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不需要理由
春學期，班上轉來一名叫孟景陽的鄉下男孩，特點就是愛笑，什麽時候，什麽地方看到他，都是笑嘻嘻的樣子。所以，來到我們班沒多久，就有同學給他起了個外號：“喜洋洋”。
孟景陽對這個外號也認可，別人這樣叫他，他反倒喜歡，笑彌佛一樣，整天樂嗬嗬，見誰總是先笑一下，一對不大的小眼睛，一笑，一條線。
笑，本來不需要理由，愛笑就笑，笑一笑10年少嘛。可是，如果不分場合，不分對象，不分事情，都那樣愛笑，就有可能要笑出點什麽事兒來。
上音樂課。
年輕的女音樂老師剛剛從北京音樂學院畢業來學校實習，還像個小姑娘，個子還沒有班上高個子女生高。她熱情地在前麵打拍子，教大夥唱紅歌《映山紅》。
哎呀媽也！北京來的音樂老師，這嗓子亮的！一聲唱出來，就跟美麗的百靈鳥叫似的好聽，既投入，又動情，《映山紅》的歌經她這麽一唱，大家眼前就好像真的看到了那火一樣的映山紅花！看到花叢中紅軍戰士和閃閃的紅星！當小姑娘音樂老師唱到“半夜三更喲……”，不知後邊哪個馬上接了一句渾話：“要尿尿……”
北京來的音樂老師一聽，正在打拍子的手立馬就僵在了半空，也不唱了，瞪眼向後尋看，看看笑聲是從哪來？一看，那個剛從鄉下轉來的小個子男生，兩隻小眼睛正笑成一條線。
北京來的音樂老師所得大聲嗬斥道：“孟景陽！” 一想又說，“你是叫孟景陽吧？笑什麽笑？”她馬上想到堂將孟景陽一軍。“哎，我剛才教的歌，你會不會唱？”
孟景陽仍兩眼一條線，說：“七打八。”
年輕的音樂老師聲更大：“什麽七打八八打八的？給我唱！”
孟景陽臉上仍是不嚴肅的表情，笑嘻嘻地說：“老師，沒有伴奏，我唱不好。”實際上，他並不會唱。
“要什麽伴奏？我給你個複合音。多———，米———，唱！”
孟景陽接著：“多——，米——，唱！”
教室裏一陣哄堂大笑。
年輕的音樂老師，臉一下氣得緋紅，沒法再繼續教下去了，一甩長發，跑到班主任老師跟前大奏一本。
接著，班主任老師來上語文課。
班主任老師“紅太狼”一樣虎著臉走到講台，課本還沒打開，先抬頭對後排的孟景陽看了一眼，大聲說：“孟景陽，你給我站起來！”
孟景陽一嚇，立即站起來，臉上還是要笑的模樣。
班主任老師又對他看看：“嚴肅些！”
孟景陽小聲說：“我嚴肅了老師。”
班主任老師一聽，臉更冷：“什麽叫我嚴肅了老師？我讓你嚴肅些，別嬉皮笑臉！”
孟景陽看看班主任老師的臉，凜冽凜冽，足足零下30度！整個人，就像一座冰山！他嚇得立即雙腳並攏，目平視，牙緊緊咬住下嘴唇，企圖做出很嚴肅的姿態。可是他越這樣嚴肅，越是滑稽，越是讓人覺得可笑。許多同學看他那怪樣子，禁不住要笑，對班主任老師看看，又不敢笑。
班主任老師認為孟景陽在故意逗同學樂。氣得“嗵！”冰山倒下似的一聲巨響，手裏的課本重重地往講台上一摔：“好了！不要笑！”
同學們一嚇，吐了一下舌頭，一個個偷眼對孟景陽看，他仍像要笑的樣子。反正他整個人在什麽時候總是一個笑。正麵看，像笑。側麵看，也像笑。我們看他眼淚都嚇出來了，但臉上還像要笑。
班主任老師怒不可遏，走下講台，別著手，一步一步往“喜洋洋”跟前踱。
所有同學的心，隨著“篤！”“篤！”的皮鞋聲，在一陣陣繃緊：孟景陽今天可能要被“才丁”了。
班主任老師踱到孟景陽跟前，手仍別在身後，隻聽狠狠地吼了一聲：“你不笑要死人哪？唵？”停了停，又吼，“剛才音樂課上笑，把音樂老師氣跑了，現在語文課又要笑？你得了笑流感了你？”
光聽電視上說過禽流感，哪有“笑流感”？孟景陽知道老師氣糊塗了，眼不敢對老師看，動動身子，無奈地說：“對不起老師，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我心裏是很嚴肅的。可這臉，總跟心步調不一，弄不到一塊，心，不想笑，臉，老像笑。我也不知怎麽回事！”說著，眼淚滴下來，“不知我媽咋就生出我這個臉！”臉上不像哭，還像笑。
班主任老師根本不信：“廢話！有你這樣的怪人嗎？你臉和心不長在一個人身上哪？長在狗身上啊？唵？存心搗亂是不是？猴裏巴嘰！”
班主任老師今天真是氣急了，平時，他一般不罵同學的。
孟景陽十分無奈：“不是的老師。我心裏真的不想笑！你，你不信，就，就打我一下吧！把臉上的笑打回去也行。”
班主任老師氣得真想狠狠扇出一巴掌，可又下不了手，俗話說，凶拳不打笑臉嘛。急得敲敲桌子，大聲說：“那你要笑的時候，就不能想想痛苦的事情或傷心的事情嗎？臉上做出痛苦的表情，把自己情緒穩定下來嗎？嗯？這是在上課，課堂的神聖性你不知道嗎？啊？”
“知道老師，我也這麽想過。可我覺得我沒什麽痛苦的事情，更沒有傷心的事情。我覺得我現在是快樂的。呶，我爸爸原來在鄉下是種田的農民，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麵朝黃土背朝天。現在進城打工，當了工人，也能把我帶到城裏來上學了，我也能進城了！我覺得我在城裏讀書，坐在雄偉明亮的高樓教室裏，我覺得幸福極了老師！你看，教室裏有電燈、有電視、有電扇、有電腦。呶，那邊還有理化樓、電腦室、圖書館大樓、體育館大樓……樓梯上都鋪著紅地毯，條件這麽好！我為什麽不快樂呢？老師，你沒看見哩，我們鄉下學校，根本沒樓，窗戶都用塑料紙蒙著！冬天在裏麵上課，我們都縮著肚子，手寫字也不靈活。比起鄉下孩子，我真幸福！我不痛苦老師。”
老師聽聽，眨眨眼，聲音就小了些：“那你要笑的時候，不會就這樣去想嗎？我是一個鄉下剛來的孩子，在城裏會很孤單，會被歧視？”
喜洋洋馬上笑笑說：“沒有呀？同學們沒有歧視我呀？哥們都很喜歡我，是不是呀哥們？”
“是！”後邊幾個男生真的答應了。
班主任老師馬上對後邊看，嚇得那幾個男生連忙吐著舌頭往桌下鑽。
班主任老師又說：“或者，你爸爸在工地做工，不慎從樓上摔下來，受傷了，你還笑得出來嗎？”
孟景陽馬上兩眼一條線，又一笑，說：“那不可能老師，我爸爸根本不在高空作業，他在工地食堂燒飯，哪摔過？”
教室裏又一陣笑聲。
班主任老師轉臉瞪了大家一眼，不讓笑。又對孟景陽說：“再這樣假設：你爸爸長期在城裏打工，你媽媽跟你爸爸鬧離婚，你被遺棄了，沒人愛你，你還能笑出來嗎？”
孟景陽聽了又一笑，說：“我媽媽已經鬧過了，五年前就離開我了老師。”
班主任老師不相信：“你沒有媽媽，沒有母愛，又是農村來的孩子，那你一天的窮樂什麽呀？神經哪？”
孟景陽聽了這話，先看看同學，又看看老師，認為老師不該說他神經。馬上想起許多話要說：“沒神經。因為，我有這麽多這麽好的城裏同學，還有愛我的城裏老師，大家都不歧視我。校領導不但免了我學費書費，每月還給我一百錢生活費，我感到我比我們村子裏的孩子幸運多了！能和這麽多的城裏同學在一起學習，我也是城裏學生了！我很高興！很快樂！總覺得我們的班級很溫暖老師，學校就像我美麗的家一樣，我為什麽不快樂呢？”孟景陽越說越激動，“老師，如果你讓我每天都去想那些不快樂的事，想那些傷心的事，即使我的眼睛裏不流淚，心裏也會流淚的！我會埋怨自己為什麽生來就不能是一個城裏的孩子？我會埋怨我爸為什麽是農民？我會埋怨我媽為什麽要拋棄我們，我會埋怨我家為什麽不能買樓房？為什麽不能買汽車？我為什麽不能穿名牌的衣服？為什麽不能經常到館子裏吃飯？為什麽星期天還要到工地上去撿破爛？想想看老師，光埋怨這些有什麽用呢？那不是自討煩惱嗎？不是等於往自己靴子裏倒水嗎？老師，靴子裏有了水，還舒服嗎？還能快樂嗎？那是很難受的。
“老師，我不明白，一個人為什麽不能去想些使自己快樂的事情呢？而偏要去想些痛苦的事、煩惱的事呢？笑，一定需要理由嗎老師？如果笑需要理由的話，剛才說的就是我的理由。”孟景陽雖然臉上還是那個笑模樣，聽起來，他的話已經打動了許多人，包括班主任老師。
沒想到，一貫趾高氣揚的有北大學曆的班主任老師，竟被一個進城不久的鄉下小男孩的話所打動。他慢慢地從身後抽出手，緩了緩，很哥們地重重在孟景陽肩上拍了一下：“你坐下孟景陽，你坐下。是的，你說得對，笑，並不需要理由！”
班主任老師回頭走上講台。說：“同學們，以前都是我正兒八經地對大家講課，沒想到，今天孟景陽同學卻給我上了一課。他使我明白了一個十分簡單的道理：人，為快樂而活著，不是為痛苦而活著。這一點，我們都應該向孟景陽同學學習，多去想想生活中快樂的事，讓自己從煩惱中解脫出來，調整自己的心態，笑對人生！笑對未來！
“按說，我們班上許多同學的家庭條件都優於孟景陽同學，可學習成績呢？班上一半以上的同學卻在孟景陽之後。為什麽？一句話，他們的快樂太少！有些同學，整天埋怨這埋怨那，怨爹怨娘，怨學校，怨老師，總覺得學校家庭給他們壓力太大，欠他們太多。我看，有了孟景陽這種幽默樂觀、一切往好處想的生活態度，你的埋怨就沒有了，你的靴子裏就沒水了，你就覺得舒服了，你就快樂了！你就向上了！實際上，孟景陽同學剛才給我們解出了一道複雜的人生方程：幽默快樂，人生一大秘笈，是戰勝煩惱的有力武器！
“是的，笑，並不需要理由。你笑吧！你帶動大夥一起笑吧孟景陽同學！”班主任老師很抒情地說完，又看了孟景陽一眼。
孟景陽一臉爽朗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