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仔玉(中篇小說)

李新輝再次撩開妻子嚴仔玉身上的被單,對嚴仔玉狠狠地嚷道:你真的還要這樣死死躺著嗎?

嚴仔玉側著身,背朝李新輝好像根本就沒聽見他的嚷叫。這時,李新輝又上前搖了搖妻子的肩膀。嚴仔玉仍躺著一動不動。在嚴仔玉露出的臂膀上,李新輝隱隱見到那被他毆打過留下的青紫的痕跡。

嚴仔玉撥開李新輝搖動的手。李新輝抽了回來再搖,嚴仔玉再撥開。李新輝又搖,嚴仔玉再次撥開。這時,惱羞成怒的李新輝便發起火來再次罵開了:你這個臭不要臉的賤貨!你這個騷得脫層皮的母狗!你這個**婦!……李新輝口裏像念咒似的罵著,然後在屋子裏來回走動,為了發泄他心中對嚴仔玉的怨恨和怨懟,他不時用腳踢翻屋裏的東西,讓它們發出磕碰的聲響。

嚴仔玉仍不為之所動。幾天來,嚴仔玉已習慣於李新輝這種無休無止的辱罵和不時砸翻瓶瓶罐罐的聲響了。

李新輝不再搖她了,對這樣一個丟盡了他麵顏的臭女人,他除了能用這滿口的髒話來辱罵她之外,實在是拿不出別的對付她的辦法了。見她還是那副死豬不怕滾水燙的熊樣,李新輝搖著頭,口裏繼續罵著走出了房間。

過一會兒,一對兒女從門外走了進來。女孩稍大,三歲,男孩一歲多,剛學會走路。女孩牽著弟弟走到床前,喊道:娘,你要起來吃飯,人不吃飯,會餓死的。你餓死了,我們就沒娘了!——顯然,這是罵走出去的父親教他們進來說的。

嚴仔玉聽到是女兒的聲音——這帶著童稚未脫和哀憐的聲音,她動了動身子,把臉從床內轉了出來,麵對這對無辜而不幸的兒女,嚴仔玉一雙走神的眼睛溢出了淚水。然而她仍然默而無語。是的,她已經四天四夜沒喝一口水,沒吃一口飯了。

這時,男人李新輝又回轉進屋,見她轉過身來,以為這次女兒哀憐的規勸奏效了。這才挨近床邊,勸慰嚴仔玉說,你不要再這樣不吃不喝了,這發生過的事,就算全是我的錯,就算都是我對不起你,就算我是豬狗畜生養的。但是,我已對你說過了,隻要你從此和猴子春江一刀兩斷,我都可以既往不咎!……然而,李新輝的勸慰,卻沒起到作用。嚴仔玉對這個既可憐又可恨的男人,依然一言不發。正是眼前這個粗暴的男人,在一夜之間,把她和這個家給毀了!……二

四天前,晚上九點多鍾,兩個小孩剛在隔壁的廂房睡下,嚴仔玉的相好李春江便神秘地閃進屋來。李春江一進屋就抱住了嚴仔玉,親熱地說,我想死你了,這麽長時間沒能見到你,我整天就像丟了魂一樣。

嚴仔玉回說,我也是的。但我確實左右為難。你不知道,我那死人(她平常都是這樣稱呼她的男人),說外麵整個村子都在風傳著我們的事,說我和你私通讓他戴烏龜帽,一直逼著我說放電影那天晚上從這裏逃脫的男人是不是你,要我交代內情和真相。現在,他天天監視著我,連我下田幹活和上山打柴都盯梢著我,讓我沒能鬆開一步,無法和你聯係。

嚴仔玉解釋著,被抱緊的身子在李春江的懷裏蠕動著,細軟的腰肢像柔韌的藤蔓那樣擺來擺去。李春江把臉貼在她的臉頰上問:那今天晚上你哪能得到這個空暇?嚴仔玉說,下午我那死人和我一起下地培紅薯,無意中告訴我今晚大隊部基幹民兵值班,輪到他當班。我留了個心眼,趁傍晚上山趕牛回棚,就偷偷跑去約你。說實話,這麽長時間沒和你在一起,我也很想你。

昏黃的煤油燈光下,依然能看到嚴仔玉的臉頰微微地泛著紅潮,俊美的一雙大眼亮閃閃的透著水樣般的柔美,兩隻白筍一樣鮮嫩的胳膊環繞在李春江的腰際,瓷亮瓷亮的,耀惹得李春江神情激昂,他顧不及再問她什麽便拚力地吻起她來,瘋子一樣的吻點從她的臉頰到脖子一路吻向她那像山一樣聳立的胸脯上。她的胸脯被一件花布褂繃得緊緊的,堅實中透著柔軟。他的臉在她凹凸的乳峰之間來回摩擦滾動,她微喘著鼻氣,透著美妙的舒服感覺。說句老實話,盡管眼前這個男子不英俊,甚至可以說有點醜陋。他尖瘦臉,小眼睛,猴子腮,一身的瘦猴骨頭,但不知怎的,她卻隻有和這隻瘦猴在一起,人才會感覺到有特殊的快樂。都說生得猴相的男人特別懂得女人,石村的俗語:“瘦男多精,瘦女多騷”,也許真是這樣的。猴子春江正是這樣的一個男人,他似乎特別深諳男女在一起時,女人最需要的是什麽。

此時,這隻瘦猴已變成一隻饞貓,貼靠在她身上,他也不多言語,隻靠那片靈巧的舌頭從她的鎖骨向她的胸部一路吻了下去,他的胡須在她白皙的鎖骨和胸部之間時而像蜻蜓點水,時而像瘦猴摘桃地紮著、觸著、紮著、觸著……他每紮一下和每觸一下,都會在她心裏激起一陣漣漪,一陣漩渦,或一陣春波,叫她一身酥軟無力,情不自禁輕聲吟哦起來。她用一隻手止住這讓她無法承受和難於自控的快感觸紮。他很知覺地移開了,轉向她的下顎吻去,像一陣輕風掠過水麵,在她的耳廓和耳垂下又忽然停住,接著再使勁地吸吮,這致命的簡直要奪去她神靈的吸吮,從她的神經末梢直透她的心底,漫過全身。她張開兩片水一樣滋潤的唇,舌頭在空中尋求著他的飛吻。他立馬接住了。兩隻磁性十足相接的舌尖,像兩把彎勺勾引住了,這種“頭臉相貼舌相勾”的情景,讓她感覺全身的熱血在劇烈地沸騰和奔湧,心裏溢滿了情欲。和他相好二年多來,倆人已不知有過多少回這樣如癡似醉的歡愉,但她又似乎沒在這種歡愉中滿足過而一次次從他身上尋求這種歡愉的刺激……他也如此,家裏也有一個相貌不錯,年齡和她不差上下的妻子,但隻有跟她在一起,他才會充分調動起**,有使不完的猴勁。都說色字頭上一把刀,然而,世上男女之情,又好像隻有這個“色”字最迷惑人和蠱惑人。

如果按照生活的常規,今晚這隻瘦猴是不該在這裏出現的。但由於這美人和**的**,他無法不來。

大約在個把月前的晚上,石村又迎來了一個月輪放一場電影的時辰。村裏人都興高采烈去大隊部觀看電影。那晚放映的電影是一部大人小陔都喜歡看的《三進山城》。按理,他們都會去看。可是他們都沒去。原因很簡單,一村人都去了,家裏沒人,正是情人幽會難得的好機會。他們事先約好,他到她家來相會。

那晚黃昏剛過,嚴仔玉就對她那個死人說:今晚我身體不舒服,頭有點疼,電影就不去看了,倆小孩就由你帶著去看吧。她男人李新輝答應了。李新輝吃完晚飯帶著倆小孩出門走了。

她的死人走後不久,她的情人猴子春江就像往常那樣從邊門偷偷閃了進來。

嚴仔玉的住家與大多數的石村人家的住屋一樣,屋子都建在半山坡間。石村的地形有個特點,到處都是石頭,村裏的田園沒有一塊超過一畝見方的平地。石村幾百戶人家就這樣星羅棋布散居在十幾道溝溝壑壑的山坡梁間。這裏的農居還有另一個特點,都是獨門獨戶。頂多就像兩個親兄弟同居一屋。這種親兄弟同居一屋,在石村叫作“一人一頭厝”。嚴仔玉的住屋就是這種一人一頭厝:李新輝住在西頭,嚴仔玉的大伯李新文住在東頭。

嚴仔玉家的住厝非常的奇怪。別人家的住屋,左右兩頭都有道路出入,她家卻沒有。因為她家西頭被一道很高很陡的石頭絕壁阻斷,沒通道路。東頭是一條村道。村道是鋪著凹凸不平的壘石道,兄弟兩家人出入都得從東頭這條村道走。這明顯有些不方便。為什麽不把西頭的石頭絕壁鑿掉以利通行呢?據說西頭那石壁不僅不能鑿,還是故意留下的哩。當時李家要建這房選址時,嚴仔玉的大伯李新文按例請來風水先生。風水先生拿著羅庚在選定的新地基上測來測去後,指著西頭那堆橢圓形的大石磊說,就選在這兒吧!李新文望著那堆十幾米高的大石磊是不解地問,這大磊堆我是準備請人炸掉的。風水先生說,要不得。我為你家選的是“穴位”,看重的就是這堆大石磊,這是塊風水寶地,風水名叫“烏蛇孵蛋”。他瞅著地基後背蜿蜒而曲折的山脊,指點給不解其意的李新文看:你看,那向彎彎曲曲逶迤而去的山脊梁像不像一條黑色的烏蛇? 李新文定神看了看,點點頭說,是像一條烏蛇。風水先生又說,而這堆石磊蛋正匍匐在這條烏蛇的身底下,像不像烏蛇正在孵蛋?李新文說,是有這麽個意思。不過,這烏蛇孵蛋的風水究竟好不好?風水先生說,當然好!你想,一條烏蛇正在孵蛋的風水地,就意味著你的住屋裏麵時刻都在生金下銀,當屬能發財的大富大貴之地。又對正沉在雲裏霧裏看個仔細的李新文囑咐說,你建屋時,千萬別去動這些黑石蛋,否則會傷了風水。大家不究風水先生把一堆自然生就的大石磊稱作是“烏蛇孵蛋”的風水是否信口雌黃,是否會發財的說法可信不可信,但李新文信,作為村人的李新文沒有理由不相信風先生點的這個風水穴位。在建房時,還真不敢去動一下這堆足足有二層樓高的橢圓大石蛋,怕傷了風水,還真讓它們原封不動留在了房角西頭。房子建好後這個層疊而成的大石磊便成了屋西頭的一道絕壁,所以西頭就不通道路了。李新文在絕壁石頭頂端填築了一些山土,植上了一些耐旱的石竹,一是作為房屋的風水林,二是對這個“烏蛇孵蛋”的大石堆的風水寶地加予保護。

由於屋子西頭不通道路,猴子春江每次來和嚴仔玉偷偷“烏蛇孵蛋”就很麻煩,他先得從東頭的那條村道躡手躡腳拐進來,再悄悄地從嚴仔玉大伯李新文住的東屋後麵那條隻能走一個人的狹窄出水溝繞到西頭邊,然後從“預約”的邊門,推門溜進屋來。男女**,要多繞這樣大半個圈自然就多了一份風險。猴子春江每次來,總是擔心被住東頭的李新文一家人發現。他每次從屋後繞那半個圈,總是提心吊膽,每次都像當了一回賊那樣粗氣不敢出一聲。

然而,色欲難禁。猴子春江隻要獲得和嚴仔玉約會的時間,再大的風險他都敢冒,都會如約而至,出現在嚴仔玉的麵前。

這次他們已經快一個月沒碰麵了。猴子春江進屋後,他們便不顧一切摟抱成一坨,生吞活剝起對方來了。就在他們開始在**翻雲覆雨,未雨綢繆的時候,東側那條村道上傳來了一陣過往人群的嘈雜聲。。

這種時候,女人是特別敏感的。嚴仔玉一聽到外麵這種嘈雜聲,她的第一反應就是趕緊推開在她身上的猴子春江。伸出一個指頭示意猴子春江不要出聲。然後從他身下滑溜出來,然後快速下床,再快速套上花褲頭,又一邊披上外褂一邊開門衝到廂房走廊,往屋外一望:天啊!屋下麵一條手電筒的火龍,從大隊部向她家屋下的村道延緩不停地蠕動而來。這是咋回事?她的死人李新輝帶著小孩離家才不到一個小時。今晚的電影咋這麽快就放映完了?嚴仔玉頭腦嘣地一陣緊張,她不敢再多做思想,第一反應就是趕緊返身跑回屋來,對著還躺在**不知所以然的猴子春江急聲喊道:快起來!看電影的人都回來了!我那死人很快就會回家,你趕快從邊門跑掉!

原還在雲裏霧裏的猴子春江,一聽李新輝很快回來,一時慌了神兒,騰地翻身下床,光裸的下身慌亂地套上褲頭,短袖都沒來得及披,抓在手上,也來不及和嚴仔玉多說半句道別話,直覺告訴他隻有馬上離開這兒。

說來還真驚險。猴子春江剛從房裏跑出,要開西頭的邊門時,東頭那邊廂門就傳來了有人推門進屋的聲響,似乎還有一道手電筒的亮光在晃動,嚴仔玉迅速拉開邊門,一把將他推出門去,然後飛一般疾快把邊門關死。然後快步跑回屋去,將房門帶關,人躺上床去,若無其事又心神不安地注視著屋裏屋外的一切動靜……被嚴仔玉一把推出邊門的李春江,一時顯得驚惶失措,但他心裏此刻隻有一個念頭,趕緊逃脫這個既充滿**又充滿恐懼的是非之地。這時要他從屋後的出水溝繞到東側的村道已經不可行了。因為東側村道已經有許多的手電筒光亮在閃動了,那光亮足以讓他膽破心驚。邊門外前方是一條半米來寬的房基沿階,沿階下是一窪深澗。頭頂是那道該死的石頭絕壁,十來米高的絕壁盡頭是那道石竹的風水林,再往上就是一片山田。人想從那道絕壁爬上去從上麵那片山田逃走,就跟夢想著爬上天梯那樣不可能。就在猴子春江驚恐不安的時候,耳邊已經傳來了屋內有小孩和李新輝的說話聲。也就是說,自己與李新輝僅有一門之隔,要是李新輝在這時發現了門外有什麽端倪,開出門來,自己就被李新輝逮個正著,那後果不堪設想!此時的李春江神經已經繃到極點,他有點慌不擇路,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人往沿階下那個深不可測的深澗,像箭一樣射跳下去。誰知那深澗的澗底是一片亂石,他射跳下去時,右腳板剛好射到一塊石刀片上。他 “哇”地發出一聲疼痛的慘叫,人隨即跌倒於澗底。恐懼和疼痛之間,他感覺右腳板有黏糊糊的血液淌出。然而,也許他這聲慘叫太響,上麵村道一陣手電筒的光亮隨著他這聲響向他這邊照射了過來,好在他人已跌倒在澗底,他又下意識強忍住疼痛不敢再發出第二個聲響,那道手電筒在上麵映照了幾個來回,好像沒發現他這邊有什麽異樣,光亮就收了回去。很快,那道光亮閃進屋裏,最後完全消失了。

好險啊!倒在澗底的猴子春江在驚慌中暗自估摸,打手電筒的人應該是李新輝的哥哥李新文。這個李新文大概是電影散場歸來最後一個人了。因為,在李新文後麵,猴子春江再沒看見有手電光的閃動了。村道剛才那條令他膽戰心驚的火龍已經消失殆盡,四周除了黑暗,又恢複了夜晚的沉寂。

李春江鬆了一口氣,在黑夜中,他忍著疼痛終於把由於驚慌一直拿在手中沒來得及穿上的布褂子,套在**的身上。當然,他此刻想到的是趕快逃離這個深澗。他在心裏暗自罵道:這個李新輝的家,房屋建好至少也有七八年了,為什麽不把這個因建房取土留下的深澗填平,留下了這麽個禍害?要不是今晚自己命大,這個大深澗有可能就成了自己的葬身之地。他忍著腳板激烈的疼痛,站起身來,戰戰兢兢從深澗爬出,拖著傷腿,一瘸一拐,樣子滑稽又可憐兮兮地拐上了東側那條村道,然後朝上方他家方向的那道山梁拐了過去。

李春江的家住在四隊。在另一道山梁的後背。從這裏步行到他家要走十五分鍾左右。麵這條村道是三隊通往他們四隊唯一的村道。

李春江怎麽也沒想到,他自以為這樣離開沒被人發現。然而他的行跡還是被李新輝的哥哥李新文發現了。原來,向李春江打來手電筒亮光的人確是李新文。猴子春江今晚確實很不走運。這晚大隊部放《三進山城》的電影隻放到那個日本鬼子的小隊長,對著他的漢奸翻譯正書寫著“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八個字的情節時,銀幕突然閃了一下便暗下來,霎時,銀幕上就沒影了,在觀眾麵前隻剩下一塊空白布。大埕上頓時陷入一片黑暗。在觀眾一片莫名其妙的唏噓聲中,放映員摁著手電筒對著放映機和發電機大查一通,最後查出是發電機燒壞的毛病。在1971年的石村跟全國許多缺電的鄉村差不多,還沒有通電。公社放映隊來大隊一個月放一次電影靠的是自備的發電機來供電。發電機一燒壞,那可不是一時半載就能修好。這晚的電影放到一半就放不成了。這是當時鄉村放電影經常會遇到的尷尬事。憑你觀眾再唏噓、再痛罵、再惋惜,大家也隻能在一片失望聲中打道回府了。

李新文是走在散場最後回來的。剛要進家門時,他耳邊好像被屋下一個叫聲驚動,他隨手用手電筒向傳來叫聲的屋下照了下去,卻沒照到什麽東西,李新文便進屋去了。不過,他要關門前,人還特地往西邊那頭弟弟李新輝的屋子看了看,見弟弟新輝和小孩的房裏都亮出了燈光,感覺他們都回來了,才放心地關好了門。然後回到自個的左廂房抽起了煙。

李新文在左廂房抽煙時,腦子裏卻不時閃現出剛才在外麵聽到的那個不明聲響,雖然手電筒沒照到什麽,但他心裏又分明感覺到從屋埕下傳出的那個很犀利的聲響,好像在耳旁揮之不去。李新文心頭犯著疑惑,自然就多了個心眼,他在左廂房特地不點亮煤油燈,人坐在窗口一邊吞雲吐霧,眼睛一邊從窗口往下看。雖然外麵很黑暗,但下麵整個大埕還是在他的視野裏。幾分鍾後,李新文終於看到一條黑影,在夜色中一瘸一拐,一腳輕一腳重,腳步詭異,先從他家埕下緩緩摸出來,又悄悄向他家東頭村道摸索而去,然後沿著村道向四隊方向的那道山梁摸走過去。

李新文一時很感奇怪,又很感驚悚:怎麽會有這個瘸腿的人,在黑夜中這樣鬼鬼祟祟地走路?他以前怎麽沒見過這個瘸腿的?他到底是誰?可惜,夜色暗淡,他沒能看清。這條黑影已經走遠了。李新文驚異的目光,一直看到這條瘸腿的黑影在四隊那道山梁徹底消失,人這才從莫名的驚異中緩過神來,對自己嘀咕道:這人莫非是李春江?可李春江是個健康人,從沒見過他是這樣瘸著腳走路呀!李新文一時又陷入一種謎樣的困惑。

李新文對弟媳嚴仔玉和李春江的曖昧關係早有耳聞。確切地說,是早有察覺。

李新文是三隊的隊長,又兼三隊的巡水員。李新文有個外號叫“庵公文”。石村土話,庵公就是庵廟裏的菩薩。這個外號緣於李新文的左手殘疾——五個手指撮捏在一起,難於像正常人那樣靈活地張開而得名。說起他這個綽號還真有一段故事。李新文從小特調皮好動,尤喜滿村爬樹捉鳥搗蛋。八歲那年一個春日,他爬上村頭那片風水林的一棵大楓樹。楓樹上麵築有的一個大鳥窩已**他多時。他敏捷地爬上楓樹後,當他把左手伸進了那個讓他魂牽夢繞的大鳥窩時,一隻不明動物突然朝他的手掌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痛叫一聲,下意識縮回了手。這時,隻見一條全身青綠色的長蛇也隨之從鳥窩逃了出來,向高處的樹梢爬了上去。他感覺自己是被那條青蛇咬了,一陣驚叫趕緊溜下樹來,到樹下一看,那被咬一口的手流出了一股黑血,手掌也隨即腫脹了起來。聽見他哭叫圍攏而來的老人說,咬他的是一條本地叫“吊樹蛇”,又叫“青竹絲”的棲樹劇毒蛇。這條蛇盤踞在楓樹上已有許多年,它是一條守護這片風水林的“風水蛇”。一般是不傷人的,但你今天上樹搗蛋侵犯了它的領地,它還有不咬你的?李新文當時還在世的老父聞訊他被吊樹蛇咬傷忙趕了過來,隻見兒子被咬後的五根手指已腫得像五段香腸,眼看就危及性命。好在那時村裏有一個專門治蛇毒的土郎中有特效的蛇傷藥,被其父急請過來當場在已經毒昏的李新文手上敷上了青草藥,把他救活了過來。然而,那吊樹蛇畢竟太毒,左手掌還是腫了一個多月才消退。最後那左手還是落下半癱——不能像平常人那樣自由伸張。彎曲著的五根手指拈在一起,那情形就像五隻指尖時刻都在同時撮著一把米,樣子十分怪異。村人就把他這個撮米狀起了個綽號叫“庵公文”。因為庵裏的菩薩其手指大都是五指並攏,少有張開,且是固定撮在那神龕上。村人叫他庵公文,雖帶有貶義,卻又是很形象的。成了庵公文的李新文,也因那手落下的殘疾影響了他的一生。其父知道他這個怪樣以後在村裏是幹不了粗重活了。唯一的辦法就是讓他拚命去讀書,指望他成人後圖個“吃軟米”的差事。在石村,吃軟米指的就是不必去做粗重活。比如當個教師先生,或在某個機關坐辦公室吃皇糧當脫產幹部,或在哪個商鋪開行坐店管管賬務之類的差事。就這樣,庵公文讀書一直讀到青佛縣初中畢業。現在的人,讀到初中已是很普遍了。可在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初期,像石村這樣的鄉村,能讀到初中畢業的人卻是少而又少。庵公文可是全石村第一個的初中畢業生,可謂是村裏最高學曆的“知識分子”了。然而,初中畢業後的庵公文,卻沒能如願在外麵找到一個吃軟米的幹活。其原因也出在他的那隻殘疾的左手。那時找工作政審體檢都很嚴格,要經過三審五審,要人的單位一看他那隻撮米的庵公手,先就失去了興趣。哪個用人單位都喜歡用一個五肢健全的人,誰會去要一個庵公手?無奈之下,庵公文隻能回到石村。好歹他是個初中畢業生!村裏還是很愛惜人才,加之他又是本村本土人,還是照顧他在大隊謀了個文書的職務,拿固定的工分,在大隊部抄抄寫寫,蓋蓋公章,不必下地幹重農活,後來還發展他入黨,作為未來的大隊幹部來培養他。雖然與原先讀書準備吃軟米的初衷相去很遠,但還可算是個吃軟米的人了。不過他自己還是覺得有些憋屈。憋屈的還不僅僅是這樣。接下來是三年後找對象時沒人願意嫁給他。很多女人相親時看到他那雙庵公手就先打了退堂鼓。太好的姑娘都不願意嫁給一個手不能幹重活的男人。石村畢竟是大山村,不能幫女人下地幹農活的男人那將意味著什麽?大家都清楚。而太差的女人,庵公文又看不上,自己再怎麽說,也是讀過縣裏初中,還是大隊的文書幹部呐!這樣,高不成,低不就,庵公文的婚姻便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二十八歲。那年,他父親突然發重病,農家老人一得重病,首先考慮的是兒女的婚姻大事,而在他身下的二十一歲的弟弟李新輝也已長大成人,他再不找個女人結婚,就會直接影響到後麵弟弟的婚事。這時剛好有媒人介紹,鄰村一個二十五歲叫戈絨絨的姑娘要嫁人,讓他去看看,這一看還真給看上了。結婚時,大家才發現,這庵公文七挑八挑最終挑來的卻是全村最醜的一個媳婦。那戈絨絨除了長個五官齊全,一副粗手大腳能幹活的相貌之外,還長了張密密麻麻的雀斑臉,讓人有點不堪入目。這個戈絨絨不堪入目到什麽程度呢?庵公文結婚不久,公社來了個姓邵的組織幹事,原是準備來考察庵公文提拔為石村支部副書記的。邵幹事聽說他新婚,出於好奇心想看看他的新娘子,於是上他家來。

這個邵幹事,原名叫邵泉轍,據說,是個色鬼。他早先在青佛縣農資局人秘辦公室當主任。有一天,在局辦油印室印發文件。那時的文件都是自刻自印,用的還都是油墨的,印時很費力。邵泉轍就叫一個臨時女工幫忙。臨時女工很年輕,十七八歲左右,穿著雪白的襯衫。女工拿著印刷輪子幫他滾動印刷。他一張張掀動印紙,手上濡滿黑藍色的油墨,二人配合很好。印了一會兒,不知他是聞到油墨香,還是聞到年輕女工身上的體香。他朝女工身上看了看,女工是個豐滿的女孩,且頗有幾分姿色,因為是臨時工,以前他並沒太在意她。現在這麽近距離和她在一起印文件,就在咫尺的她不時散發出來的少女芬芳,委實**著他,使他掀動印刷紙的手不知不覺慢了下來。最後,他向她很不自然地笑了笑,神態略顯猥瑣。那女工倒是不覺,也朝他笑了笑以示回應。女工這一笑讓他情性大發,荷爾蒙激增,也不知怎的他什麽話都沒說,突地伸出手朝女工的胸脯襲了上去。也不知是他太用勁,還是他動作太突然,或者是他手有油墨太黑太髒太討人嫌,被襲女工見狀,嚇退一步,接著便哭出聲來,轉身跑出油印室,等他回過神來快步追出,已經來不及了,那女工快步飛奔直往局長辦公室跑。

不一會兒,局長和二位副局長帶著一邊哭泣不止的女工來到油印室。局長指著他氣憤地怒斥道:好你個邵泉轍!算我瞎了眼,把你從一個鄉鎮普通農機員一步步提升到辦公室主任!你還是個受過中等教育的中專生,你看你幹的是人的事嗎?局長指著印在那女工胸前五個油墨手指印跡,說:人家還是個待閣的姑娘,你哪能看人家是臨時工,就欺侮她。邵泉轍“0”著一張嘴呆立著,知道自己這一襲,已闖下大禍了。而女工白襯衣前那五個油墨手指印,比公安立案取證還鐵證如山!無需他再作任何解釋,當場就叫他停職作檢查。半個月後,把他下到全縣最偏遠的天耳公社當個普通的社辦幹部。邵泉轍也因這個突襲女工的“五指醜聞”在青佛縣轟動一時。不過,多少年過去,隨著時間推移,人們似乎已漸漸淡忘。但隻要有人提起,說到邵泉轍的大名,都會重提他那五個油墨指印。他也因此在這個偏遠的天耳公社一呆四五年,至今還是個公社的組織幹事。雖然他的人生受過如此“驚魂一刻”的教訓,但他骨子裏那股好色的本性仍不時會冒出頭來。他下隊來,隻要看到哪兒有漂亮媳婦總要往人家那兒鑽。雖說不是想去耍流氓,但能飽飽一下眼福,對一個終年在山區轉的人來說,總是一件快樂的事吧!

這天,邵幹事上到庵文公家,庵公文新婚的妻子見有來客,出房來泡茶接待,邵幹事往新娘子臉上一瞅,不覺“天啊”叫了一聲,人就愣在那裏,幾時都回不來神。然後連茶都沒喝匆忙離開。邵幹事被戈絨絨的一臉的黑雀斑嚇跑了!任庵公文後麵如何追請,邵幹事連頭都沒再回一個。過後,邵幹事對人說,庵公文怎麽會找一個那麽奇醜無比的妻子?說句難聽的話,就是拿錢倒貼我,我都不願跟她睡一覺。

這話傳出後,原本想要提拔庵公文為大隊副書記就再也沒有下文了。此事也一度在石村傳開,都說庵公文沒被提升副書記是因為其妻太醜,醜得嚇跑了公社來的幹部,把個副書記也給嚇丟了。這話當然也傳到庵公文的耳裏,他懊惱不已。不久,連他原來的大隊文書也換了人。他被下到自己的三隊當隊長。三隊社員念庵公文手不能幹重活,就讓他這個隊長兼職做農田巡水員。巡水員隻要拿把鋤頭在田間地頭四處跑,隻要不讓農田的水漏掉就可以了,是個輕便活,也算是社員對他殘手的一種照顧。

如果說,庵公文當個隊長有什麽特權,能得到什麽好處,那就是他當這個巡水員每天有固定的十個工分,——一年有三千六百個工分。巡水之餘,如果他去參加隊裏的勞動生產,還可以再按日記工分另給報酬。當巡水員雖是輕活,但每天都要扛著鋤頭在隊裏幾道山梁的稻田跑。一天傍晚,他巡水從三隊最山頂的一片稻田回來,一群放牛娃剛好也趕牛歸家。放牛娃一邊走一邊喊著:真是晦氣!我們剛才看到有人在山上“築山豬窩”。——石村人對在山上亂搞男女關係的,就用築山豬窩這個土語來形容。李新文有些好奇。對這種能刺激人的感官和神經的桃色新聞,哪有不好奇的?於是,湊上前問:你們看到誰在築山豬窩了?一放牛娃說:在我們的對麵山頭,隔著遠,我們隻看到兩個光屁股在樹茅裏晃。我們就喊:快來看啊!有人在這裏築山豬窩了!……那兩個豬公豬婆聽見我們的喊聲,很快就跑掉了!李新文既興奮又感到失望,說了句:那你們怎不追趕過去,找他們討紅蛋吃和麵線湯喝!放牛娃笑著回他說,你才去追,去討紅蛋和麵線吃呢!放牛娃說完“嘩”地一聲跑開了。自己因為是隊長,要照顧到自己的形象,他本來還想問問他們有沒有看清那築山豬窩的人是誰,就沒再問下去了。不過他心裏納悶:這光天化日的,誰敢這樣公開在山上築山豬窩呢?出於好奇,也出於未能滿足藏在心底某個部位的潛意識,他扛著鋤頭回頭向山頂爬。爬到半山,自家的弟媳正挑著一擔柴火下山來。他一時驚惑起來,結巴地問了一句:仔玉,你上山拾柴回來了。嚴仔玉看見是他,也吃了一驚,回答說,是啊,大伯,你巡水咋巡到山頭來了?嚴仔玉這一問,反而讓他憋紅著臉,說不出話來。他呀呀呀地好一陣子才說,下麵稻田水不好,我要到山頭去看看上麵的水頭是不是漏水了。上麵哪有水頭?他是一時語塞胡亂說了這麽一句,便快步與挑著柴火擔子的弟媳擦肩而過,繼續向山頭爬去。嚴仔玉的柴擔則向山下走去。他好一陣無聊爬到山頂,往四處張望,四處靜悄悄的,哪有放牛娃所說的有人築山豬窩?不過,他鎮了鎮神,往山下探望,終於看見對麵半山有一個高瘦的男人,正趕著一群羊往四隊的山梁下山。李新文辨得出,那群羊是四隊隊長李玉凱的兒子李春江最近剛買回來養的。這群羊買回時,大隊還特地開會討論,引起很大爭議,很多人認為是資產階級,私人不能養羊。後來考慮到李春江是四隊長的兒子,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他養了。令大家不解的是,四隊長家從來是不養羊的,他的兒子最近卻冒著被眾人非議而養起了羊?而且放羊時還是個大男人往山上趕?啊!李新文猛然開竅:李春江養羊隻是個幌子,上山築山豬窩才是其真正的目的。聯想到剛才嚴仔玉挑著柴擔下山,李新文心裏一下子堵得慌了:難道姿樣那麽好的弟媳,會和這隻被大家稱為猴子春江的搞到一堆去?不!不可能!李新文想了想,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然而,剛才這一幕又叫他不能不起疑心。但疑心歸疑心,他怎能憑幾個放牛娃的言說,就把剛才一個挑柴下山,一個趕羊回去的兩個人放到一起,推斷他們是在山上築山豬窩呢?他又沒有親眼看見倆人搞在一起。常言說,捉賊要捉贓,捉奸要捉雙。男女關係這種問題沒有足夠的證據,可不好隨便亂猜測的。再說此事還關係到自家的聲譽,自己再怎麽說也是一隊之長,如果說自家的弟媳和人家搞在一起,先抹不下麵子的是自己,然後才是弟弟。對他這個弟弟李新輝,他可是傾盡了心血。他比弟弟李新輝大八歲。為了雪娶醜妻丟大隊副書記之大恥,他可是一心一意支持弟弟去讀書,將來出人頭地,好實現自己未能當幹部吃軟米的夙願。弟弟果然爭氣,一直讀到高中畢業,學曆比他還高,那可是全石村第一個高中畢業生呢!弟弟高中畢業那年,剛巧有一家新辦的國營鋼鐵廠來招工,石村隻有一個名額,因為是吃國家糧,屬天大的好事。石村幾十個青年報名,競爭十分激烈,他是黨員兼支委,又是三隊的隊長,比別人有優勢,弟弟最終如願以償,招進那家鋼鐵廠吃上了皇糧。可誰想,弟弟隻去鋼鐵廠上了一年班,就遇上“**”,那家鋼鐵廠忙於鬧革命終於停產,不久就宣布下馬把工人都解散了。那時解散無需什麽理由,也沒人敢過問什麽理由。一句話:哪裏來回哪裏去。弟弟隻能回村了。還好,弟弟去鋼鐵廠時他十分鄭重地告訴他:你去工廠要表現積極,要爭取入黨,在廠裏當個幹部。弟弟去鋼廠一年還真得弄個黨員回來。回村後,有了個黨員做底子,加上他是大隊支委委員的關係,弟弟被提拔為大隊的副大隊長兼民兵連長。從職位上來說,弟弟算是管著哥哥哩!他因醜妻而未能實現的心願總算在弟弟的身上開花結果。有前車之鑒,不能再步他娶個醜妻丟人現眼的後塵。庵公文在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為弟弟找一個在全石村姿容最標致的媳婦,要讓全石村的人羨慕死!於是在弟弟當上副大隊長後,他就有意識多方托媒人四處找尋漂亮的姑娘。功夫不負有心人,不久有一媒人給他捎來消息:紅鯉村有一姓嚴的人家,有一女子長得十分俊麗。庵公文聞訊,二話沒說,帶著弟弟跟著媒人就往紅鯉村趕。

從石村到紅鯉村要走四十裏的山路。

紅鯉村是個比石村還要偏僻的小山村。不過紅鯉村可不像石村山坡路陡,村裏到處都是石頭。紅鯉村的村貌屬於山區小盆地,四周群山環抱,林木蔥蘢。村子河環水繞,終年流水淙淙。最奇的是,在這山環水繞的河汊裏,長有一種天然的渾身紅透的紅鯉魚,因而得名紅鯉村。讓人驚羨的是,這個生長天然紅鯉魚的山村,又曆來出美女。方圓百裏的男子,素來以能找到紅鯉村的美女為妻而感到驕傲和自豪。

這紅鯉村的美女不僅漂亮,而且風流。在漂亮與風流之間還兼帶幾分的**。不風流和不**的女人當然稱不上是美女了?據說這能出漂亮、風流和**三者兼有的紅鯉村美女,從小的臉蛋兒就長得紅豔豔的,水嫩嫩的膚色白裏透紅,像紅鯉村頭春日裏盛開的山花,一朵盛豔一朵。她們的美最突出的表現是,每個女子都長有一條像風吹垂柳般的細腰,搖搖曳曳,亭亭玉立。這些美女們還有個特點,從小就學會唱一種叫“山兜兒轉”的山歌。紅鯉村的女孩子讀書很少,因為村子小,村裏隻開設初小班,想讀高小,就得到大山外的天耳公社中心小學讀。然而她們雖然缺少文化,這兒的女孩從小都會從大人那兒學來即興編唱的“山兜兒轉”。大媳婦,小姑娘上山下田隨口唱出,歌聲不僅婉轉、流暢和押韻,甚而還夾帶著一股山花爛漫般的野性,能撩撥得叫人不青春也要變青春,不風流也要變風流,不**也要變**。也許,她們從小就在這種美麗的自然山水環境裏長大,在這種原始的山兜兒轉的山調調裏浸泡。因此,這兒的男女很小就懂得用山兜兒轉的山歌來相互調情。而村子裏男女相愛,據說也大都是唱著這種山兜兒轉的山歌,來成就她們的愛情和婚姻的。

嚴仔玉在姑娘時代就與本村一姓白的小夥子,在一次山中的對歌中相愛。後來又是唱著那情意纏綿的山歌和姓白的小夥子,在山中出軌“野合”。就在白家準備向她家正式求婚時,因為白家和嚴家的父母,以前因在生產隊評工分和分口糧時曾發生過矛盾和口角,兩家人存有怨恨。因此,嚴家人堅決反對女兒嫁給白家。這鄉村的婚姻隻要有一方的父母堅決反對,是很難成就的。後來這對野合鴛鴦自然而然被嚴家的父母拆散了。嚴家父母由此為女兒四處托媒。不久,媒人便把石村的李新輝兄弟倆帶到嚴家來相親。嚴仔玉確實是個絕色的美女,她的身影一在兄弟麵前出現,媒人還沒來得及相互介紹,李新輝一雙眼睛便有些木木傻傻的跟著嚴仔玉的臉盤和身子轉了。哥哥李新文對嚴仔玉的美貌也頗為驚異,一口讚成。嚴仔玉的父母,一門心思就是能把早已“紅杏出牆”的女兒快點嫁走。當即也同意了這門婚事。訂婚時,嚴父告訴嚴仔玉:你的男人原是在外麵鋼廠吃皇糧,是見過世麵的,現在鋼廠下馬,才回到石村。不過,人家回來還是被重用,最近剛提拔為副大隊長,還兼著民兵連長呢!以後前途大大的有!這門婚事不錯,大大的不錯——嚴父這話顯然是受當時一個月輪放一場的某部抗日電影台詞的影響。雖有些不太嚴肅,卻給那太過拘束和嚴謹的相親場麵帶來一絲活躍的氣氛。

當天下聘禮時,嚴仔玉由於被陌生的兄弟倆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始終低垂著頭,一臉含羞狀,她把那條父母為她備好的手帕,側著身扔給了李新輝,人就立刻走開了。說實話,整個相親過程,嚴仔玉隻看到李新輝一個粗實頎長的背影,至於他麵龐兒長什麽樣,她並沒看清。然而,就是憑著這條花手帕,她就和李新輝一定終身。沒過多久,她便被迎娶到石村,成為李新輝的女人。

娶進石村後,嚴仔玉的美貌確實驚詫著整座石村人。雖然那時沒人敢評美,但鄉村人都會在背地裏評美。一說到李新輝的新娘子,大家都會豎起大拇指:那沒得說的!公認是全石村最漂亮的第一美人。李新輝很受用。哥哥李新文比起弟弟更覺光彩萬分。因為這美貌的弟媳婦完全可以洗卻他因娶醜妻而遭人唾口水的奇羞大辱了。不過,有利也有弊。這太美的女人娶進屋,也給李家帶來了新的麻煩。石村許多男人,他們像聞香而來的蜜蜂和蝴蝶在這朵從紅鯉村采摘來的豔美鮮花四周飛舞和追逐。在這些有事沒事都要往李家跑的男子,其中不乏想麵睹一下嚴仔玉的芳顏沾她一下花粉的,也不乏心存不軌的好色之徒想借機傳情達意的。

但有在娘家的風流韻事的前科之鑒,嚴仔玉心靜如水。既然命運已經注定不能和心中最愛的人生活在一起,要這樣遠嫁到這個陌生的石村,給這個石村的副大隊長,一身高大和粗壯的男人為妻,在這個沒有紅鯉魚,沒有山兜兒轉的山歌,沒有青梅竹馬愛情的村子生活,她隻有認命了。接著,是怎樣和男人過日子,接著便是懷孕生兒育女。三年裏她為這個男人生下一女一男兩個小孩。日子就像流水那樣,在不知不覺中流了過去。

這一年,石村新成立了大隊革命領導小組,公社革委會下派來的幹部正好是前麵提到的那個邵泉轍。邵泉轍擔任的革導組組長,替代了原來的大隊支書和大隊長。李新輝被增補為革導組副組長。這時的李新輝開始成了大忙人,整日和邵組長在一起研究這研究那,連吃住都在大隊部裏。新成立後的革導組先把大隊原書記批臭,再把原大隊長也揪出來遊隊示眾。李新輝把這兩個當權者掃到一邊後,李新輝雄心勃勃,他清楚,邵組長是公社革委會下派的,這樣的幹部遲早要離開。隻要邵組長一走,大隊第一把手自然而然就歸屬於自己了。想到這裏,李新輝的官癮開始發作,野心勃勃。他一門心思都放在權欲上,有時十天半夜都沒能回家。真是上帝要人發瘋,人不能不瘋!有了官癮後的李新輝人開始變態,他已經不能像過去那樣來照顧家裏的事了。他們婚後,李新輝為了照顧她,家裏原本的柴火,都是李新輝上山打回來的,現在由於李新輝整天在大隊搞運動,無暇他顧,這個任務就落在了嚴仔玉身上,嚴仔玉對此頗有怨言,但已經利令智昏的李新輝,這時哪還管得妻子的怨言。他認為無知無識的妻子是頭發長見識短,隻要邵組長調走後,自己當上大隊第一把手,整個石村都得聽他的。她呢?也就是大隊第一夫人了。

一天,嚴仔玉把兩個幼孩托給她嫂子戈絨絨看管,上山割山茅去了。也正是這一次上山,她無意中碰上了眼前這個並不英俊,可以說還有點兒醜陋的猴子春江。

這個瘦猴一樣的李春江,比她大三歲,家有老婆孩子。李春江年少時,在外麵學過燒瓦工,到紅鯉村燒過兩年瓦,在那裏學會了唱紅鯉村的山兜兒轉的山歌。這天,李春江在半山犁地,發現了在對麵半山割山茅的嚴仔玉。雖不同在一個隊裏,但嚴仔玉美女聲名是鼓在內聲在外。他此前就一直傾慕嚴仔玉的美貌,隻是不同一個隊,難得有機會和她接觸。然而今天上蒼賜給他機會,李春江豈肯放過?雖然不說想得到她什麽,最少偷個空,逗樂逗樂一下美女,不也是一件十分愜意的事?於是他亮開嗓門,放聲唱起了從紅鯉村學來的山兜兒轉。別看他人猴瘦,可經他長長的脖子唱出的山歌,還真有那麽個紅鯉村的山兜兒轉的韻味。嚴仔玉一聽覺得有些奇怪,在這異地他鄉的石村,卻能聽到自己的紅鯉村的山歌。她嫁到石村近四年了,可從沒聽過石村人唱過山兜兒轉的山歌。嚴仔玉聽著驚喜之餘,是感到一種親切並帶點興奮和好奇。同時也激起了她對那些過去了的少女時代的回憶,那沉睡多年在心底的苦楚與快樂瞬時就被這歌聲喚醒了,一種憂傷的思鄉情懷也在她心頭降臨。嚴仔玉遠遠地睨了睨半山對麵的犁田漢,可惜相隔太遠,看不清那人的相貌,隻覺得他高高的,人很瘦,像隻猴子精,不過,那山兜兒轉的歌聲從這隻猴子精的喉底飄出,從對麵飄了過來,是那樣嘹耳動聽,纏綿悱惻,意味深長。嚴仔玉有些禁不住了,便不由自主開口和她對唱起來……這一對唱就唱出心急火燎,心心相印,不可遏止和無法阻攔。她原來平靜的生活,也從此被這對唱攪亂了。最終,嚴仔玉成了犁田漢的情人。起先,他們在山野裏相會,後來在樹林裏,石洞中都留下兩個人欲死欲活的築山豬窩身影。而後,就是那一次,倆人在樹茅叢中野合先是被放牛娃發現喊跑,後是被她大伯李新文發現起了疑心,倆人怕再次被人發現,生出禍端,就把**的場所轉換到她家中。隻要李新輝去大隊“革命”了,去為他將來的大隊第一把手批這批那,夜不歸家,他們就相約在一起。也不知猴子春江是哪種性欲天才投胎,還是某種色情魔鬼再生,他總能在**不時變換著許多新鮮的花樣,整著她和刺激著她欲死欲仙。她也如魚得水,從而一發不可收拾地一次次去接受他那種性欲天才和色情魔鬼相融相匯的情欲。她過去所經曆的兩個男人所給予的那些快樂,是那樣經不起眼前這條猴子精的男人愛欲的衝擊,一下子就變支離破碎了。她也知道,自己這種越軌的情欲有悖常理,像是踩在懸崖邊上時刻都有掉進深淵的危險,但她已經深陷其中無法自拔了,現在就算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她似乎都會義無反顧地跟眼前這個男人在一起。

猴子春江也和她一樣,自從那晚由於驚慌,在她家的屋腳下像箭一樣射下來摔傷了腿腳,在家治療了近一個月,無法出門見她,但他心裏卻無時無刻都在想念著她。前幾日,他的腿傷好了一些,他便開始在三隊周邊遊**,希望能見到她。然而,都沒能如願。這時他悄悄向三隊的社員打聽嚴仔玉的消息,三隊社員說,最近很少看到嚴仔玉出門和上山打柴了,敢情嚴仔玉是病了?

猴子春江頗感失望,心想敢情他們那晚的好事,已被烏龜新輝發現了,烏龜新輝開始約束嚴仔玉的行動了。就在他心裏疑惑難解,度日如年時,這天臨近傍晚,他從山頭牧羊回來走在村道路口,嚴仔玉的身影突然從路口那塊叫“牛心石”的後背閃了出來,站在他麵前,把他嚇了一跳。還沒等他返過神來,嚴仔玉用語速很快的話對他說,今晚輪到我那死人在大隊部值班,你八點鍾後到我家來。我給你留著門。嚴仔玉丟下這句話,身影便急速閃進那塊牛心石後背,然後趕著兩頭水牛迅速從一條岔道走開了。雖然沒能和她說上一句話,但想起今晚能和她在一起銷魂,共度和重溫那美妙時光,他喜不自禁。

猴子春江好不容易在家裏熬到夜色降臨,偷偷從家裏溜了出來,像個夜魔仔似的從四隊摸到三隊,再摸到她家。摸進她屋後,他什麽話都來不及和她多說,一把就擁住了她。

不知過了多久,猴子春江的舌頭才從她水漉漉的舌唇間退出,用手扶住她的後腦勺,問:今晚輪到新輝值夜班,這麽說,我今晚能在你這裏和你過上一夜了?

她一隻手扳住了他的肩胛,另一隻手在他猴瘦的背脊上下撫摸著,說:按慣例,基幹民兵值夜班,一般都要睡在大隊部裏的。他是領頭的,往常是從不回來的。

已有一個月沒和她在一起了,他正期盼著能有和她一個**四溢的夜晚。猴子春江說,今晚我們可以盡情了。

此時的嚴仔玉的情欲已被他撩撥得像一池**漾的春水,渾身燥熱。她說,隻要你想盡情,今晚你要橫、要豎,我都順著你。

猴子春江也禁不住了,開始解她的衣物,不知是有一種什麽樣的神靈在召喚她,此時她也顧不得什麽羞卻,也去解他的衣服,而且動作比他更快就扒去了他的衣服……他終於像一條溜光的魚兒展現在她的麵前,在她滾燙的身軀上遊弋,接著是一身汗水淋淋,那是被她徹底網住和捕捉的汗漬,她撫愛地用她的花短袖揩去他身上的汗滴,滿足、欣慰、溫情脈脈地地吻著他,說,你出了這麽大的氣力,我去給你倒杯水吧!……不,不要!……他用雙手環抱住她,不讓她下床。

就在這時,屋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嚴仔玉,嚴仔玉,你咋這麽早就睡下了呢?!……嚴仔玉神經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慌忙推開猴子春江,說,不好, 我那死人回來了!幾乎是在同時猴子春江也推開了她,本能地翻坐起床,慌忙在赤條條的身上套衣服,驚惶失措地說,這下怎麽辦?

嚴仔玉,快開門呀!是我——新輝回來了!外麵又喊。

嚴仔玉拉住情人的手,下到床來。

外麵繼續大聲喊道:

嚴仔玉,你怎麽不開門呢?這時,一束手電筒的光線從窗戶射了進來,正好照在剛下床的嚴仔玉和李春江身上。

倆人一時呆若木雞。

顯然,男人已經發現了他們!情急之下,嚴仔玉原是準備叫李春江躲到床底下的,這時已來不及了。

你媽的!原來真是一對奸夫**婦的狗男女在裏麵!李新輝怒不可遏,破口大罵。嚴仔玉下意識地用蚊帳圍住了李春江,不讓手電筒的光線直接照在李春江身上。

還不快開門是嗎?再不開門,我就全崩了你們!……李新輝蹬了蹬幾下腳,“哐”的一聲,用步槍的槍托把另一扇木窗戶也托砸開了。

嚴仔玉這時才記起近期升為大隊革導組副組長的丈夫,夜間值班都帶著槍。她感覺事情不妙,但又不敢去開門,直覺告訴她,她隻要一開門,情人就會當場被男人用槍打死。她用身子擋住李春江,說,你不用怕,有什麽事,我一個人扛著。但你一定不能去開門,他帶有槍,你一開門,他會一槍打死你。

嚴仔玉說罷,朝窗外喊道:你手電光這麽亮,射得我眼睛都睜不開,叫我怎麽去給你開門?

窗外的手電筒隨即摁滅了。

嚴仔玉這才扶起在她身後已驚得六神無主的李春江,再把他拉到門後,用她的身體死死頂住了房門。

外麵,李新輝見手電筒摁滅後房門卻沒有開,以為他們還躲在蚊帳或**。這時,惱羞成怒的李新輝被徹底激怒了。隻聽“哢嚓”一聲,李新輝把子彈推上了槍膛:好!我叫你們不開門!我叫你們奸,叫你們**!李新輝把步槍口伸進了窗內,對準床鋪“砰!砰!砰!……”連開四槍。

槍聲響過,屋裏卻變得死一般的沉靜。

懾人的槍響使本來就膽小如鼠的李春江以為自己被槍打中了,嚇得癱軟成一團,倒在地下。而嚴仔玉這時反而變得出奇的鎮定,仍然死死地頂住房門。

這四聲槍響同時驚醒了隔壁廂房已入睡的兩個小孩,他們在房裏大聲驚哭起來。

左邊堂屋李新輝的哥哥庵公文一家大小也被槍響驚醒,夫婦倆慌忙穿衣起床,來到廳頭,見新輝手握步槍,口裏罵罵咧咧,庵公文就知這裏發生了什麽事了。閹公文上前,用那隻健全的右手止住弟弟的步槍說:嚴仔玉和李春江的事,我才跟你說不到五天,你就忍不住了,真的動起刀槍了。

說罷,閹文公走近房口,朝屋內罵道:你們兩個也太不像話了,都是有家有室的人了,還幹這種這麽丟人的事!今晚我看你們怎樣收場?

隨之,又回頭對李新輝說:還是叫你嫂子去大隊部,叫其他幹部上這兒來。

他們兄弟倆就這樣守在門口,但此時他們都沒聽到房內有什麽聲響。裏麵的嚴仔玉和李春江是死是活他們都不知曉。閹公文有點擔心,這對奸男**女是不是被弟弟打死在了裏麵,不然怎麽會沒有一點聲息呢?庵公文心裏還是擔心出了人命。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大隊部當夜值勤的三個基幹民兵和大隊革導組的邵組長一行人,趕到了李新輝家。

來後,邵組長即叫民兵把屋門砸開。躲在門後的嚴仔玉和李春江當場被基幹民兵逮了個正著,邵組長二話不說,便下令將倆男女捆綁起來。然後綁在大廳頭的柱子上。那時候沒有法製,鄉村發生這種事,都用土操。那時土操就是王法,像邵組長就是執掌王法的人。

大廳頭早已點亮了一盆鬆明火——那熊熊燃燒的火是庵公文點燃的。火光映照著隻穿著內衣短褲的一對愉情男女。他們都耷拉著頭,露出一副驚惶失措的神色。邵組長見著嚴仔玉,一時被她出乎尋常的美貌所驚異。邵組長來石村指導工作有一些時日了,聽人說過李新輝有一個妻子長得很漂亮,就是還沒見過。現在見了,他在心裏驚歎:天啊,果然絕色!果然**迷人!果然名不虛傳,難怪她會**養漢!?邵組長又轉眼看了看李新文那個幾年前被他說倒貼錢都不想跟她睡一覺的醜妻戈絨絨,一美一醜,一比較,一個像天仙,一個就像堆臭狗屎!他想,都是爹媽整出來的女人,美醜怎麽會有如此的天壤之別呢?邵組長滿腹感慨。瞅著被他下令綁起的美女,心裏好一陣惋惜。

但這是1971年時期。男女**在當時是大逆不道和令人所不齒的,容不得他有半點的惋惜或憐憫,邵組長用公事公辦的口氣,叫人去把李春江的父親、四隊的隊長李樹凱叫來。

一臉難堪的李樹凱來後,邵組長對他說,四隊長,你看你這兒子整出這等臭不要臉的醜案,你看該怎麽辦?

李樹凱見被綁在廳柱前驚縮得瑟瑟發抖的兒子那副熊樣,氣得一臉臊紅,羞愧難當。說句老實話,此時他比被捆的兒子更覺得丟臉和無地自容,就差沒有一條地縫讓他鑽進去了。他和李新輝雖不同一個生產隊,但和李新輝一家是本族宗親,論輩分還沒出五服,平時相見還得以叔伯侄孫輩分相稱。李樹凱對著一臉狼狽相的兒子罵道,你這個沒用的東西!想要壞女人,也不該壞到自己親堂叔伯的媳婦這裏來,你這畜生還有多少用?……上前就給李春江摑了兩個響耳,再用腳踢了已臉如土色的兒子一腳,對邵組長說,邵組長,你現在是大隊主事的,你想要怎麽辦就怎麽辦。我當爹的養了這個沒用的兒子讓我無臉見人,我也沒有他的辦法。

邵組長吸著煙,對著被捆的一對男女說:你們這堆不要臉的臭肉,幹出了這等腐化墮落、傷風敗俗的勾當,最終是要送公社保衛組去處理的。

本來就嚇得毛骨悚然的李春江一聽說要送公社保衛組,立即哭泣起來:我寧願當場被你們打死,也不去公社保衛組——他最怕的是被送去公社後會再送到縣裏判刑,當時亂搞男女關係的人,有許多就是被送去縣裏判刑的。

你不願被送走,那你就得老實交代——你是怎樣勾引嚴仔玉的。已過中年的邵組長一口外地口音。他雖然有過那個辦公室“五指劣跡事件”,但經過“文革”這些年繁複多變的“洗禮”,他早已脫胎換骨了。更兼,人在得勢之時,多少會有些得意忘形,他似乎已把自己那劣跡忘得一幹二淨了。此時他是由新成立的公社革委會直接委派下來擔任這個職務的——那時許多大隊的行政組織都由被稱為新生事物的革導組所取代。邵泉轍這個革導組長當然也就取代了原來的大隊支部書記,行使著大隊最高的行政權力。

李春江亮了亮那雙含著淚漬的老鼠眼,回答說,我和嚴仔玉,談不上勾引。

不是勾引,你們怎麽會被捉奸在床?邵組長有些火了,轉眼看看嚴仔玉,再看看李春江,說,李春江,你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你生得這副鼠眼、蹋鼻、賊腮幫,一身瘦猴相,人家嚴仔玉長得像隻鴛鴦,又是民兵連長和革導組副組長的妻子。你沒勾引,她會看上你?你分明是在狡辯!

邵組長吩咐基幹民兵把李春江的繩子再捆緊一點,說:你再不老實交代,就連你的脖子也綁上繩索,再加上石板,讓你坐坐這免費的土飛機。

嚴仔玉見邵組長是真發凶了,她怕李春江當場吃虧,就把話頭接了過來說:他沒騙你,說起這事,倒是我先勾引李春江的。

邵組長見嚴仔玉承認是她先勾引奸夫,覺得有些驚異,說,既然你承認是你先勾引他的,那好!我問你,你們第一次是怎樣開始的?你當著大家的麵,把實情坦白給大家。

嚴仔玉略有所思,說:前年,我上山割山茅,他在對麵田地犁地。我們間隔著一段山坡,我看見他就先唱起了山歌,他聽見後就和我對起歌。嚴仔玉知道自己在撒謊,當時是李春江先唱山兜兒轉挑逗她的。

邵組長老家在青佛縣城郊,遠離這兒一百多裏地,雖然來天耳公社已有許多年頭,是聽說過這裏偏遠的紅鯉村村有一種對歌的風俗,但怎樣個對法還沒親見過,於是來了興趣,轉過臉問李春江:對的是那種歌?是不是像被禁演的電影《劉三姐》裏的那種對歌?

什麽轉?邵組長偏了一下頭,有些不解地問。

山兜兒轉!就是隻有她們村才有的一種土情歌。李春江回答說。

是土情歌?哪好!唱來讓我聽聽。邵組長好像來了極大的興致,但他撇下猴子春江,顯示不要聽這隻瘦猴子唱,而要聽美女嚴仔玉唱,他轉過臉對著嚴仔玉問:真是像你剛才說的,是你先開口唱——那什麽轉?——勾引李春江的?

嚴仔玉回答說,沒錯,是我先開口唱的。那“山兜兒轉”是我娘家紅鯉村才有的。這石村少有人懂得,隻有他懂得。不過他也隻懂得一點點,皮毛皮毛的。她雖是鄉下女人,但她明白發生了這樣的事,處理起來總是男重女輕。她不想讓情人吃虧,說是自己先開口唱就印證了是她先勾引了他,說李春江隻懂得一點點皮毛,似乎就能減輕他一點罪責。

好,是你先唱的。那唱的是什麽內容?邵組長輪轉著眼珠說,你必須把原歌一字不漏給我唱出來。

嚴仔玉看著廳頭黑壓壓的人,其中有李春江的父親、她的大伯和大嫂,還有幾位聞訊趕來的李氏家族的長輩,又看著已垂頭喪氣的李春江,她犯起猶豫,說:我要是唱了,你們會不會說我傷風敗俗?

邵組長說:這是在審訊,不存在什麽傷風敗俗。你還隻有如實地唱出原文歌詞。我才能分析是不是你真的先勾引他。

嚴仔玉還是一臉難堪,望著廳頭這一幫人,眼神裏裹挾著恐懼、幽怨和顧忌。

這時,廳頭有人提示說,對!隻有唱出來看是什麽內容,才好給你們定是誰先勾引誰,誰的罪輕誰的罪重。

邵組長要你唱,你就唱吧!本來已憋著一張羞愧難當的臉的庵公文,這時忍不住也開口了。對嚴仔玉剛才承認是她先勾引猴子春江,庵公文根本就不相信。從他發現他們有曖昧關係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認為是這個臭不要臉的猴子春江在勾引他弟媳,而不會是弟媳去勾引猴子春江,庵公文認為嚴仔玉分明是在為猴子春江擔當罪責,嚴仔玉是在撒謊。既然嚴仔玉說是她對歌勾引猴子春江,那就隻有讓她把歌唱出來讓大家聽聽,如果猴子春江對不上歌,嚴仔玉為猴子春江承擔罪責的謊言就不攻自破。這事,可是關鍵所在,它關係到誰罪責輕重的問題。再說,他長這麽大隻聽說過紅鯉村有男女對山兜兒轉的村俗,卻還從沒真正聽見過山兜轉是個怎樣的對法。他心裏難免也覺幾分好奇,於是極力主張嚴仔玉當眾唱出來聽聽,就說:你事都敢做出來了,還在乎唱幾句山歌?

對!你必須唱!幾個基幹民兵這時也附和著喊道。 他們的興致似乎比李新文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邵組長說:你還囉唆什麽?我叫你唱,你就唱。他反過頭來對記錄員鄭重其事地交代說:你可要原文一字不漏地給我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