條，說病了。
邢潔娜知道，朱小芨實際沒病。最近她老爸生意虧得厲害，被人家騙了十幾萬，負債累累，拿不出錢來交下學期的借讀費，她老爸準備讓她回鄉下上學。
在城裏樹立了自信心的朱小芨，這時並不想回鄉下。
朱小芨學習很刻苦，期中考試後，很快從前10跳到前5名，各科老師都喜歡她。特別是數學老師，對朱小芨更是讚賞有加，說再難解的題，到了朱小芨那裏，馬上就解出來了。
班上老師同學都想留住朱小芨。有人建議，全中隊搞一次捐助，幾十名同學，捐千把塊錢問題不大。也有些同學說，這錢，朱小芨肯定不會要的。她自尊心特強，時刻懷疑別人看不起她。中秋節那天，她老爸不在家，家裏什麽也沒買，邢潔娜帶月餅給她，她怎麽都不肯吃。那天，劉晶晶看到《小小說選刊》上有一篇小說叫《鄉下人》，寫得可好了！劉晶晶看完給朱小芨看。朱小芨就起了疑心，說劉晶晶拿小說裏的鄉下人說她。
如此說來，就沒有辦法留住朱小芨了嗎？我想了好一會，對大夥說：“你們看這個辦法行不行？”我把想法給大夥一說，大家都說行。
於是，我就在黑板上寫通知：
各位同學：
明天下午，第三節課後，全班要舉行一次“幸運52”首輪選拔賽。希望所有同學都積極準備。以學習小組為單位先進行選拔。每個小組最後由得分最高的同學，參加中隊裏比賽。最後決出特等獎一名，發給獎金。另設鼓勵獎若幹名，發給獎品。
比賽知識範圍，以學過的各科知識為主，摻雜一些生活類題目和簡單的手工類賽題。
希望各組認真準備。
特此通知
“幸運52”是中央電視台李詠主持的金牌節目，平時隻是愛看，要自己辦這個活動，還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哩。大家一致推選我做主持人。
一個周的小組選拔賽結束。
戴紅手套的朱小芨笑到了最後。她以總分180分的優異成績勝出，進入總決賽。
總決賽在星期五下午進行。
上午，我們幾個班幹分頭做準備。蔣小陽、王亞仙負責到教導處借搶答器；周健、徐小苗和劉天罡負責在黑板上出會標。
沒說，大家準備得還真不賴，教室前麵的黑板上，周健她們用彩筆精心設製出一個漂亮的主題會標，會標中間是中央電視台幸運52的節目標誌。
教室前麵，八字形排列四張課桌。蔣小陽他們將借來的搶答器也調試完畢。四個參賽選手的基礎分，都定格在100分上。
四個參賽選手，依次排號：
一號，是第一小組的孫靜雅。
二號，是第二小組的方榮。
三號，是第三小組的朱小芨。
四號，是第四小組的劉大軍。
參加選手後邊是觀眾席。
我宣布比賽規則：第一、搶答題，以搶答器第一響為準。答對加分，答錯不扣分。第二、必答題，要在規定時間內答完。答對加分，答錯不扣分。第三、手工題，由現場同學評分。
各即各位後，比賽正式開始。
第一版塊為搶答題。我報題：“‘沁園春’三個字，是標題，還是詞牌？開始！”
我一看，三號燈亮。喊：“3號選手請回答。”
3號選手說：“是詞牌名。”
“回答正確。加10分。”我說完後。又開始報題：“‘非常很好，’這句話有毛病嗎？開始！”
2號燈亮。
我說：“2號選手請回答。”
“這句話有毛病。”
“毛病在哪？請回答。”
“毛病……”2號選手光愣著，說不出毛病在哪。
我問：“其他選手知道嗎？”
朱小芨戴紅手套的手，馬上一按燈。
我一指她說：“3號選手請回答。”
“副詞重複。副詞是不能重複使用的。”
“回答正確。請給3號選手加上10分。”我又報題：“請問，磁懸浮列車有輪子嗎？開始！”
4號燈亮。
我說：“4號選手請回答。”
“有。”
我說：“回答錯誤。請記住，磁懸浮列車是沒有輪子的。靠的是巨大磁性反衝力。”我再報題：“以前的地理課本說，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版圖，為960萬平方公裏。這種說法正確嗎？開始！”
朱小芨3號燈亮。
我說：“3號選手請回答。”
“不正確。中華人民共和國版圖，應該包括中國領海。”
“回答正確。加上10分”……
搶答題結束後，3 號選手朱小芨150分。
經過第二版塊角逐和手工操作比賽，最後第3號選手朱小芨以250分高分遙遙領先。
比賽結束。我高興地宣布：“本次‘幸運52’大賽，最後的幸運之星是：朱——小——蓮！”
當場由班主任老師給獲獎者頒獎。
朱小芨不好意思地走到講台，戴紅手套的手慢慢接過獎金紅包——她並不知道，那個紅包裏是同學們的捐助款。
朱小芨被大家留下來了。
5、
期中考試過後不久，天氣真的開始熱起來，室外氣溫高達36度，教室裏更是悶得難受。一下課，我們幾個女生就跑到學校前麵小水龍頭去洗臉洗手絹。每次，朱小芨都不跟我們一起走，手上仍然戴著那雙紅手套。
我覺得，朱小芨這紅手套再戴下去，肯定不是為了好看，肯定有別的原因。
什麽原因？我們誰也摸不透。
課後，我叫來幾個班幹開會，話題是，如何解開朱小芨紅手套之謎。大家七嘴八舌說了一大氣，沒理出頭緒。
周健忽然說：“有了！”
他把想法一說，大家一致同意周健的建議。
下午，第二節課後，我們將自習課改成班級故事會，要求每同學準備講一個小故事，講自己童年中一件最有趣、最難忘的事。不寫稿子，就那樣即興上台講。故事既要在規定的時間內講完，又要有趣，又要感人。全中隊52名同學，人人做好準備，最後用抓鬮的辦法，決定參講同學。想從童年的記憶裏，也許能引出朱小芨“紅手套”的秘密。
怎樣才能保證朱小芨抓到有效的鬮呢？大家又難住了。
我想了想，小聲說：“這樣吧，在做鬮時，我在白紙外邊用藍墨水點一個小點兒，你們互相暗暗通個氣，這個有藍點兒的鬮，每個人都不要抓，等抓到最後，留給朱小芨抓，反正她是全班最後一名，看不出是我們故意安排的。”
52張小白紙片上，隻有10張紙片上寫有一個“講”字。抓到有“講”字的同學，就到講台上講自己童年中一個最有趣、最難忘的故事。
52個鬮做好了。我把寫了字和沒有寫字的小白紙片，統統折成外形觀一色的小方紙塊兒。混裝在白色透明的塑料兜裏，由前往後，一、二、三、四、五……依次讓每一個同學抓。抓到最後，塑料兜裏隻剩下一個小方紙塊。
我說：“朱小芨，輪到你抓了，最後一個是你的鬮。誰讓你坐最後一個呢！”
朱小芨對我看看，伸手抓出那個小小的方紙塊。然後，一折一折地放開：是一張有字鬮。朱小芨臉一下就紅了。
我鼓勵她說：“這是上帝讓你抓的，我也沒辦法，對不對？你勇敢一點講吧，同學們都想聽你童年中最難忘的故事哩！”我並沒提紅手套的事。我覺得，這紅手套也許跟她的童年有關吧？
按照有字鬮上安排的順序，朱小芨第5個講。
第一個上台的是王柯。
王柯很大方，走上台，就大大咧咧講了他童年中一件有趣的故事。說有趣，其實沒趣。大家都知道，王柯這家夥，一向有些小聰明，油滑得很，即使那些沒趣的事，他也講得神呼其神，總能逗人樂。
大家靜靜地聽著，聽他今天講什麽。
王柯走上講台，就說：“小時候上幼兒園。一年冬天，老師給班上小朋友們分西紅柿。冬天裏的西紅柿，是很金貴的，每個小朋友隻能分到那麽一點點。老師剛把那一點點西紅柿放到我跟前，老師還沒離開，我就吃完了。吃完後，還想吃。拿眼這麽往旁邊一看，看到我旁邊那個小朋友的西紅柿還沒吃。我趁她不注意，一伸手，將那點兒西紅柿撿起來，迅速放進嘴裏。又迅速將一塊紅色橡子泥放到她跟前。
“老師分完西紅柿，說：‘小朋友們！大家開始吃吧！來，大家一起吃。冬天裏的西紅柿，好不好吃呀小朋友？’
“‘好吃！’小朋友們一起說。
“那個把橡子泥放到嘴裏去的小朋友，剛說出‘好’，‘吃’還沒說出口， 就‘哇！’的一聲哭起來。
“老師連忙走過來：‘怎麽啦小朋友？西紅柿不好吃嗎？你怎麽哭了？啊！小朋友，你吃錯了，將橡子泥當成西紅柿了！’老師說著，也咯咯咯地笑起來。‘哎呀！這個小朋友真粗心，是不是呀？她把橡子泥當西紅柿了也！小朋友們，橡子泥能吃嗎？’
“‘不能吃的。橡子泥是做小貓小狗玩的，’小朋友們一齊說。”
王柯講到這兒，教室裏笑成一片，他自己也笑得直不起腰。
第二個上台講的是秦小芹。
秦小芹講她七歲那年暑假，到鄉下姥姥家去遇到的一件最難忘的事——在路上遇到蛇！
她說：“那天下午，我跟姥姥到大舅家去，走到河邊時， 隻聽青草棵裏哧啦哧啦一陣響。姥姥一看，大叫道，‘蛇！’姥姥叫著，一把抓住我，不讓我上前！姥姥很有經驗，叫我站著，不要動！她說，蛇看不到人的臉，隻看到人的腿。你若一動，蛇以為你要進攻它，它就要先發治人，首先進攻你。
“我從來沒有這麽近距離看到過蛇。天哪！太可怕人了！那蛇張開紅紅的大嘴，蛇芯子不停地掃射！我害怕極了！
“相持了好一會，那蛇才慢慢地遊走。”
秦小芹講完了，大家身上也跟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6、
前四人講完了。
第五個輪到朱小芨講。
“嘩！”教室裏馬上響起一片掌聲。
朱小芨紅著臉，伏在課桌上，不肯站起來。
“嘩！”教室裏又一片掌聲。
朱小芨慢慢地站起來。
“嘩！”教室裏又一片掌聲。有幾個男生馬上站起來拍手。
朱小芨一步一步地向講台走去。走到講台跟前，同學們又拍手鼓勵她。
等大家安靜下來，朱小芨開始輕輕地說：
“同學們，大家好！”朱小芨向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
教室裏又響起一陣掌聲。
朱小芨把遮在臉上的頭發，往一邊捋了捋，小聲說：“哎呀！我講什麽呀？”停了停，小聲說，“我是一個被遺棄的孤兒……”朱小芨埋下臉，對講台看了看，抬起頭，又說，“我的童年裏沒有有趣的故事。從我生下來的那天起，就沒有見過自己的生父母，是養父母把我從橋頭撿回來的！他們用自己的身體輪流焐著我，把我緊緊地貼著胸膛上，焐著，焐著……於是，我才有了第二次生命！……”朱小芨講到這兒，眼淚就要滴下來了。她停下來，擦了擦淚。然後接著說，“要說童年中最難忘的事，就是我養父母身上善良的體溫！她那種溫暖，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教室裏沒有一點聲音。
幾個女生也偷偷擦起淚來。
朱小芨又一次將遮在臉上的頭發，使勁往後甩了一下，繼續講：“等我長到七八歲的時候，我的養母就病死了！……後來，我養父又給我找了個年輕的後媽。後媽對我很厲害，看我總是不順眼，不肯花錢給我買衣服。吃飯時，總用小碗給我盛，說，女孩吃多了會發胖……“記得有一天早上，她不讓我上學，叫我給她熬藥。我害怕遲到，想趕快給她熬好藥上學去。忙亂中，一不小心，手碰翻了藥罐，滾燙的藥水澆在我手上！湯得我直叫！後媽不但不給包，還罵我笨，做事不小心，扔來毛巾叫我自己擦。誰知道，我一擦，兩隻手上皮都沒了！……後媽不讓我哭，叫我快去學校。到了學校，老師才送我去診所包紮。可是傷好後，我的手就不是原來的樣子了……”朱小芨很傷心，想轉過臉去擦一下眼淚，可一轉過去，就哭出聲來。
教室裏一半同學在流淚。
這時，邢潔娜同學拭著淚，跑上講台去，給朱小芨念一張紙條，紙條是我們幾個女生在下邊剛剛商量寫的。
“朱小芨同學您好！聽了你的身世，我們心裏和你一樣難過！真的。童年對每個人來說，都是十分美好而幸福的。因為，童年裏有許多難忘的記憶。而你的童年裏，連最珍貴的母愛也無法得到，我們真是不敢想象，那是怎樣的童年呀！然而，童年已經成為過去，你的今天和未來是美好的！快樂地生活在今天，更好地把握未來吧！我們隻有一個願望，希望你從今以後，能和大家成為好朋友，把這個世界上欠你的愛，作一點小小的補償。希望你能快樂！在同一片陽光下，你有權和城裏女孩子一樣得到快樂！我們覺得你這雙手，是世界最美的手！它已經承受了痛苦，今天應該給它陽光！……”邢潔娜的眼睛叫淚水模糊了，還沒念完，上前去緊緊抱住朱小芨，兩人哭作一團。
平時心腸見硬的那幾個男生，這時也都成了三八婦女了，婆婆媽媽地拭起淚來。
朱小芨慢慢地掏出手絹，先給邢潔娜拭拭淚，再自己拭拭。說： “對不起，同學們！謝謝你們！以前，我的自卑和孤獨，使我們隔著一堵無形的牆。今天，這堵牆已經沒有了。我覺得，你們給我的愛心，給我的愛，比什麽都寶貴！每一天，我隻要和你們生活在一起，我就不覺得孤獨，才有生活的勇氣。邢潔娜同學說得對，童年已經過去，未來才是最好！從這一方麵來說，我又是一個幸運的女孩，一是遇上了好心的養母；二是又遇上了一群好同學。說心裏話，我非常愛我們這個班，我非常愛我們班上同學。正如班長剛才說的，這張小小紙塊，是上帝給我的。你們就是我的上帝！你們的愛心，你們的愛，讓我有了正麵人生的勇氣！有了學習的奔頭！讓我有了站立起來的精神支柱！ 謝謝！謝謝你們！”她一邊說，一邊慢慢摘下手上的紅手套，“謝謝你們真誠的友好！”
“嘩！”全體同學一起站起來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