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劍聖勝利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新科夫諾城中,商人們欣喜若狂。對於膽小怕事的商人來說,沒有什麽比得到安全的保障更重要的了。現在,在見識過海因的絕頂智謀之後,他們又領略到了老將軍歐內斯特名不虛傳的強大武力。

“有海因軍師和歐內斯特將軍在,我們完全可以高枕無憂了!”

“就算是帝國軍真的打到城下,我們也沒什麽可擔憂的,南十字軍足可以把一切問題都解決!”

“我們是為了保護新科夫諾城的安全而投資,請務必不要讓我們的投資白費。”

商人們原本這樣提出要求,既然現在他們的要求在連續的勝利中得到了滿足,很自然的,他們主動提出了追加對南十字軍的投資。這正中歐內斯特的下懷,這樣,他就有更多的資金去武裝士兵了。

關心新科夫諾城安危的並不僅僅限於商人們,出兵在外的海因也一直很擔心主城的安危。此時,他正在看著麵前的兩份報告書發呆。

其中一份是負責監視赤龍重裝兵團動向的特菲亞送來的,報告的內容並沒有出乎海因的預料——帝國軍正在後撤,然而速度緩慢,防備森嚴,顯然是害怕南十字軍的掩殺。特菲亞請求海因下令趁機追殺敵軍。這正是海因辛苦得到的結果,若是正常情況下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下令追殺,可是現在……海因拿起了另一份報告書,那是他派在新科夫諾城附近的斥侯兵送來的。以海因的謹慎性格,雖然在新科夫諾城留下了老將歐內斯特鎮守,但他還是很注意收集科夫諾方麵的情報,主要是防止新科夫諾城周圍的領主有什麽異動或者是新科夫諾城裏的商人們有不穩跡象。如今,他的擔心竟然成了現實。新科夫諾城確實遭到了奇襲,當然,海因這時還沒收到關於戰況的報告。

“想不到當初為了穩住費爾特斯亞說的話竟真的實現了,這些領主也真是太會挑選時機了。”

海因很不高興的哼哼著,原本他認為新科夫諾城周圍的領主即使心存不軌也不會在帝國軍大舉入侵的時候發動變亂,因為這樣做無異於自殺——即使攻下了新科夫諾城也隻是幫帝國軍的忙而已,這是很淺顯的道理。但是,現在看起來他還是太高估那些領主的判斷力了。

海因曾經使得凱勒爾為了做出前進或是後退的決定而頭疼不已。然而現在,輪到海因本人感到頭疼了。究竟是放棄重創敵軍的大好機會回頭救援新科夫諾城還是冒著丟失主城的危險繼續進攻,海因為此深感煩惱。他是智者,但並非全知全能者,隻能根據手頭的消息來做出判斷。最後,還是海因一向謹慎小心的習慣占了上風。

“機會總還是能在創造的,主城若是丟了可就麻煩了。”

海因這樣安慰自己,不過他又隨即懷疑自己是否過於武斷了。畢竟,新科夫諾城有南方劍聖坐鎮,未嚐不可能隻用一個中隊的兵力取勝。這想法又讓他猶豫了很久,但最後海因還是放棄了完全依賴別人的念頭。

“最好不要把所有的蛋都放在別人的籃子裏,畢竟,新科夫諾城隻有一個中隊。”

海因最後還是做出了最為小心謹慎的決定,他走出營帳,下令己方的部隊也後撤,返回新科夫諾城。雖然眾將官們都很不樂意,但還是支持了他的決定——海因把情況分析的很清楚。不過,眾人的惋惜之情溢於言表:

“要撤退了嗎?帝國軍的運氣還真是不錯,要不是索菲亞的笨蛋領主幫忙,這一回他們可就死定啦!”

槍兵隊長戈爾斯原來打算大幹一場的,現在隻能放棄了。不過,對於所謂“帝國軍運氣好”的說法,海因卻不以為然:

“是湊巧嗎?我可不這麽認為。如果沒有赤龍重裝兵團的策動,索菲亞的領主應該不敢貿然向‘南方劍聖’挑戰的——身為聖城卡達印修士館的一員,那個凱勒爾男爵不可能每次都處在下風的。艾爾夫,現在不能再猶豫了,趕緊回援主城要緊。”

“辛苦了這麽久,到最後還是隻能放棄嗎?”

帶著可惜的口吻,負責具體指揮的中隊長艾爾夫接受了撤退的指令。自從騷擾敵軍的任務完成後,艾爾夫就帶著他的劍士中隊在普立克提督的運輸船中隊協助下同海因的本隊會合了,目的就是為了加強在同赤龍重裝兵團決戰時的戰力,然而現在這一方案卻被迫取消,也難怪艾爾夫會感到遺憾。

“沒辦法的,艾爾夫,主城受到威脅,我們的軍團長還在那邊呢。”

“是,下官明白。隻是……敵軍是否會趁我們後撤的時候追殺呢?”

不愧是出身於阿古利亞古利斯士官學校的將官,艾爾夫不僅僅想到了大好機會的放棄,更想到了敵軍趁機掩殺的可能性。這種情況並非沒有可能:現在南十字軍的兵力仍然遠遜於赤龍重裝兵團的實力,之所以能夠逼迫對手後撤,主要是因為海因巧妙的扼守住了關鍵性的地形,而且赤龍重裝兵團的後方受到威脅,不得不暫時後撤。如果現在海因讓出了關鍵性的通道,一旦讓赤龍重裝兵團趁機挺進,到了可以充分發揮其兵力優勢的平原上,索菲亞軍的不利局麵就近在眼前了。所以,艾爾夫的顧慮還是非常實際的。

海因笑了笑,這個問題他當然不會沒有考慮過,不過,海因自有他自己的想法:

“閣下說得不錯,確實有這個可能——如果敵軍趁我們後退時前進,他們一定可以獲得一時的優勢。但是,以後的局麵就很難說了,大天使要塞的危機仍然存在,而赤龍重裝兵團也恐怕很難如願打一場正規的殲滅戰——我自會讓他們在開闊的平原上疲於奔命。赤龍重裝兵團的副團長凱勒爾男爵也是一個有長遠眼光的人,我不認為他會為了眼前的局部利益而將整個軍團置於冒險的態勢下。”

“是,明白了。那麽,下官這就去作撤退的準備。”

艾爾夫帶著眾將官匆匆的離去,而海因獨自遙望著帝國軍營地的方向,眼中不覺有了一種惺惺相惜的神采。

“再會吧,凱勒爾男爵,以後有機會我們再較量。”

不知是否真的存在感應之說,當海因對著帝國軍兵營方向發出感慨的時候,赤龍重裝兵團的副軍團長凱勒爾也正好在凝望著南十字軍的陣營。

“修道士海因,如果你真的有那麽強大,就讓我們在戰場上見麵吧——不過,這一次是不成了,那個埃米爾伯爵太蠢……”

“凱勒爾大人。”

凱勒爾回過頭來,是一名年輕的將官,菲利爾·德斯小隊長,原本隸屬於另一名中隊長手下。上一次在遭遇到南十字軍的奇襲以後,菲利爾在逃脫後仍然記著悄悄的跟蹤對方的大部隊,從而得到了索菲亞軍利用水路運輸部隊的情報。所以凱勒爾認為他是一個可造之才,將之調至自己的部下,頗為器重。

“啊,菲利爾,有什麽事嗎?”

“正如您的推斷,索菲亞軍果然後撤了。卡爾達克將軍請您過去議事——軍團長大人似乎打算改變後撤的計劃。”

“是嗎?居然還想要趁機掩殺索菲亞軍?太自負了吧。”

凱勒爾輕聲笑著,跟著菲利爾走回營帳中。果然,卡爾達克一見他就跳了過來:

“怎樣?凱勒爾,敵軍正在撤退,我們現在回頭就可殺他個措手不及,我自己衝在最前頭,那些索菲亞人中間還沒人能擋得住我,一定可以衝出這條狹窄的山道。隻要衝出了山道,到了開闊的地方,我們就排出橫向陣形,從正麵向前推進,敵軍如果膽敢還擊,我們就利用兵力的優勢把他們包圍起來……”

“確實如此,大人。”

凱勒爾淡淡的打斷了卡爾達克的長篇大論。

“那還猶豫什麽,立即下達回頭反攻的命令!”

雖說發言被打斷了,但卡爾達克難得看到自己的意見得到了副官的讚同,還是十分的高興。然而,凱勒爾接下來的話可就讓他高興不起來了:

“以後呢?您打算怎麽辦?”

“以後?”

“是的,衝出山道以後。”

“當然是找索菲亞軍決戰了,在開闊的平地上,我們的陣形一旦展開了,把他們四麵包圍,他們就休想逃走了。”

“不錯,可是您也知道,在平地上敵軍同樣有充分的施展餘地。您認為他們會給我們包圍他們的機會嗎——在那個修道士海因的指揮下?”

“呃……,人總是會犯錯誤的,那個海因再怎麽聰明也難免有犯錯誤的時候吧?”

“是啊,可是迄今為止下官還沒能抓到過他的錯誤。當然了,如果我軍兵力充足,後防線又沒有被偷襲之虞,我軍盡可以慢慢行動,將他們逼入絕境。可是現在,在大天使要塞受到威脅的情況下,我們恐怕沒有閑暇和他們在平原上捉迷藏啊。”

“不用這麽麻煩,我們直接進攻新科夫諾城,不怕那些索菲亞軍不出現!”

卡爾達克怒氣衝衝的叫道,他精心構想的反攻計劃被凱勒爾輕描淡寫的幾句話打得粉碎,卡爾達克有些惱羞成怒的感覺。

“不錯,大人,索菲亞人一定會出現的。可是那樣一來我們就被置於一戰必須取勝的被動局麵了,萬一不幸戰敗了,不僅新科夫諾城攻不下來,就連大天使要塞也可能已經丟了。到那時候,我們赤龍重裝兵團所麵臨的遭遇恐怕和斯泰恩保克的鐵甲騎士團也差不多了,而現在我們的兵力仍然占據絕對優勢,下官以為我們沒必要那樣冒險。還是先返回要塞裏,補充所需的糧食輜重;整備兵員;向皇帝陛下發出求援書,請陛下派遣冰龍海騎士團前來相助,封鎖索菲亞的海上通路,這才是萬無一失的取勝之道。”

卡爾達克沉默了許久,長長的吐了一口氣:

“好吧,既然男爵閣下這麽認為,就按照男爵閣下的意見行動吧——不過,求援書可要你來書寫,我可不想再在陛下麵前丟臉了。”

凱勒爾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

“放心吧,大人,事實上幾天前下官就已經把求援書寫好了,您隻需要簽上名字,蓋過印章以後就可以送出去了。”

“原來你早就考慮到了這一天哪。既然如此,就不要猶豫了,趕緊把書信拿來,盡快的送出去吧。”

卡爾達克有氣無力的回答說。他始終也想不明白,己方的兵力明明占據了優勢,為何一直以來都落在下風,他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若是以前有人告訴他實力並不能決定一切,紅武士卡爾達克一定嗤之以鼻。但是,自從聽說了北陸原會戰中兵力占絕對優勢的鐵甲騎士團落得個全軍覆沒的結局後,卡爾達克不得不相信了“一個好軍師抵得上一支軍團”的說法。

赤龍重裝兵團的求援書通過聖佛朗西斯城向帝國本土傳遞。很自然的,在聖佛朗西斯城駐防的青龍騎士雷昂得到了前方戰事不利的消息。作為整個索菲亞領土的總負責,雷昂感到自己肩頭的擔子頗為沉重。而且他的心中難免會有一些想法——卡爾達克寧願繞遠路去向皇帝求助,卻不願向近在咫尺的青龍騎士團求援,明顯是對他雷昂的青龍騎士團有成見。對於年輕尚輕,又極為重視榮譽的青龍騎士來說,這當然不會不留下一點芥蒂。出於武人的榮譽感和雷昂個人的責任心,他打算派兵幫助卡爾達克防守大天使要塞,以避免赤龍重裝兵團出現首尾難顧的尷尬。不過,照例克勞德主教是不會和他談論有關帝國軍務的,雷昂隻能找好友兼副官的柯利亞特商量。

“怎麽樣,柯利亞特,如果派你帶幾個中隊協助卡爾達克將軍防守大天使要塞,諒來索菲亞人就無法威脅到赤龍重裝兵團的後路了。就算他們乘著海船在大海上漂流,最多也隻能攔截小隊的斥侯兵而已——而且還要當心我青龍騎士團騎兵部隊的圍剿。聽說守衛新科夫諾城的南十字軍兵力並不充分,沒有了後顧之憂以後,卡爾達克大人應該很快就能拿下新科夫諾城了。”

雷昂考慮得很仔細,戰術也擬定的很好。但是柯利亞特對於這個計劃並不熱心。

“雷昂大人,下官知道您完全是出自公心的想要協助友軍,但是下官擔心會被別人誤會啊。”

“誤會?誤會什麽?”

雷昂感到很奇怪。和大多數人一樣,青龍騎士雷昂在觀察別人的時候可以做出相當準確的判斷,可一旦問題牽扯到自己身上,判斷力的水準往往就大為降低了。

“您真的沒想到嗎,卡爾達克將軍一向對我們不滿。如果我軍在這時候向大天使要塞派出援軍,是否會被認為有同赤龍重裝兵團搶功的意圖呢?”

“這……”

雷昂困惑了。確實,性格光明磊落的青龍騎士從來就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見主官已經感到猶豫,柯利亞特繼續下說詞:

“現在赤龍重裝兵團確實遇到了一點麻煩,但他們的實力仍然要超過對方。我軍若是冒冒失失的插一腳,即使赤龍重裝兵團以後勝利了,他們也不會感激我們,反而有可能認為我們分了他們的功績;萬一赤龍重裝兵團失敗了,我們青龍騎士團反而要平白無故的和他們一起承擔失敗的責任。所以說,無論怎樣我們都討不了好。因此下官認為,我軍還是不要介入為上。”

雷昂苦笑著點頭,以他的頭腦當然也能夠理解這些。但是,雷昂身為帝國首屈一指的大將,他必須對帝國的皇帝負責,考慮整個帝國的利益。而柯利亞特身為青龍騎士團的副軍團長,隻需對自己的直屬上官雷昂負責,也就是說他隻需要考慮青龍騎士團本身的利益就可以了。這就是兩人意見之所以產生分歧的原因。

“啊,柯利亞特,你說得不錯。可是,我作為陛下欽點的聖佛朗西斯城城主,若是隻顧著自己直屬軍團的名譽和利益,而對同僚的不利局麵視而不見,恐怕會被別人說成是自私和卑怯的表現吧——或者,去向克勞德主教大人請教方略,如何?”

“這……恐怕不好吧。姑且不論克勞德主教的忠誠心如何,作為一個索菲亞人,他恐怕很難做出對帝國有利而對索菲亞不利的諫言。迄今為止他為我們效力的地方都是對索菲亞民眾和帝國軍都有好處的民政工作,對於我們的軍務他從不涉足,這固然是他的謹慎之處,但恐怕也帶有一定的可疑點。”

不知是出於偏見還是過於謹慎的戒備心理,柯利亞特對於克勞德一直抱著懷疑和不信任的態度。不過由於他一直隻負責軍事,而克勞德隻負責民政,所以兩人的行動軌道決不會交叉,當然也不會有大的矛盾產生,這也是青龍騎士雷昂苦心做出的人事安排之一。不過,隻要一有機會,柯利亞特就設法提醒雷昂注意提防克勞德。青龍騎士對此是心知肚明的,而他也無意要自己的副官改變看法。

“不幹涉軍事,不出賣其他的索菲亞人,這正是克勞德主教值得敬重的地方。如果他象那個圖拉姆一樣,為了一己的利益連自己母親都可以出賣,我是決不會重用他的。”

雷昂的語氣先是帶著尊敬的聲調,但當他提到索菲亞前書記官圖拉姆的名字以後,口氣就變得充滿厭惡感。其實圖拉姆對於帝國的事務還是很盡心力的,但他對卡奧斯人過於諂媚的嘴臉和對索菲亞同胞冷酷無情的態度反而使得所有的人,不論是卡奧斯人還是索菲亞人都對他不抱好感,思想單純的柯利亞特更是把他看作人類中的恥辱。但奇怪的是,克勞德主教對此卻並不在意,還是很重用圖拉姆的才幹,讓他在自己的手下擔任類似於書記官的職責。而且圖拉姆本人也表現的非常圓滑,雷昂幾次有心將他除去,卻都無法找到合適的借口,隻得作罷。他也幾次向克勞德主教提出不要再重用圖拉姆這種人,但都因無法找出圖拉姆在工作中的錯失而無法實現。

談了一陣子,還是沒得出什麽結論,雷昂最後還是放棄了向克勞德求教的念頭,因為柯利亞特認為他即使問了也不會得到滿意的答案。而且,這樣做反而會讓克勞德了解到了帝國軍目前的窘境。既然得不到更好的意見,雷昂隻得暫時把出兵援助的念頭擱下,著手處理其他的問題。

不過,雷昂並不認為他不向克勞德求教就意味著克勞德主教不了解帝國軍目前的窘境。事實上,每次當雷昂與克勞德在一起議事的時候,隻要雷昂有什麽想隱瞞的事情,他總是感到克勞德主教的笑容中帶著了然的味道。而就在同柯利亞特商議過關於出兵援助赤龍重裝兵團的事情後的第二天,當青龍騎士與克勞德主教相遇時,雷昂感到克勞德的眼中又帶了那種熟悉的笑意,雷昂忍不住主動出聲詢問:

“啊,主教大人,近來似乎有對帝國不利的傳聞啊。”

“是嗎?我怎麽一點也沒注意到?”

克勞德笑眯眯的回答,雷昂本來也沒指望從這個老人的口中套出什麽話來,隻得支吾著離開了。獨自坐在書房裏,雷昂禁不住又皺起了眉頭:

“難道這位主教大人真的不了解眼下赤龍重裝兵團麵臨的困境?”

雷昂這樣揣測著,不過,隻要聯想到克勞德主教一貫的精明,雷昂就對此不敢抱什麽希望了。他甚至有這樣的想法:

“也許克勞德主教知道的比我還多呢。”

與青龍騎士的愁眉苦臉相反,克勞德主教在同年輕的帝國將軍分手以後臉上始終保持了笑眯眯的神色。他沿著花園的走廊左穿右繞,走進了一間小小的黑屋子。

屋子裏沒有點燈,在一片漆黑中隱約可見一個披著黑鬥蓬的人影孤獨的坐在桌旁,當克勞德走進屋子時,他將頭低下去以躲避那並不強烈的陽光。當克勞德小心的把門完全關閉以後,黑衣人才慢慢的抬起頭,黑暗中黑衣人的兩隻眼睛就象是兩團紅色的火。

“閣下的症狀越來越明顯了。黑魔法這種東西雖然很有實效,但修煉起來對於本身的傷害作用也很大,不要過於沉溺其中了。”

克勞德很謹慎的提出建議,而黑衣人隻是付之一笑,笑聲中又帶著少許苦澀:

“算了,它已經改變了我的一生,而且修煉了那麽多年,早就習慣了——主教大人似乎很高興的樣子?”

“嗯,能再次看到老朋友當然心情愉快。”

“在我的麵前就不必玩這套把戲了吧,那個青龍騎士又被你作弄了?”

“可別胡說,我一直很盡心的幫助他。”

“隻是在政略方麵,其他方麵可不一定——算了,反正那與我無關——這次叫我來又有什麽仕事嗎?”

“確實有事情要麻煩閣下。”

“什麽事?——該不是要我出麵去幫助新科夫諾城的南十字軍吧?”

黑衣人帶著點調侃的口氣問道。而克勞德則一本正經的回答:

“那可不行,現在我是帝國忠實的臣子了……”

“是嗎——?”

黑衣人的語氣中帶著明顯的嘲笑,而克勞德也無意與他爭辯。他微笑著,開始述說仕事內容:

“今年,聖佛朗西斯城附近的村莊都大豐收了,特別是西邊的福斯克村,那兒的農民們手中現在有不少錢。”

“?”

“我曾經在聖佛朗西斯城的南麵樹林旁建立了幾座伐木廠,如今也囤積了不少上好的木材。”

“??”

“在聖佛朗西斯城的東側,還有一小片金礦區。產出來的金子雖然不及高茲堡的成色好,卻也算很有價值的財產了。”

“???——您到底想要我做什麽!”

自從遇到了克勞德主教以後,黑衣人發現自己的耐心已經好了許多。不過,總還是有不能適應的情況。而克勞德自己卻一點也不急,他笑眯眯的繼續述說:

“這些財富當然會引起不法之徒的覬覦。”

“啊哈,我明白了——要我去收拾盜賊團?”

“不——自從青龍騎士團控製了聖佛朗西斯城以後,這附近已經連一個盜賊都沒有了。事實上,現在聖佛朗西斯城的秩序反而比當年作為索菲亞王都的時候更好了。”

“那麽……?”

黑衣人反而糊塗了,而這時克勞德主教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帶著一種狡黠的意味。

“我想閣下代我去徵收那裏的物資。”

“那兒的人不會平白無故的交出物資吧?您有什麽憑證給我嗎?”

“閣下的武力就是憑證。”

“什麽?要我當盜賊搶劫!絕對不行!我們是傭兵團,隻有討伐盜賊團,豈有自己做盜賊的道理!”

早就料到了黑衣人的反應,克勞德主教一點都不著急:

“事實上,那些地方都是屬於我自己的產業。我以主人的身份邀請閣下去取財物,閣下大可不必感到愧疚。”

黑衣人用驚訝的眼光看著克勞德。雖說以往克勞德主教也曾經布置過一些奇怪的仕事給他,不過,他還從來沒有聽說過有要別人去搶劫自己財產的仕事。感覺到了黑衣人奇怪的目光,克勞德滿不在乎的聳了聳肩頭:

“沒辦法,現在聖佛朗西斯城的城主是青龍騎士雷昂。他的為人非常精細,又向來有親自處理公務的習慣,如果我用金庫裏的金幣支付閣下的酬勞,一定會引起他的懷疑,所以,隻能讓閣下自己去取得屬於自己的酬勞了。”

黑衣人搖了搖頭,語氣變得沉重而且恭敬:

“克勞德主教,我雖然是一個靠出賣鮮血為生的傭兵團長,但卻也是主教大人您的朋友。如果大人您有需要我幫助的地方,即使沒有任何酬勞我也一定會去做的。大人您完全不必犧牲自己的產業,您有什麽吩咐盡管開口就是。”

克勞德點了點頭,伸出手去握住了黑衣人的手:

“我完全信任閣下的友情,多謝你的好意。不過,這些年來相信你也了解,我克勞德決不會做出於人於己都無益的決定。去奪取那些財物本身就是我這次委托的仕事,而且並不是容易的仕事,還請閣下盡力去完成他。”

猶豫了片刻,黑衣人點了點頭:

“既然是主教大人的願望,那麽我遵命就是——雖然我還是不理解您的想法。”

“那麽,拜托了。”

克勞德輕輕握了握黑衣人的手,轉身準備離開了。這時,黑衣人在他的背後輕聲說道:

“主教大人!”

克勞德主教回過頭來:

“什麽事?”

“距離上一次見到您,您又瘦了很多。”

克勞德默默的站了半晌,才回答道:

“啊,要一個年邁的老人背負過於沉重的責任,消瘦也就在所難免了。”

“希望我能夠幫助您承擔部分的責任。”

“承擔責任嗎……”

克勞德低聲的囈語,走出門去,抬頭看著空中。他的眼睛所注視的,正是索菲亞王國的南方,新科夫諾城的方向。

“能夠為我分擔責任的人,應該已經成長起來了吧……”

當求援書抵達卡奧斯帝都“天舞之城”的時候,城中正好又下了一場大雪,這一年整個阿倫西亞大陸的天氣似乎特別寒冷,往年這時候不應該下雪的,而現在剛剛十一月底,天舞之城中已經是冰天雪地的世界了。帝國的將官們踏著滿地的冰雪,前往皇宮會議大廳與帝國皇帝法蘭會麵,商討赤龍重裝兵團請求援助的要求。剛開始的時候,議事廳中議論紛紛:

“真是想不到,就連‘紅武士’卡爾達克這樣的猛將竟然也被鐵甲騎士團的敗北嚇住了,寫信回來要求援軍,太怯懦了吧!”

“‘南十字軍’?聽說是由商人出錢臨時拚湊的防衛隊,編製也嚴重不足,又隻是由一個小孩子出任軍團長,竟然把凱勒爾嚇成這樣子?”

帝國的重臣們對於這份求援書如此的評價。但他們的嘲笑卻被一個威嚴的聲音喝止了:

“知進知退,方為大將之風。光懂得向前突進的野獸最終隻不過是獵人手下的獵物而已。現在赤龍重裝兵團的對手是南方劍聖和他的弟子,當年我國與之齊名的‘槍聖’梅菲斯大人初次上陣時也被認為隻是大貴族的紈絝子弟,可結果向他挑戰的人卻無一生還;而且這一次在北陸原大敗斯泰恩保克卿的林斯塔王子克瑞斯也隻是個少年,眾卿不要又犯了視虎為貓的錯誤。”

說話的正是帝國皇帝法蘭本人。既然皇帝做出了評價,誰又敢反對呢?頓時,議事大廳內一片寂靜。

使得室內安靜下來以後,皇帝法蘭看了看四周,周圍坐的人並不多:白龍聖騎士團團長阿爾方斯由於仍然在監視著獸人族的舉動,自然不可能參加會議了;赤龍重裝兵團團長卡爾達克遠征在外,當然也不在場;鐵甲騎士團團長斯泰恩保克雖然已經回到帝國,但他忙於重建軍團,現在不在帝都,所以也未能出席這次的軍議會;而帝國皇家劍士軍團團長安特亞斯由於年事已高,一般的會議通常不出席;皇帝最為信任的猛將哈西那姆奉令公幹,也離開了天舞之城。這樣,十大軍團的長官沒幾個人出席。就是在其他次一級的將官中,也有不少人因故未到。最後,法蘭四處看了看,發現其中少了一個原本相當醒目的人影。

“伊美爾達卿呢?冰龍海騎士團軍團長為何不在?”

冰龍海騎士團軍團長伊美爾達是帝國唯一的女性軍團長;而且她本人的容貌也一向頗受矚目;再加上皇帝法蘭召開這次軍議會的主要目的就是了解冰龍海騎士團對於出兵的態度,所以伊美爾達的缺席就相當引人注目。

“陛下,伊美爾達將軍上次奉令自海路攻擊索菲亞的新科夫諾城,回來後一直染病在床,所以未能向陛下報告,還請陛下見諒。微臣將代替伊美爾達將軍執行陛下的命令,微臣自信,不論陛下作何決定,微臣當竭盡全力,一定能夠完成陛下的心願。”

敢於做出這樣自信保證的,隻有冰龍海騎士團的副團長加拉米奧子爵。他出身於大貴族世家,從小就受到貴族教育,因此他的功勳和榮譽意識極為強烈。而且,加拉米奧當年與青龍騎士雷昂曾經同門學藝。最近,眼看著昔日的同窗青雲直上,現在已經出任到城主的要職,這不禁大大刺激了加拉米奧的競爭意識。所以,抓住這一次主官伊美爾達未能出席軍議會的機會,加拉米奧立即向皇帝表達他的濃烈戰意。另外,上一次在達倫海峽阻擊獸人族入侵的時候,加拉米奧確實表現出了不凡的指揮能力,他此時竭力請戰,倒也沒有人認為他狂妄。

在他說話的時候,旁邊的宰相夫利斯微微皺了皺眉頭,咳嗽了一聲,似乎是有話想說,但終於還是沒有開口。

看著年輕氣盛的臣下,帝國皇帝微微點頭。

“眾卿以為如何?”

加拉米奧的出身與青龍騎士雷昂頗為相似,也是帝國的名門後裔;與雷昂又是同出一門,劍術自然也頗為出色;再加上容貌出眾,極受美女的青睞,一向以來眾人對他的風評都相當不錯,又有了最近達倫海峽阻擊戰的大功作為背景。所以,當皇帝詢問眾將的意見時,大多數人都點頭表示讚同。不過,也有反對的意見,宰相夫利斯就是其中的一個:

“陛下,根據近來的報告,南十字軍是由‘南方劍聖’歐內斯特指揮的。這是一個經驗極為豐富的老將,老練如凱勒爾也深為忌殫,被迫寫來了這求援信。加拉米奧子爵雖然勇氣可嘉,但畢竟年紀尚輕,恐怕難以勝任單獨出兵的職責。”

一聽到有人反對,而且還是發言舉足輕重的宰相反對,加拉米奧慌忙為自己辯解:

“卡爾達克將軍的求援書上說的很清楚:赤龍重裝兵團仍然占盡陸地兵力的優勢,之所以要求援軍隻是為了對付索菲亞軍的海上力量。所以下官隻需要對付索菲亞人的運輸船就可以了,在上一次與獸人族在達倫海峽的激戰中,微臣暫代伊美爾達將軍指揮,總算積累了一點實戰經驗,下官自信對付運輸船隊的能力還是有的。”

宰相夫利斯正要說話,皇帝法蘭的低沉聲音響起了:

“嗯,以加拉米奧子爵的能力,完全可以勝任此項任務。”

既然皇帝開了口,一般來說就不應該有反對的意見了。但是,這一回宰相夫利斯似乎存心與加拉米奧子爵作對一般,他又一次出言反對:

“陛下,獸人族雖然在最近的連番大戰中敗北,但它們對我們的威脅依然存在。達倫海峽的防衛不可鬆懈,如果貿然調走冰龍海騎士團,恐怕會影響到帝國本土的防禦……”

“獸人族早就被殺的一敗塗地,短期內絕對無法挑釁了!”

眼看快要到手的立功機會又要飛走了,加拉米奧子爵不顧禮儀的打斷了夫利斯的發言:

“伊美爾達將軍仍然可以留守達倫海峽。下官隻需要帶走本部所屬的一半艦隊就可以了,還請宰相大人給予下官為帝國盡忠的機會!”

加拉米奧麵向著皇帝法蘭站起來,然後跪倒在地上,向著帝國皇帝慷慨陳辭:

“我們法蒂諾世家曆代都受到卡奧斯皇家的恩寵,微臣加拉米奧·法蒂諾更是在少年時就被陛下委以副軍團長的要職,所以微臣願以性命報答陛下的知遇之恩。臣以曆代先祖和法蒂諾家族的榮譽起誓,若是不能攻下新科夫諾城,微臣就……”

“好啦,加拉米奧將軍!”

皇帝法蘭揮了揮手,阻止了加拉米奧的誓言:

“年輕人的通病就是太衝動,天下沒有必勝之戰,決不要以戰爭的勝負來賭咒!朕對於卿的實力還是深具信心的,這一次朕就任命卿為主將,率領本部的六個中隊出兵自海路攻擊新科夫諾城,前去助卡爾達克將軍一臂之力。”

“是,多謝陛下教導!多謝陛下成全!”

喜出望外的加拉米奧低頭謝恩。而皇帝法蘭則哈哈大笑,離開了會議室。皇帝這一走,議事廳裏的安靜就被打破了,加拉米奧家世顯貴,他的家族在朝中有不少世交好友,所以大廳內諸將,特別是那些身世地位不及加拉米奧的人紛紛走上前去向即將出戰的年輕子爵祝賀,那些年輕的宮廷侍女,更是把他當作了即將凱旋的英雄一般歡呼。而加拉米奧本人也顯出一副誌得意滿的樣子,笑眯眯的說道:

“青龍騎士雷昂初次單獨領兵出戰的時候隻有十三歲,而如今,我早就過了這個年齡了。雖然遲了點,不過決不會表現的比雷昂差勁!”

眾人紛紛叫好,一片奉承之聲。此時,正陶醉於眾人讚歎聲的加拉米奧突然聽到了一個低沉的聲音:

“祝子爵閣下旗開得勝——隻是要當心您的麵具為您帶來麻煩。”

前半句是相當平凡的祝詞,本不會引起注意。但是,這聲音本身實在是聽起來讓人感覺不舒服,那是一種帶著金屬鏽蝕聲音的腔調,極不舒適的刺激著人的耳鼓,再加上莫名其妙的後半句,以至於一句祝願之詞聽起來就象詛咒一樣刺耳,加拉米奧有些惱怒的把頭回過去,想看看是誰這麽不識趣。

在大廳的角落裏,背靠著柱子站著一個人。他的身材矮小,披著黑色的鬥蓬,鬥蓬上畫有一條龍纏繞著十字的標記,那是黑龍聖修士團的法衣。這個人的臉幾乎全部隱沒在黑色的風帽裏了,不過,加拉米奧已經從他的聲音中辨認出了他的身份:

“是你,莫拉法爾!信奉暗黑神卡迪斯,隻會靠玩弄黑魔法取悅夫利斯宰相的巫師。”

加拉米奧的語氣中帶著厭惡和輕蔑的口吻,就象是看到了一條毒蛇。不僅僅是他一個人對黑衣法師莫拉法爾抱著不友善的態度。事實上也確實沒有什麽人願意待在巫師莫拉法爾的四周——在他的周圍,總是有一種讓人感到窒息的氣氛。

“想不到你也會出席這種隻有副軍團長以上級別的人才能出席的軍議會呢。”

完全無視於加拉米奧的不友善語氣,莫拉法爾微微欠了欠身:

“承蒙夫利斯大人恩寵,下官剛剛被提升為黑龍聖修士團副團長。”

“哦,宰相大人居然會提拔一個巫師作副手,看來最近宰相大人確實有老邁的跡象呢。”

加拉米奧冷笑著說道,由於自持大貴族的身份,加拉米奧在言談間竟然對於帝國的宰相也很不恭敬。奇怪的是,身為夫利斯副官的莫拉法爾對此完全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那是當然!”

“隻是,根據下官的預測,今次的任務不一定能為閣下帶來武勳啊。請恕下官多嘴,這一次閣下引以為自豪的麵具恐怕會給閣下帶來大麻煩。”

“你怎麽知道?從那個水晶球裏看到的?”

加拉米奧冷笑著反問道。雖然自古就流傳著黑魔法中有一種可以用水晶球預測未來的法術,但身為貴族的加拉米奧是從來不信的。

“下官隻是盡同僚之義點醒閣下而已,現在不信,將來可能會後悔呢。”

莫拉法爾還是那種不瘟不火的態度,說話的聲音輕的幾乎聽不見。

“讓你和你的黑魔法都見鬼去吧,我從來沒有向你這種人征詢過意見!”

滿心不悅的加拉米奧不顧貴族風度的吼叫道,隨後就怒氣衝衝的離開了。

輕輕的冷笑了幾聲,莫拉法爾低聲自語:

“年輕人啊,總是這麽衝動——很快你就不得不請求我的幫助了。”

就在加拉米奧與莫拉法爾交談的同時,還有兩個人也在談論加拉米奧的出征——宰相夫利斯趁著眾人不在意,悄悄的溜出了議事廳。

“陛下,陛下!”

還不容易才在走廊裏追上了皇帝法蘭,夫利斯不顧禮儀的捉住了法蘭的衣袖:

“陛下,加拉米奧子爵年輕氣盛,性情急躁而又剛愎自用,決非南方劍聖的對手啊!”

然而,對於宰相的勸告,皇帝法蘭卻絲毫也不以為意:

“賢卿多慮了,當年朕提拔雷昂的時候也是一片反對聲,隻有賢卿一力堅持,後來那些反對者無不對賢卿的遠見卓識心服口服。而今,加拉米奧卿在上一次的戰鬥中確實展露了不凡的才華,堪稱可造之才,賢卿為何獨獨對朕啟用這名年輕將官如此驚慌?”

“陛下,時機不同,人物不一,應對策略自然有所不同。加拉米奧為人好大喜功,到了那邊不但不能幫助赤龍重裝兵團,反而會與卡爾達克將軍爭奪戰功,還請陛下三思啊!”

皇帝停下了腳步,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夫利斯:

“諸將都想立功,作戰時自然奮勇爭先,那不是很好嗎?賢卿為何如此堅決的反對出兵援助赤龍重裝兵團?”

“不,不,微臣並非反對出兵。隻是認為指揮官的人選還有待商量……”

“莫非宰相大人擔心加拉米奧子爵此去會奪了大人愛徒凱勒爾男爵的武勳?”

皇帝的語氣不善,夫利斯不由得汗流浹背:

“不,不,微臣決無此意……微臣告退。”

誠惶誠恐的退出來,夫利斯摸了摸額頭,已經是一把冷汗。

“陛下怎麽突然變得如此固執,竟然一句諫言都聽不進去。”

夫利斯暗暗的思量,他感到萬分的奇怪——以往皇帝法蘭並不是那樣的。突然間,他的臉上顯出了極為恐怖的神色,因為他回想起了一個細節——皇帝在同他說話的時候,手掌一直緊緊握住腰間的劍柄——魔劍薩恩巴特的劍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