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現的鈞瓷之光(中篇小說)002

“什麽鈞瓷?”王惠橙看著鄒進不解地反問。鄒進說,“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難道你在博物館沒聽人說過‘鈞瓷’這個名稱?”

“我不注意這些,因為我在博物館幹的是抄抄寫寫,建建卡片和資料之類的工作,再就是修補修補一些文物的破損件。在我所接觸的館藏文物裏也沒有你說的這種‘鈞瓷’器件。”鄒進說,“這點我能相信你說的。我估計縣博物館是沒有這種‘鈞瓷’的陶瓷器。要不,我怎麽會說它價值連城呢?”王惠橙再次瞅著眼前這隻溜青中帶著黑釉麵的缸子,說,“你說說它的價值在哪一方麵?” 於是鄒進向她進一步介紹說:“這種價值我做個很簡單的比喻,前天出土並已見報的那批古銅幣,我估算了下應該有二萬多枚,在北宋時期,二萬多枚銅錢是個什麽樣的概念呢?讓我來分析給你聽。那時兩個‘祥符通寶’的小銅錢,可以吃一餐飯,兩個‘崇寧通寶’的大銅錢可以喝一頓有魚有肉的酒。十隻銅錢為一串,可兌成一兩銀子。二萬多枚的銅錢就是兩千多兩的銀兩。在宋時它可以買下好幾個的商鋪,可以讓五口之家吃上好幾年。但是它們的價值全部加起來還抵不上這隻‘鈞瓷’。在這裏我要插述一段我對這批銅錢的有關推論。可以說當時擁有這批銅錢的人是個富戶,才能用上在宋時是專供朝廷之用,民間平頭百姓嚴禁使用的‘鈞瓷’。這個富戶當時是怎樣得到這隻‘鈞瓷’,他是在朝廷做官從宮中偷出,還是因為老家在河南靠近禹縣產瓷窯神偷拿出來,我們已無從考證。不過,他會用這隻‘鈞瓷’來盛銅錢當時的動機是什麽,我們也無法知悉。這些銅錢藏匿於這隻‘鈞瓷’是防備天災人禍的不順,還是做生意之用我們也無法知曉。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他是知道這隻陶器的價值,才會把這些錢幣放在一起藏匿於家裏或商鋪的某一個不明眼的牆角或陰暗角落。可他做夢也沒想到會發生了像青佛縣誌後來記載的那個‘匪劫血案’,三家商鋪大小人丁三十七口一夜之間同時罹難。這些錢幣連同這隻酒缸便成為無人知曉的無主之物。現在你大概能知道這隻‘鈞瓷’的價值了吧?”王惠橙略略點個頭,她整個人仿佛在那遠古曆史裏的穿行,被鄒進講述的故事帶到宋朝裏穿行。鄒進繼續說:“現在讓我來向你講述‘鈞瓷’吧,‘鈞瓷’是陶瓷器一個特殊專用名詞。它是唐末宋初從珍瓷派生出來的一種名貴瓷。宋代以後的曆代皇帝都把它作為奇珍異寶嚴加控製。到了1126年宋朝遭遇靖康之變以後,‘鈞瓷’窯,因戰亂被毀而不再生產,到了元朝‘鈞瓷’已成價值連城之寶。人們甚至把它和玉器、黃金相媲美,素有‘鈞和玉比,鈞比玉美,似玉非玉勝似玉’,‘黃金有價鈞無價’之說。‘鈞瓷’貴在窯變,有‘進窯一色,出窯萬粉’的神奇效果,所以每一件‘鈞瓷’都是唯一的,獨件的,沒有重複件和可比件。就是說,我們眼前這隻似缶非缶,似缸非缸的瓷件,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件來與之相比較。”

“天啊!原來如此!”王惠橙聽後驚歎了一聲,“難怪你請了假,整天沒日沒夜地圍著它轉。我現在終於明白了。”同時為鄒進細致的研究和考證的科學態度,及涉及之廣的知識麵所傾倒。就在這一天她溫情脈脈地投進鄒進的懷抱。兩個大齡男女因了這隻神奇的、得見天日的‘鈞瓷’那樣跨越了遠古的蠻荒和時空,重新獲得了生命的重生,還原了昔日的風采。

王惠橙回家後把鄒進這一發現告訴了父親,王進海一聽說是“鈞瓷”趕緊去查考古有關資料。這一查把王進海嚇出一身冷汗。去年香港某一知名拍賣行拍出一件高22公分的“鈞瓷”花瓶,拍價是二百三十萬港幣。而鄒進“撿漏”去的這隻酒缶,卻是高47公分,整整大了一倍還多,如果確如這小子所說的是“鈞瓷”,那豈不是價值四五百萬,就算是修複的殘缺品,給它折個半價,也值二百多萬呀!這還了得?鄒進這個漏可撿大了!那不讓這個快三十歲還不婚的王老五發了大財了。王井海屏住呼吸,想到這是隻從他眼皮底下溜掉的,被自己當作無用之物而捅破的好東西,卻被這個臭小子撿了回去的寶物,王進海在驚訝之餘更多的是傷痛和心疼,還有不甘。古銅錢已被鄒進撿了個大漏,又是登報又是出盡風頭,又是讓他差點不了台,要不是那天他見報後腳下抹油走得快捷足先登,從民工手中出高價全部收購拖拉回來,還不知要捅出多大的婁子哩!這些天來,他每一想起渾身上下都會戰栗不安。王井海趕緊對女兒說,“你快去把那隻酒缸給我帶回來。”“這不妥吧?”王惠橙有些為難,“我隻是回家告訴你一聲,你就要我給你拿回來,鄒進會肯嗎?”王井海眨動著老眼說,“在青佛縣地盤裏出土的文物,本就是屬於我們博物館的。”王惠橙說,“話是這樣說,沒有錯。但畢竟是我們不識貨,不僅捅破了,還是人家把一片片瓷片撿拾回去,再一片片辛辛苦苦補綴才發現是有用的文物,我們現在要人家的,你不覺得我們太過分了嗎?”王井海說,“這有什麽過分的。我隻提出是拿來看看,又不是就要他的。鄒進畢竟是野路子的,他就能看準?他說是‘鈞瓷’你就信他的?說不定他哄你的。我們整個博物館的館藏品,都沒有一件‘鈞瓷’的記載,就他一個汽修工 ,把一隻是用來裝銅錢的,在我眼中是黑不溜秋的爛陶碎片撿回去七拚八湊說是‘鈞瓷’你就信了?沒有讓我親眼看看,再請專家鑒定,都不能說是我們青佛縣發現了‘鈞瓷’。這事,我可先交代你一句,你告訴他,這次沒經過我過目,他不要再大主大意寫新聞報道去報紙發表。萬一不是‘鈞瓷’,那是欺騙新聞輿論和讀者,是要負法律責任的,那可不是鬧著玩的。他是野路子,不懂得利害和深淺。”

“爸爸,你怎麽一下子就把事情說得這麽嚴重了。”王惠橙瞪了父親一眼,說:“你自己不也是半路出家來幹這一行的。當初,這批古錢幣你都當了廢品棄之不要,要不是被鄒進發現,寫成報道發到省報,你還不懂它們是宋朝古貨呢。這事你還敢說,我代表你去向鄒進道歉,我都臉紅得不知對他說什麽好。”王井海說,“這有什麽值得你臉紅的。考古這行當專家看走了眼的多了去了。那批古銅錢我是看太爛了,品相太壞,沒有研究的價值,所以不往心裏去。鄒進這次是瞎貓撞上了死老鼠。偶爾撿了個漏,哪有第二回又撿了漏,讓他又碰上了‘鈞瓷’的。除非真的撞上鬼啦。”王惠橙對父親這種高高在上的態度表示不滿地說,“爸爸,你總以為自己是天下第一號的,一點都不謙虛。就算你是真懂,不是還有‘不恥下問’‘能者為師’的說法嗎?”這時,王井海見女兒說到他的軟肋上,才緩過口氣說,“不過話說回來,鄒進這小子還是有他自己的小聰明之處。不然,那天先後去工地觀看的有幾千市民,偏偏他一人懂得那是宋朝的古錢幣。這點,我還是有點佩服他的。但我這種佩服能講出來嗎?不能!因為那天是我帶隊去做鑒定的,我丟了,他撿了,還寫文章登報了,我說了,不等於在摑自己不識貨的嘴巴,不砸了自己館長的牌子和飯碗了。”王惠橙笑了笑說,“我說呀,老爸,你剛才說的一簍筐的話,隻有這幾句才是你的心裏話,說的才是人話。”王井海聽著女兒這溫中帶刺批評的話,說,“好!好!算你老爸說的都不是人話。眼下最要緊的是你要負責把那個‘鈞瓷’給我弄回家讓我看看。”王惠橙說,“那我就試試看吧,”

過後,王惠橙就去了鄒家,把父親的意思對鄒進說了。鄒進說,我帶去就是了。鄒進在王惠橙帶領下上了王家,此時的王家早已不是住在鄒進那次見到的聖賢殿了,王家這幾年早已鳥槍換炮住進了自買的三室一廳套房了。鄒進上了王家,心裏還真有點擔心王井海會不會認出他幾年前在聖賢殿偏廊批評他不該在那裏做飯。還好,鄒進通過王井海連聲“坐、坐、坐” 端茶請他喝的態度看出王井海沒認出他,鄒進鬆了一口氣。待鄒進喝了一口茶,王井海才審視起鄒進,看著眼前高大而帥氣的年輕人,又看看女兒與他同坐在一張沙發上似乎不分彼此的親近樣子,王井海心裏好像明白了他們之間的微妙關係。王井海說:“真是將門出虎子,後生可畏。其實你爸還在縣長任上,你家我去過許多回,就是沒在你家見過你。十年前,我就是你父親慧眼識才,把我從一個小學教師直接調到縣博物館的,以至我和一家人有了現在安穩的生活。早幾年,我還因為幾方的古硯台上你家找過你父親鑒定真偽。你父親在古硯這一方麵可謂是個專家。沒想他的後輩又因為那些古銅錢與我結下了不解之緣。我原是為自己這次一時疏忽的失誤而感到慚愧的。但現在想到也因這次的失誤使我女兒認識了你,我反而感到慶幸。”

“爸爸。”王惠橙見老爸的話有些偏題,一時反而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而滿臉羞紅。她低著頭對父親說,“你不是要和鄒進談‘鈞瓷’的事嗎?”“對,對。”王井海見女兒一臉羞紅,忙改過話題,“聽惠橙說,你們倆聯手修複了那隻捅壞的瓷缸,聽說你鑒定那是一隻‘鈞瓷’,我真想親眼見見你修複後成了個什麽樣。你怎麽沒有帶來?”鄒進說,“太沉了,再說,剛粘上黏合料,還沒有幹,怕帶來變了形,所以沒敢帶。”鄒進這話說的看似很在理,其實他對王井海還是心存疑慮,想到古銅幣和瓷具的遭遇,他還有些後怕。鄒進婉轉地說,“下回吧,下回我帶來給你看。”王井海說,“你敢肯定是‘鈞瓷’,是宋代的真品嗎?”“是不是‘鈞瓷’我還要進一步考證,但陶瓷是宋代的,這點毫無疑問。我手頭的八十二枚古錢幣是從散開在地上撿起來的最有說服力。用這些古錢幣來斷代,最遲的一枚是宋欽宗的‘靖康通寶’,因此推論這隻酒缸是宋朝陶瓷不會有錯的。隻是不知你拉回博物館的二萬來枚古幣,有沒有發現幣麵更晚的年代。”王井海說:“沒有。我已叫館員對所有銅幣進行全麵整理入冊,都是北宋的,與你登報的報道是相吻合的。”王井海接著說,“你手中這隻‘鈞瓷’,我已向同行打去電話谘詢,如果是修複件,目前的市價少說也值二百萬。”王井海在這裏沒對鄒進說實話,他這個估計是從資料得來的,這個老滑頭才不會那樣傻,去向同行打聽。都說同行是冤家,說了,不等於向天下人暴露青佛縣發現了無價之寶了。王井海晃了晃那禿頂的腦袋說,“我可以不可以這樣說,你撿回的碎瓷片如果真是‘鈞瓷’,其價值,比二萬多枚的古銅幣還值錢。你撿回的是金是玉,我館藏的才是真正的銅幣小錢。你是抱走了大西瓜,我撿了芝麻粒。”鄒進說,“你這觀點有些不對頭。我見報的那枚‘靖康通寶’不知你有沒有研究過,我在網上查了有關資料,這枚‘靖康通寶’同樣是價值連城的稀世之寶。”“為什麽?”王井海瞪大眼睛瞧著鄒進問。鄒進說,“大家都知道,靖康帝是北宋的亡國之君,靖康是宋欽宗的一個年號,那時朝政腐敗,金人入侵京城,俘虜了欽、徽兩帝。靖康錢自靖康元年四月開鑄至十一月,所鑄時間極短,再沒鑄造,數量極少,因此存世極其稀少。現在幾乎難於尋見,現屬於國家一級保護文物……”

“真有這麽珍貴?”王井海止住鄒進的話語說。“不知我手上有沒有這個‘靖康通寶’?”他轉對女兒叫她去把那份館藏清單拿來,一查,就是不見“靖康通寶”。王井海很感懊惱說,“這真奇了,你在地上撿的隻有八十二枚有靖康,而我這裏是二萬餘枚卻沒有一枚。是不是真向人們所說的,這種古代寶物是有福之人才能得到。”王惠橙在一邊插話糾正說,“應當說,寶物也是有靈氣的,寶物當然要找識寶之人。這叫明珠明投,如果找一個不識貨的人,豈不是成了明珠暗投,永世見不得天日了。所以得古董寶寶,是要有緣分的。”王井海向女兒揮揮手,示意她不要在這裏插舌插嘴,他有些激動地對鄒進吩咐道:“你可要把這枚‘靖康通寶’拿來讓我研究研究。”鄒進回他說,“對不起,早兩天,省城一個大學教授不是看了我的報道,去報社了解我的地址,然後專程趕來找我。我見他看到這枚‘靖康通寶’,撫摸了上百遍,還用隨身帶的放大鏡在幣麵正反兩麵照了半天,然後驚喊:這的確是他尋找多年的篆書折二的靖康錢!他指點我說,這是在《曆代古錢圖說》、《古錢幣大辭典》書裏都找不到的‘出譜品’,今天總讓他得於一見了……我見他如此愛不釋手的狂喜樣子,我說,我不是研究這一方麵的,你既然這麽喜愛,對古錢幣有專門的研究,又這麽老遠趕來,你就先拿去,待你研究完再歸還給我。他說,這樣行嗎?這可是稀世之寶,你舍得嗎?我說,物以致用,世上萬物都以用到最有用的地方才能顯示出其價值。你拿去吧!他感動得幾乎說不出話,寫了一張借據給我,然後小心翼翼包好帶走。”

“哎喲!”王井海惋惜不安地叫道:“你怎麽這麽不懂事。這麽珍貴的古玩古物,到了識貨人手中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你怎麽能這樣輕易讓他拿走呢!鄒進啊,我說,這枚錢幣,你一定要負責把它給我追回來。”鄒進回答說:“一定,一定,他是先借去的,過後一定會還我。如果沒歸還,我一定去省城追回來。”

後來,沒過半個月,那個大學教授就把這枚“靖康通寶”送還回來了。鄒進連同一些研究古錢幣的資料,一並送給了王井海。盡管鄒進感到王井海有點老朽、世利和市俗氣,但此時他和王惠橙的感情已經很深進入如火旭荼,已經到了可以談婚論嫁的程度。把這些物品送給自己心愛的戀人的老父親,供縣博物館收藏和研究之用,也算是做了一件功德無量的美事。鄒進並不以為意。

不久,王井海根據鄒進提供的資料,結合他手中掌握的二萬餘枚古錢幣的實物,寫出了多篇古錢幣研究論文拿去在一些考古雜誌上發表。其內容有古錢幣的朝代、年號、形狀、幣值、成色,包括錢幣的方、正、圓、角、孔的模式,再擴展到字體、書法,鑄造的過程,流通分布情況,以及各朝代的交換,經濟作用和發展、消亡經過,不一而足,詳細極了,儼然成為古錢幣方麵的研究專家。這使他再次名聲大噪,其聲望比他過去對聖賢殿八根龍柱的研究還要大。他也因此從原來的中級職稱晉升為副教授級別,工資提了好幾級。王井海喜笑顏開。

冬末,青佛縣古錢幣展覽在聖賢殿展出。展廳設在那有蟠龍石柱的正殿,專門為古錢幣量身定做的展櫃黑油暗漆,流光溢彩,與古老的聖賢殿渾然一體,相映成趣。錢幣已按照它的朝代年號順序分門別類,排列得很整齊,連同王井海已發表的論文同櫃展出,略顯不足的是,王井海親自書寫的展廳橫幅書字雖然工整,卻帶有粉筆板書的明顯痕跡,還兼帶女性化字體的陰柔,一點都不大方。王惠橙是此次展覽的講解員。她一襲西服打扮,嚴整而規範,語音很甜美,讓許多參觀者頭暈,駐足難返,不知是來參觀古物還是來參觀美女。王井海不時向觀眾點頭致意。鄒進也被請了來,但鄒進在展櫃就是找不到那枚他送去的“靖康通寶”。鄒進詢問了未來的老嶽父。王井海指著他的腦額說:“你呀,是你快成我的女婿了,我才敢說你——那麽貴重的寶物,我哪能往那裏擱啊,要是被人偷了或丟失了,損失有多大?這種事,你要跟我學,不要老是不開竅……”

靠近年底,鄒進的父母從老家白泉村返城。鄒父為了鄒進的婚事親自上王家正式提親。一個原來的副縣長親臨王井海家,王井海本會是受寵若驚的,但此一時已非彼一時也。以前王井海上鄒家,都是有求於鄒有生,現在是鄒有生有求於他王井海了。鄒有生是提親來的,他們之間是親家關係,是平等的,就沒有上下級之分了。何況,鄒有生已早不在任上了,現在他還是個副教授的身份,是縣博物館的館長。不管怎麽說也是個在任的小官。王井海最後一次和鄒有生會麵是三年前的事了,那是在鄒家。鄒有生那時已辦理幹部離休手續,也就是說鄒有生很快就不是分管縣文教衛的副縣長了。可是鄒有生卻在退任時約王井海上鄒家,說是要和王井海親麵談談話。王井海心懷忐忑到了鄒家,鄒有生在和他見麵後,根本沒有什麽開頭白或者客套話,對著王井海便問:“我今天剛看到你最近發表在縣文化館的《青佛文苑》上的文章《初賞朱熹題青佛縣十景》,所以特地約你來談談我對你這篇文章的讀後感和看法。”

就為這呀,王井海在心裏自語道,不過,心裏原來的那份忐忑這才落下了地。王井海故作歉意地說,“小文小文,讓鄒縣長見笑了。”他看了鄒有生一眼,覺得鄒有生臉上的表情不太悅意,這才又解釋說,“那是縣文化館的約稿,以前我不是常在《青佛文苑》發表文章嘛,他們每次要發刊都給我約稿,我不想弗了人家,因此急就寫了這篇應景之文。鄒縣長,您覺得我這篇文章寫得怎麽樣?”王井海心裏是有些得意的,想鄒有生肯定會當麵讚揚幾句。可是鄒有生沒有發表讚語,卻把他的問話繞了過去,問道:

“朱熹為青佛縣題十景,你是從哪裏弄來的?”

“不是民間都這樣傳說,青佛十景是朱子所題的嗎?”王井海沒想鄒有生會這樣問他,覺得有些奇怪。

“民間是這樣盛傳。這沒有錯。可你是考古工作者,是縣博物館館長。你和一般的民間人士略有不同。”鄒有生說,“朱熹題青佛縣十景,你考證過?你有沒有這方麵的考證文獻?……”

王井海被鄒有生的發問問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他哪能去為了一篇小文去考證距今已經八百多年以前的朱熹呢?至於朱熹有沒有題青佛縣十景,那更是無法論證的。反正青佛人傳說這青佛十景是朱子所題已傳說幾百年了,自己這樣說也是沿著民間的傳說,這哪會有誤?

鄒有生見王井海沒能說出考證和出處,就說,“現在我給你講一個與這事有關的故事。”

——我的家父是個民間詩人,他在世時曾寫過二百多首古體格律詩,並編成《青佛城詩詠》和《鄉間戀情詩》兩冊,用民間木刻出版,現有兩冊木刻版留世,在縣圖書館的館藏裏可以找到。《青佛城詩詠》出版時,我正在上大四。我父親送給我三本保存。我通讀過一遍該詩集,認為家父的詩文都很不錯,其中有一篇叫《附朱子題青佛十景》。因為是附朱子題十景,每景有一首,該篇詩文共有十首。因為朱熹是南宋大文人和大理學家,其文章和理學思想影響了後世許多朝代。對於朱熹為青佛縣題過十景的詩文,必然引起我特別的關注。我因此特地去大學圖書館和市曆史博物院及市圖書館,查找了與朱熹有關的書籍和曆史文獻,就是找不到朱熹有題寫青佛十景的詩文記載。因此,我對朱熹有沒有題青佛縣十景存滿疑惑。後來,我回家後曾為此專門問過我父親。我說,朱熹題青佛城十景,你的根據是從哪來的,我父親說,他是根據明嘉靖版的《青佛縣誌》中記載來的,縣圖書館的史誌專藏館和縣檔案館藏都有這本嘉靖版的縣誌。於是我又找來兩個館藏本的縣誌。我翻遍這兩本古縣誌,就是沒能找到朱熹題十景的原文,而是隻有記載朱熹年輕時曾在青佛縣鄰縣的銀城做過一年的縣主簿,閑暇來過青佛城遊曆而為青佛城題寫了十景。我對此存有懷疑。因為當時的朱熹還未成名,也就是當時的朱熹還不是後來的朱文公,隻是一個縣主簿,即使朱熹真的來過青佛縣,為青佛縣題十景,在當時也不可能被重視而留傳在縣誌裏。況且,縣誌沒有南宋的原文,十景是相隔四百多年的後人明嘉靖的縣令編纂的,編纂該縣誌的,是當時明朝的縣令莊成所編。我又查閱了有關史料,查知莊縣令是明朝進士出身,江蘇人氏,喜讀詩文,更喜舞文弄墨做詩。我用縣誌上他寫的詩文與朱熹的原詩做了比較,最後發現其詩文的風格是出自莊縣令一人的手筆。也就是說,明朝的莊縣令為了提高自己的品位,和他修編這本縣誌的品位,冒用在明朝已是家喻戶曉的南宋大學者、大理學家的朱熹的名字,進行“偽作”朱子題青佛城十景。我對我父親提出了我的存疑和見解。後來他也同意我的觀點。我父親說,這種偽作也有可能,因為朱熹題這十景,最早的出處是從這本嘉靖版的《青佛縣誌》開始的,此前所有典籍都沒有任何的文字記載。而在明時朱熹已是名揚天下的大學者。程朱理學更是明、清時期朝廷統治階級作為治國和治學的正統大綱。一個明朝的縣令把自己的題十景偽作成朱子的“大作”,把自己的所謂附詩與朱子編在一起,以此博取詩名和文名,這在古代是大有人在。而我們後人都被這種欺世之作所騙而全然不知。但作為今人,要想推翻距今已四百多年明嘉靖編纂的縣誌,已成事實的青佛十景,是不可能的。即使知道是偽作,但已在青佛縣深入人心,人們也隻能以訛傳訛,說本縣之十景是出自朱熹所題,作為縣民不也是一份榮耀和光彩。我會選用朱子的題十景來詠詩,不就是看重它是朱子所題。我父親還特地囑咐我,你這種發現千萬不要對別人提起,更不能去寫這方麵的辯證文章發表。那會遭到全青佛人對你的不解和攻訐,會說你不知好歹和天高地厚,是把胳膊肘往外拐。我父親還語重心長地說,就是你把這事爛在肚子裏,也不能向世人吐一個字。以後,我再也不寫一個字與青佛縣十景有關的詩文就是。現在已經刊印的就讓它去自欺欺人了。我聽從了我父親所囑,此後,我從沒對人重提我這個考證,也從不寫與縣十景有關的文章。因為它確實還關乎一個縣的聲望和名聲。我就把自己這種發現和考證爛在肚子裏。後來我大學畢業分配回青佛縣工作,一直幹到現在副縣長這個職位,我當然更不會去捅這種有損本縣名望的事。在我心裏我還真感謝當年我父親對我的囑咐。要是我當時憑一種初生牛犢不怕虎,把我對縣十景存偽的發現寫成文章發表,就可能沒有我後來在青佛縣的仕途。因為誰有把一個不愛鄉,並詆毀本縣聲譽的人,提拔到這個縣主管文教衛的領導崗位上呢?不過,我工作這三十多年來,我對縣十景是否朱朱熹所題還是存在心裏,我還從多方麵的史料和典籍,去尋找它係朱熹所題的佐證。但至今我一直沒找到比明朝嘉靖更早的有關資料。當我讀到你寫的這篇《初賞朱熹題青佛十景》,我頗為驚喜,以為你在博物館找到新的資料,能把我心中對縣十景是偽作,是偽造朱熹之名這個死結解開。隻要有人能找出新的史料,我寧可承認三十多年前我對縣十景是朱熹所題的懷疑是我的年少無知,是對縣誌曆史的一個褻瀆。

鄒有生說完把目光轉對王井海,說,“所以,我叫你立刻到我這裏來,就是想你能有新的發現?”

“哪能呢?我哪能有什麽新發現?”王井海對鄒有生的長談感到十分驚訝,王井海深歎了一口氣說,“你還看過嘉靖版的舊縣誌,我連新縣誌都沒去查看過。我隻相信在人們口口相傳的傳說,依此就把它寫成文字了。再說,我寫的是一篇歌頌本縣的散文,又不是什麽考古論文。”王井海在這裏說的是大實話,他對鄒有生上麵所談的雖然略感驚異,對他治學的態度也感到欽佩,但在王井海的心目中,卻也認為鄒有生考究十景是不是朱熹所題感到有點迂腐,太過認真。既然是幾百年前的舊縣誌所載,也已成為青佛人的共識,那何必再去考究它出處的真偽。那是費心費時的事,是出力又討好的事。在王井海心裏覺得,隻要這十景的內容好才是關鍵。比如,其中的第一景是“寺光雲煙”,所表現的是青佛城的觀音寺因在城東山邊,觀音寺四周樹森林茂,當每日清晨第一縷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樹木照在寺廟東角,驅散山林的霧海而出現一種特殊的寺廟自然景觀,因此被前人題為“寺光雲海”。這多富有詩意和妙美啊!而第二景叫“青翁倒影”表現的是青佛城古渡擺船的船翁,景裏不寫老翁,卻把老翁叫做青翁,其意是船翁擺船過渡時把身影投進青佛江產生的倒影,在粼粼波光倒影下連老翁都變成“青翁”了因而得名。如此醉人的景象,可見題景的古人是深諳詩情畫意的,也是寫景的大手筆。如若不是朱熹所題,就算是像鄒有生所說的是明嘉靖縣令修誌的“偽作”,也可見該縣令識景懂物的不同凡俗。再說,這是古人修的縣誌,是正縣令的手筆,你鄒有生是一個四百多年後的“副縣令”,你也沒資格對其評頭論足啊。看來,鄒有生還不如他那過世多年的老父親哩!雖然他沒見過鄒有生的父親,但他從剛才鄒有生的長談話語裏,認為鄒老頭子對鄒有生的那席囑咐還是頗有道理和見識的。現在的人為了本地招商引資,旅遊資源的開發利用和經濟利益,連《水滸傳》中的潘金蓮、西門慶是屬哪個縣人,好幾個地方都在為爭奪歸屬地而大打口水仗。不都是為了本縣本地的名人效應嗎?青佛縣有現成的朱熹所題的十景,是青佛縣的一筆財富也是青佛縣的驕傲。我們不僅不要去懷疑它的真偽,還要花大氣力去宣傳它,使之成為青佛城一塊旅遊資源和招商引資的金色招牌。王井海口裏沒對鄒有生說出來,心裏卻是這麽想的。他甚至為自己能在宣傳這十景寫的這篇《初賞朱熹題青佛十景》感到欣慰。

鄒有生剛才對王井海說起三十年前他和其父的長談,意在對王井海在考古治學方麵要有嚴謹的科學態度有某種啟發,他根本沒想到王井海心裏想的卻跟他不一樣。他對王井海說道:“你是縣博物館的館長,身上具備的曆史知識和嚴謹的治學精神要比普通的人更多更強。我們現在把這十景是否朱子所題拋開。但我今天叫你來還有另外一個目的,就是你那篇文章中還存在有一個問題,我必須給你提出來。”

“什麽問題?”王井海望著鄒有生反問。

“你在文中提到我們青佛縣城新開發的青佛江畔‘新潭湖’景的麵積,也出現了謬誤。”

“謬誤在何處?”王井海不解地問。

“我問你,我們青佛縣全縣麵積是多少?”

“這個?——這個我還真沒認真考證過。”王井海對鄒有生這個突然提問有些措手不及,但他確實不知道本縣縣域麵積有多少。

“我省的省域麵積呢?”

“這……這我就更沒去關注過。”王井海說著,啞著一張大口。

“你寫的文章稱‘新潭湖’的麵積是多少?”

“十多萬平方公裏。”

“沒錯?”

“沒有錯,肯定沒有錯。”王井海斬釘截鐵地說。“我在文章裏是這樣寫的。”

“這個人工湖的麵積你的根據從哪兒來的。”鄒有生緊追著問。

“我們不是每天都生活在這個擴建後的人工湖邊,其湖水淹去了幾個村子,就像一個大水庫。我在寫那篇初賞文章時,為了表現八百年後被朱熹題寫過的青佛十景的今天景象,我心裏想偌大的青佛江畔一個人工大水湖的麵積應該有十多萬平方公裏吧。”

“好的,好的。現在讓我來給你上一堂地理常識課吧。”鄒有生故意逗王井海玩,還真逗出他的這番貽笑大方的話,心裏直想笑。鄒有生說,“你一個博物館長,連這種必須要掌握的知識都是在屋裏想當然,依葫蘆畫瓢。然而卻畫出讓朱子在地下都會笑掉大牙的大笑話。我不懂你進博物館這麽些年是怎麽樣過來的,又是怎樣來抓業務的。”王井海對鄒有生的批評臉上發起了燒。

“現在讓我來告訴你吧——我省的麵積約十二萬平方公裏;而我縣的麵積是三千零六十平方公裏。”鄒有生說,“而你在你的文章裏寫縣城圍湖的麵積是十多萬平方公裏——就是說我們縣這個人工圍建的新潭湖的麵積能裝進一個省。這有可能嗎?我國最大的淡水湖鄱陽湖麵積也才三千五百多平方公裏,而一個由一條縣內小江靠築壩抬高水位而修成的人工湖,比鄱陽湖大三十倍的湖區麵積這有可能嗎?稍微有點地理常識的人一看到你這篇文章,就會感到寫文章的人是多麽的無知和十分的幼稚可笑。因此會對你的無知而對你這篇文章產生反感。其實,現在我們青佛縣城這個人工新潭湖,總麵積也不過二平方公裏。可在你筆下卻寫成十多萬平方公裏,能把一個省吞進肚子裏去——這是多麽的貽笑大方啊!你犯的是一個常識性的錯誤。看是小錯,實為一個天大的錯誤。這篇文章雖然是刊登在縣刊上,但白字黑字已經無法改變,留下一個謬誤和汙點,永遠定格在那裏。將來青佛縣的後人們,如果翻讀到你這篇文章,一定會為我們二十一世紀的青佛縣人寫的這種謬誤文章取笑我們。”鄒有生好不客氣批評完王井海後,感慨道,“文章千古事,千萬馬虎不得呀。”

王井海麵對鄒有生的批評啞口無言,羞愧得滿臉燒紅,就差屋裏沒有一條地縫可鑽進去了。這時,鄒有生好像又想到了什麽,皺了一下眉又說,“你也知道我已經要離休了,但有一事壓在我心裏多年,我沒對說,但我總感覺,在我要離休這個時候,我才把這事拿出來問問你——當年,你還在鄉村教書,你為了調進剛組建的縣博物館,你親自拿給我看的那篇《花姑娘醉酒》的民間故事,究竟是不是你自個創作的?”

對鄒有生的提問,王井海心裏一陣緊束。這要讓他怎麽說呢?那篇民間故事是由他親手撰寫的。不過它是由一篇別人寫的發表在外省的一本戲劇內部交流刊物上的《村姑醉酒戲老板》的劇本改寫的。其內容、故事、情節、細節和人物構造都是從那篇戲劇上取來的,隻是經過了自己巧妙的移花接木,改頭換麵和張冠李戴,把人家的戲劇形式改用民間故事的形式“二度表現”改寫成《花姑娘醉酒》。當年改寫完畢,他投給了省外一家正式出版發行的通俗文藝刊物,竟然發表了出來。那時,他一心一意要離開拿粉筆的教師隊伍,縣裏剛好正在組建博物館,向全縣公開招聘能寫會文的這方麵人才。他便帶著這本刊有《花姑娘醉酒》的刊物登門拜訪了鄒有生副縣長。正因為這篇民間故事幫了他的忙。因為在幾十位應聘竟爭對手裏,隻有他一個人在省級正式刊物上發表過作品。時任分管文教衛的鄒副縣長選出的第一位進博物館的當然是他了。現在時隔十多年,這事連王井海自己都忘了,鄒有生卻在此時提出來,難道鄒有生發現了這篇雖不能叫抄襲(因為原作是戲劇劇本,而他改寫成的是民間故事),但內容上乃存在有剽竊嫌疑的作品的問題?不可能吧——鄒有生閱讀麵哪有那麽廣,連不是正式刊物的外省內部交流的下三流劇本他也看,王井海難於相信,心存一點僥幸心理回答說,“那篇《花姑娘醉酒》當然是我創作的。難道你連這也不相信?我當年還寫了許多小說,隻是沒有發表,現在手稿還藏放在我的書櫃裏呢。”

“是不是你自己生的小孩,你心中有數。”鄒有生沒有立即批駁他,鄒有生轉身進了書房,一會兒時間,鄒有生走了出來,手裏拿著一本封麵和紙張都有些發黃的《民間演唱劇本小集》扔在茶幾上,說,“我是在你已經招聘進博物館後才看到這本戲劇小集的。裏麵那篇《村姑醉酒戲老板》的人物、故事、情節、細節和戲劇矛盾衝突和你那篇《花姑娘醉酒》如出一轍,隻不過地名、人名、對話和場地做了改動。但故事情節基本是相同的。但有一點,我必須指出,這本戲劇小集是西南一個偏遠小縣出版的內部交流刊物。我分管文教衛宣傳口的,人家都會寄到縣宣傳部來。我當時查對了一下,發現這本戲劇小集子出版的時間要比你那篇發表的時間早整整一年。我不知道你是在什麽地方看到這本集子,但你用民間故事的形式改寫人家的原創劇本作品,這一點是毫無疑問的。說重一點,就是你剽竊了人家的借口,剽竊人家的創作成果 ,是板上釘釘的事實。”

王井海一下子就癱軟了身子,雙手不住在打顫。他不敢去碰觸一下這本集子。因為他對這本集子是太熟悉不夠了。當年,他的表哥在縣劇團裏拉二胡。一次很偶然的機會他到縣劇團找他表哥。在他屋裏看到這本劇本小集,他便順手牽羊帶了回去。裏麵那篇《村姑醉酒戲老板》的戲劇故事寫得真好,吸引了他。於是他就對其進行了一番改寫,最後改寫成了民間故事《花姑娘醉酒》。因為人物形象寫得成功,最後發表在正式刊物上。他原以為是從劇本改寫而來,沒人會發現自己這種剽竊行為的。沒想,還是被眼前這個鄒有生發現了,露出了馬腳。

“當年我看到後,我是很生氣的。但考慮到你已經被招聘進博物館了。又是我親手下文調你進來的。想你一個鄉村小學教師走進縣機關很不容易,兼之,一篇是戲劇,一篇是民間故事;一本是內部刊物,一本是正式刊物,我想這不會被人發現的。後來事實是沒人發現沒人告發,我也就采取息事寧人的態度,沒有對你這種剽竊行為對你進行處分。但這事一直留在我的心坎上。今天我是要離休之人了,我應該讓你知道這事,也讓你明白,這世上的事,除非你莫為,遲早都會有人發現你這種剽竊行為的。要知道,一個拿筆杆子的,隻要你被人發現你寫的某一篇東西是抄襲和剽竊他人的,被人揭露曝光了,你這輩子從文的生涯就從此結束了。哪怕你以前寫過多少的好文章,你的筆杆子從此就折斷了。我今天這麽不客氣地對你說,是希望你在有生之年為文從事,要清清白白,老老實實。千萬不要再幹這種欺名盜世的事。我對你的文名的保護也到此結束,在沒有人告發你的剽竊行為之前,我這輩子都不會對人提起這個事,你也不必過於驚慌。以後該幹嗎就幹嗎。我要說的完了。”

王井海臉紅耳赤,過後都忘了自己不知是在什麽樣的情景下離開鄒家的。不過,他心裏難受了很長時間,也很長時間沒再提筆寫那些能給自己帶來名利的論文和文章。不過在心裏對鄒有生是很佩服的。這包括鄒有生的為人和包容人,也包括他的學識和處事作風。

此後不久,鄒有生離休後便離開了青佛縣城,回到他的老家過起了悠閑自得的鄉村田園生活。

王井海則繼續在博物院當他的館長。至今,他們都沒再見過麵。讓王井海萬萬沒想到的是,自己的女兒王惠橙竟然會和鄒家這個恩家又是冤家的鄒家公子鄒進談上了愛,並且鄒有生會親自登門為他家兒子的婚事,和他談婚論嫁。

在這裏有一事必須說明,鄒有生要離休時和王井海的這次因文論事後,王井海那不好受的心情經曆過相當長時間的痛苦折磨,但知道他底細的老領導的鄒有生畢竟已不在位上,他心裏也就慢慢逐漸恢複和坦然了。就像鄒有生臨離開時對他說該幹嗎就幹嗎。

這天晚後,鄒有生如約而至進了王家。

王井海把鄒有生迎進套房後,鄒有生坐定,王井海泡完一泡熱茶,雙手端過一杯茶給鄒有生,他們寒暄一陣之後,王井海便對鄒有生說,“你來為小兒鄒進提婚,我首先聲明一點,既然是我小女惠橙看上了你家鄒進,我什麽聘禮都不要你家的。但有一事我要事先說明:隻要鄒進把那隻‘鈞瓷’送過來。一切就萬事大吉了。”鄒有生說,“王館長,你可真狠,那‘鈞瓷’可是值二百多萬元的人民幣啊!再說,那是青佛縣千年難得一見的寶物,最終是要歸你們縣博物館收藏的,是公物,哪能做私物的聘禮來交易?這非常不妥。”王井海說,“老鄒,我女兒很快就是你鄒家的人了,咱現在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恕我直言,你長期居在縣長高位,又有是富僑的鄒太太長期做你家裏的生活支柱,你是長期生活在溫暖和富足裏。我說句以前不敢在你麵前說的話,你對像我這樣長期在貧寒線上掙紮的人和家庭的生活不一定了解。還有你長期是坐在台上對台下講話的人,像那些給台下人做報告的正統話,我們現在就不要再說。我對那隻‘鈞瓷’的看法直言不諱說給你聽,鄒進想多把玩一段時間,放在你家可以,但要送給館藏我難於同意,因為它太值錢了。再說,這是鄒進發現的,是可以屬於他私人藏品的。放在你家我也沒什麽異議,但是我就是擔心像你剛才說的要去充公,給縣館做館藏品。作為博物館長,這些話本不該是我說的,換作別人,我還要放響鞭表示歡迎。可這事偏偏發生在鄒進身上,我不得不把實話說了。要把‘鈞瓷’充公,我是堅決不能同意的,為安全起見,此物隻有放在我手上,我才能安心。否則,我也無心為惠橙辦婚事。你看著辦吧。”鄒有生頗感難辦,就說:“這樣吧,‘鈞瓷’是鄒進發現的,真正的擁有人是鄒進,此事你直接跟我兒子商量。好嗎?”“我跟他說過好多遍了。”王井海深歎一口氣說,“自從我上你家看過這個寶物,又請人來鑒定確認是‘鈞瓷’無疑後,我就向鄒進提出此物要放到我這裏,但鄒進不同意。說是怕我摔壞了,我還叫惠橙作為一個任務把它給我拿回來,鄒進說讓他多玩一段時間,反正他不肯給我,我拿他沒辦法。今天你親自上門為他提親,我才作為一個條件向你提出來。你是他的父親,你做他的工作,他肯定聽你的。其實,這件寶物本就應屬於我的,隻是我的福氣不大,才被鄒進撿了漏。這次你兒子可賺大了,連我女兒也是因為去修補這隻‘鈞瓷’被他賺上了,他應該知足了,應該把它歸還給我。”王井海一臉難看,那意思是“鈞瓷”不送來,婚事就免談。“他什麽時候送來了我才會為惠橙置辦嫁妝,否則,他們的婚事就一直拖下去。”鄒有生見王井海話說到這個份上了,答應了王井海說:“我回去做做鄒進的工作,叫他把‘鈞瓷’給你送過來就是了。”

在王家為女兒大辦嫁妝時,鄒進的母親陳憶秀和鄒有生夫婦去了一趟香港找大女兒玩去了。

王惠橙和鄒進的婚事定於過年舉行,兩個有情人終於走進了紅地毯。

舉行婚禮那一天,從香港趕回來的鄒家父母在親朋好友麵前,送給新婚的兒子和兒媳一件特殊的禮物。禮物在一個裝飾得十分豪華的紅箱子裏包裹著,箱上麵蓋著一層紅綢布,箱上麵還壓著一幀用英文書寫的、加蓋有香港某拍賣行印章的金色證書當鄒進和王惠橙在參加婚禮的眾親朋好友麵前揭開這個特殊禮箱時,裏麵立著的正是那隻“鈞瓷”!

眾人皆驚!

鄒有生拿起那證書,指著“鈞瓷”對新郎和新娘說:“這是我和你媽從香港這家拍賣行用二百六十萬港元賣回來的,作為送給你們的新婚禮物,希望你們好好珍藏。”

鄒進和王惠橙都驚瞪著雙眼。

王井海也在場,他也驚得目瞪口呆,他做夢也沒想到,半個月前,這隻以縣博物館的名義賣給香港某拍賣行的“鈞瓷”,會這麽快被鄒家購回。王井海在驚詫之餘更多的是羞愧得無地自容。

王惠橙滿臉火辣,質問王父說,“爸,你怎麽能這樣?”

王井海尷尬著,然後才用悄聲的尾音吐出以下這句話:“博物館是以一百八十萬元人民幣賣出去的,誰想人家一轉手卻賺了這麽多,這家拍賣行賺得也太狠了。”然後,故作鎮定轉對鄒有生說,“我說,親家,你也不必送這麽重的禮嘛。你這錢花得值嗎?”

“值!”鄒進的母親接過王井海的話說。“你們都知道,我家老頭子是從來不賣書字的,但這次在香港為了這隻古‘鈞瓷’能重回故裏,他爸在香港連續寫了六天的書法字,邊寫邊表邊賣,加上我帶在身邊的一些儲蓄,終於湊齊了這筆款把它從拍賣行買了回來。鄒進,惠橙,這下,你們可得好好珍藏。願你們攜手相愛,到了像我們這樣老了,再贈送給北京國家博物館。”

鄒進和王惠橙雙雙接過這個裝著舉世無雙的“鈞瓷”寶箱,王惠橙說:“會的,母親請您放心,我和鄒進一定會這樣做的……”

2009年9月初稿於長沙

2012年5月改稿於長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