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火車小偷

第二條床單和剩下的布倫瑞克黑油漆被用來製作了橫幅,上麵寫著:

她快好了,謝謝您

在那個美妙的籃子被送來的兩星期之後,這條橫幅朝著“青龍”掛了起來。老先生看到了,從火車裏高興地對孩子們揮手回應。

做完這事以後,孩子們覺得現在是時候告訴媽媽她病中發生的一切了。這件事不像他們預想得那麽容易,可他們必須要告訴她。他們對媽媽說了,媽媽非常生氣。她很少生氣,可現在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生氣。這太可怕了。可是當媽媽突然失聲痛哭起來時,事情就變得更糟了。我相信,哭是可以傳染的,就像麻疹和百日咳。不管怎麽說,後來每個人都哭了。

媽媽最先停了下來,她擦幹眼淚說:“真抱歉我對你們生了那麽大的氣,親愛的,因為我知道你們不明白。”

“我們不是故意淘氣的,媽媽。”伯比嗚咽著說,彼得和菲莉絲抽噎著。

“好了,聽著,”媽媽說,“我們現在確實非常窮,但我們有足夠的東西可以活下去。你們不能把我們的問題告訴給每個人,那是不對的。而且你們永遠、永遠、永遠也不能跟陌生人要東西,記住這個,好嗎?”

孩子們都擁抱了她,把濕乎乎的小臉貼在她的臉上,保證他們會做到。

“我要給你們那位老先生寫封信,告訴他我不讚成這件事——當然,我應該感謝他的好意。我不讚成的是你們,親愛的,不是那位老先生。他非常善良。你們把信送給車站站長,請他轉交給他。這件事我們不再提了。”

後來,當孩子們單獨在一起時,伯比說:“媽媽真好,不是嗎?你們見過其他大人說很抱歉他們生氣了嗎?”

“是的,她的確很好,”彼得說,“可她生氣時太可怕了。”

“她就像歌裏唱的複仇與光明。”菲莉絲說,“如果不是那麽可怕,我真的很願意看著她,媽媽徹底發火的時候看上去真漂亮。”

他們把信帶給了車站站長。

“我記得你說你們的朋友都在倫敦。”站長說。

“我們在這兒交了一個新朋友。”彼得說。

“可他不住在這附近嗎?”

“不,我們是在鐵路上認識他的。”

然後,站長回到售票窗口後麵的“神聖內殿”去了。孩子們去搬運工的房間找搬運工說話。他們又從他那兒知道了很多有趣的東西,其中包括他的名字叫珀克斯,他已經結婚了,有三個孩子,火車前麵的燈叫作頭燈,後麵的燈叫作尾燈。

“這就能說明,”菲莉絲悄悄地說,“火車的確是龍裝的,都長著頭和尾巴呢。”

這天,孩子們第一次注意到,並不是所有的火車都一樣。

“一樣?”珀克斯說,“哦,可愛的小姐,不是的。火車可不一樣,就像咱倆似的。剛才沒帶煤水車 ,自己開過去的小東西,是油罐車,沒錯,她要到少女大橋的另一頭去轉線。那就好比是你,小姐。那邊的是貨運機車,她是個強壯的大家夥,每邊都有三個輪子,用杠杆連接加固著,那就好比是我。那邊的主線火車,就好比是這位年輕的紳士,等他長大了,他會在學校裏所有的比賽中都拿冠軍的。主線火車速度快,勁兒也大。那是九點十五分的上行車。”

“是‘青龍’。”菲莉絲說。

“我們管她叫‘蝸牛’,我們搬運工是這麽叫的。”搬運工說,“她總是晚點,這條線上也沒有別的車了。”

“可那輛火車是綠色的呀。”菲莉絲說。

“沒錯,小姐,”珀克斯說,“蝸牛在有的季節也是綠色的。”

在回家吃晚飯的路上,孩子們討論過後一致認為搬運工是最有趣的夥伴。

第二天是羅伯塔的生日。下午,她被禮貌而堅決地請到外麵,一直待到了下午茶的時間。

“在我們弄好之前,你不能偷看我們要做什麽。我保證那是個非常棒的驚喜。”菲莉絲說。

羅伯塔一個人去了花園。她雖然盡力想要感謝大家的好意,可她覺得不管那驚喜有多棒,她寧願去幫忙準備,也不想在生日當天下午一個人待在花園裏。

因為她現在是一個人,就有足夠的時間去思考了。她想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媽媽在發燒的那天晚上說過的一句話。那時媽媽的手是那麽燙,眼睛是那麽亮。

那句話是:“哦,該給醫生多少錢啊!”

她繞著花園走了一圈又一圈,玫瑰還沒開花,隻有花苞,還有丁香、山梅花和美國醋栗。她越是合計醫生的賬單,就越是不喜歡它。

過了一會兒,她在心裏做出了決定。她走出花園側門,爬上野坡,走上沿著運河延展的路。她一直走到了跨過運河、通向村莊的大橋上,在那兒停下等待。在溫暖的陽光下,她把胳膊撐在大橋被曬得發熱的石頭護牆上,往下看著運河碧藍的水波,感到非常舒適。除了攝政運河 之外,伯比從來沒見過其他運河,攝政運河的水顏色一點兒也不漂亮。除了泰晤士河 之外,她也沒見過其他河,當然,要是泰晤士河表麵能幹淨點兒就更好了。

如果不是因為下麵這兩件事,孩子們本可能像喜歡鐵路一樣喜歡運河的。第一件事是,他們最先看到的是鐵路。在來到這裏的第一個美好的清晨,新家、鄉村、曠野、岩石和小丘對他們來說都是那麽新鮮,而幾天之後他們才發現運河。另一個原因則是,鐵路上的所有人對他們都非常和善——車站站長、搬運工和揮手的老先生,可運河上的人則恰恰相反。

運河上的人,也就是駁船船工。他們操縱駁船慢慢地往返於運河上下,有時還會走在老馬旁邊,那些馬踩著纖路上的泥漿,用力地拉著長長的纖繩。

有一次,彼得向一個船工詢問時間,得到的回答卻是“走開”,而且語氣非常凶狠,所以彼得沒敢說自己跟他一樣也有權走在纖路上。實際上,彼得是過了一會兒才想到這句話的。

還有一次,孩子們想在運河上釣魚,一艘駁船上的男孩卻朝他們扔煤塊。其中一塊打中了菲莉絲的後脖子,當時她正在彎腰係鞋帶。雖然那一下不怎麽疼,但還是讓她不想釣魚了。

不過,在大橋上羅伯塔覺得非常安全,因為她可以俯視運河,如果發現哪個男孩表現出想朝她扔煤塊,她還可以躲到護牆後麵。

這時一陣車輪聲傳來,這正是她等待的。

車輪聲來自醫生的輕便馬車,坐在車裏的當然就是醫生了。

他停下馬車,大聲說:“你好,護士長!要搭車嗎?”

“我來找您。”伯比說。

“你媽媽的病沒變嚴重吧?”醫生問。

“沒有……隻是……”

“很好,上來吧,我們兜兜風。”

羅伯塔爬上馬車,棕馬掉轉方向。它好像不太喜歡,因為它正在等著自己的茶點——我是說燕麥。

“兜風是很好玩。”伯比說。輕便馬車在運河邊的路上飛跑著。

“我們可以扔塊石頭,打到你們的三根煙囪。”路過房子時醫生說。

“沒錯,”伯比說,“但您得是一個特別好的射手。”

“你怎麽知道我不是呢?”醫生說,“好了,說說吧,有什麽麻煩事?”

伯比不安地擺弄著馬車的防雨布掛鉤。

“來吧,說出來。”醫生說。

“您知道,這很難說出口。”伯比說,“因為媽媽說過。”

“媽媽說了什麽?”

“她說我不應該告訴所有人我們很窮,可您不是所有人,對嗎?”

“當然不是。”醫生高興地說,“然後呢?”

“然後,我知道看病是很奢侈的,我是說是很貴的。溫尼太太告訴我她看病每周隻花兩便士,因為她屬於一個俱樂部。”

“所以?”

“您看,她跟我說您是一位非常好的醫生,我就問她怎麽付得起錢,因為她比我們窮得多——我去過她家,我知道。她就告訴了我俱樂部的事,我覺得最好問問您。而且,我不想讓媽媽擔心!我們也能加入俱樂部嗎,就像溫尼太太那樣?”

醫生沒說話。他自己也挺窮的,可他很願意去照顧一個新家庭。所以我想那時他的心情非常複雜。

“您不會生我的氣吧?”伯比用很小的聲音問。

醫生回過神來。

“生氣?怎麽會呢?你是一位非常通情達理的小淑女。聽著,你別擔心,我會和你媽媽安排好的,可能我得單獨為她開一個全新的特別的俱樂部呢。看這兒,引水渠就是從這兒開始的。”

“什麽是引水……它叫什麽?”伯比問。

“水橋。”醫生說,“看。”

小路升至一條跨越運河的橋。橋左邊是陡峭的岩壁,石縫裏長著樹和灌木。從這兒開始,運河離開了丘陵頂部,流過屬於它自己的橋——一座宏偉的橋,有著跨過山穀的高高的圓拱。

伯比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太壯觀了,不是嗎?”她說,“就像羅馬曆史裏的圖片一樣。”

“沒錯!”醫生說,“就是那樣。羅馬人對引水渠可著迷了。這是一個了不起的工程。”

“我以為‘工程’就是造火車。”

“啊,有各種各樣的工程啊,修橋、路和隧道是一種工程,修防禦工事也是一種。好了,我們得回去了。記著,你別擔心醫藥費賬單了,不然你自己也會生病的,到時我得給你送一張跟引水渠一樣長的賬單了。”

伯比在田野高處和醫生分開了,田野下麵就是通往三根煙囪的路。她覺得自己沒有做錯什麽,她知道媽媽也許不這麽想,但她覺得這次自己是對的,於是她非常開心地飛快地跑下了滿是岩石的陡坡。

菲莉絲和彼得正在後門等她。他們兩個幹淨整齊得有點兒不自然,菲莉絲頭上戴了一個紅色的蝴蝶結。伯比剛整理好自己,用藍色的蝴蝶結綁好頭發,一個小鈴鐺就敲響了。

“好了!”菲莉絲說,“鈴聲表示驚喜已經準備好了。等到鈴聲再響起時,你就可以進餐廳了。”

於是伯比等著。

“丁零零!丁零零!”鈴聲響起來了,伯比走進餐廳,覺得很不好意思。

一打開餐廳門,她發現自己走進了一個滿是光亮、鮮花和歌聲的世界。媽媽、彼得和菲莉絲在桌子那頭站成一排。百葉窗合上了,桌上點著十二根蠟燭,每一根代表著羅伯塔的一歲。桌子上滿是擺成圖樣的鮮花,在羅伯塔的位置上放著一個厚厚的勿忘我花環,還有幾個讓人很感興趣的小包裹。媽媽、菲莉絲和彼得在唱歌,用聖·帕特裏克節 開頭的曲調。羅伯塔知道媽媽特意為自己的生日寫了東西,這是媽媽慶祝生日的小習慣。還是從伯比的第四個生日開始的,那時菲莉絲還是個小寶寶呢。伯比記得自己把歌詞說給了爸爸,給了他一個驚喜。她不知道媽媽是不是也記得。四歲的歌詞是這樣的:

親愛的爸爸,我隻有四歲,我不想長大。四是最好的年紀,既是二加二,也是一加三。我愛的人是二加二,媽媽、彼得,菲兒和你。你愛的人是一加三,媽媽,彼得、菲兒和我。給你的小女孩一個吻吧,因為她學會了對你說這些話。

現在他們唱的歌是這樣的:

我們親愛的羅伯塔,我們會好好守護她,讓她一輩子不悲傷。她的生日就是我們的節日,我們會好好慶祝,送她禮物,為她歌唱。願她快樂常相伴,願她幸福總相隨。願她的天空永遠晴朗,親人愛意永在身旁!親愛的伯比!祝你青春永駐!

唱完以後他們一起大聲說:“為我們的伯比歡呼三聲!”伯比覺得自己快哭了——你知道那種鼻子酸、眼睛疼的奇怪感覺吧?不過她還沒來得及哭,大家就都過來親吻擁抱她了。

“好了,”媽媽說,“看看你的禮物。”

那都是非常棒的禮物。有一個紅綠相間的針插,是菲莉絲自己偷偷做的。還有一枚媽媽的銀胸針,金鳳花造型的,非常小巧可愛,伯比已經喜歡它很多年了,可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它會屬於自己。還有一對藍色玻璃花瓶,是溫尼太太送的,伯比在村子的商店裏見過,非常喜歡。還有三張生日賀卡,圖案都非常漂亮,上麵寫著美好的祝福。

媽媽把勿忘我花環戴在了伯比棕色的頭發上。

“再看看桌子。”媽媽說。

桌子上放著一個掛滿白色糖霜的蛋糕,上麵用粉色的糖果拚出了“親愛的伯比”,旁邊還有圓麵包和果醬,可最棒的是整張桌子都被鮮花鋪滿了——茶盤用桂竹香裝飾著,每個盤子外麵都繞著一個忽忘我花環;蛋糕也被白丁香花環圍著,上麵好像還用單朵的丁香、桂竹香和金鏈花拚出了圖案。

“那是地圖,鐵路的地圖!”彼得大喊,“看啊,丁香花拚出的線就是鐵軌;車站是用棕色的桂竹香做的;金鏈花是火車;還有信號箱;小路在這兒;那三朵紅色的大雛菊就是我們仨,正衝老先生揮手呢;金鏈花火車上的三色堇就是老先生。”

“還有,這是用紫色報春花做的‘三根煙囪’。”菲莉絲說,“那個小玫瑰花苞就是媽媽,咱們喝下午茶回來晚了,她正找咱們呢。這些都是彼得想出來的,我們從車站采來了花。我們覺得你會喜歡的。”

“這是我的禮物。”彼得突然把他喜歡的蒸汽小火車放到了羅伯塔麵前的桌上。小火車的煤水車用漂亮的白紙裝飾著,裏麵放滿了糖果。

“哦,彼得!”羅伯塔大叫道,她被這份慷慨的禮物震撼了,“這不是你最喜歡的小火車嗎?”

“哦,不!”彼得非常迅速地說,“禮物不是小火車,隻是糖。”

伯比的表情不由自主地變了一點兒,不過不多。她不是因為得不到小火車而失望,而是因為她剛才把彼得想得那麽高尚,現在她覺得自己那麽想真是太傻了。但她也覺得又要糖果又要小火車,的確有些貪心,所以她的表情變了。

彼得看見了,遲疑了一分鍾,表情也變了,然後說:“我是說,不是全部,要是你願意,小火車咱倆可以一人一半。”

“你真好!”羅伯塔大聲說,“這個禮物棒極了。”接著,她在心裏對自己說,“這對彼得來說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行為,因為我知道他本來沒這個意思。好吧,小火車壞了的那半算我的吧,我要把它修好,等彼得過生日時送還給他。”

“哦,親愛的媽媽,我想切蛋糕了。”她補充道,於是茶會開始了。

這個生日過得非常開心。喝完茶,媽媽說要跟他們一起玩遊戲,想玩什麽遊戲都行。當然他們的第一個選擇是捉迷藏,玩的時候,伯比的勿忘我花環歪歪地掛到了她的一隻耳朵上。直到快睡覺的時候大家才平靜下來,媽媽給他們讀了一個可愛的新故事。

“你不會熬夜工作了吧,是嗎,媽媽?”說晚安時伯比問。

媽媽說她不會,她隻給爸爸寫一封信,然後就去睡覺。

可晚些時候,伯比爬起來去把禮物拿上樓時——因為她覺得自己真的不應該整晚都跟它們分開——看到媽媽沒在寫東西,她隻是趴在桌上,頭深深地埋在手臂中間。我覺得伯比做得相當正確,她悄悄走開了,一遍一遍對自己說:“她不想讓我知道她不快樂,那我就不知道,我不知道。”可這給生日添上了一個悲傷的結尾。

第二天早上,伯比開始尋找機會,偷偷修理彼得的小火車。當天下午,機會就來了。

媽媽要坐火車去最近的鎮上買東西。她總會順便去鎮上的郵局,也許是給爸爸寄信吧,因為她從來沒有讓孩子們或者溫尼太太去寄過信。而且她從來不會一個人去村子裏。這次彼得和菲莉絲會跟她一起去,伯比想要一個不去的借口,可她怎麽也想不出一個好的。在無計可施的時候,廚房門上的一根大釘子刮到了她的連衣裙,裙子前麵劃開了一條長長的口子。我向你保證,這真的是一場意外。於是,其他人表示了同情,留下她出門了。因為他們沒有時間等她換衣服了,他們本來就已經晚了,必須馬上趕到車站坐火車。

大家離開以後,伯比穿上她的日常連衣裙去了鐵路。可她沒有走進車站,而是沿著鐵軌走到了站台盡頭。下行列車停靠在車站時,火車頭總停在那個位置。那兒有一個水箱和一根長長的皮製軟管,很像大象的鼻子。她藏在鐵路另外一邊的灌木叢裏。小火車用棕色的紙包著,她把它抱在懷裏,耐心地等待著。

下一輛火車開過來停下了,伯比穿過上行線鐵軌走到火車頭旁邊。她以前從來沒離火車頭這麽近過。火車頭比她預想的大得多,也堅固得多,讓她感到自己非常渺小,不知怎麽的,也覺得自己非常脆弱,好像她非常容易就會受到嚴重傷害似的。

“我現在知道蠶的感覺了。”伯比對自己說。

火車司機和司爐工都沒看見她。他們從火車頭的另一邊探出身子,正在給搬運工講一個關於狗和羊腿的故事。

“勞駕。”羅伯塔說,但火車正在噴氣,沒人聽見她。

“勞駕,火車司機先生。”她的聲音大了一點兒,但火車頭剛巧在那時鳴笛,羅伯塔柔弱的小聲音當然被壓過去了。

現在她唯一的選擇就是爬上火車頭,拽拽他們的大衣。台階挺高的,但她把膝蓋放到上麵,爬進了駕駛室。她絆了一下,手和膝蓋著地,在一大堆煤底下摔倒了。這堆煤逐漸延伸到了煤水車的方形開口。

這火車發出了一聲毫無必要的震耳欲聾的大叫。羅伯塔在煤堆下摔倒時,火車司機雖然轉過頭來卻還是沒看到她,於是他開動了火車。等羅伯塔站起來,火車已經跑起來了,速度不快,可她已經沒法離開了。

在那可怕的一瞬間,各種糟糕的想法一下擠進了她的腦海。她知道有一種特快列車,一連跑幾百英裏都不會停。這列火車是特快列車嗎?她該怎麽回家?她沒有錢買回家的車票。

“我沒有任何理由待在這兒,我是個火車小偷。”她想,“他們會不會因為這個把我抓起來?”這時,火車開得越來越快了。

她喉嚨裏好像塞了什麽東西,讓她說不出話來。她試了兩次都不行。那兩個人一直背對著她,他們正在擺弄幾個很像水龍頭的東西。

突然,她伸出雙手,抓住了離她最近的衣袖。那個人吃驚地回過頭,和羅伯塔對站了一分鍾,就那麽相互看著,誰也沒說話。接著,沉默被兩個人同時打破了。

那個人說:“該死的!”而羅伯塔一下子哭了起來。

另一個人也說了“老天啊”或者類似的話,不過,雖然他們非常驚訝,態度卻不是很凶。

“你真是個淘氣的小姑娘,沒錯,你就是。”司爐工說。

而火車司機說:“我說她是個勇敢的小家夥。”

他們讓她坐在駕駛室的鐵椅子上,讓她別哭了,跟他們說說她是什麽意思。

羅伯塔盡可能地不哭了。有個想法幫了她很大的忙:要是彼得能來到她現在待的地方——真正的火車,真正跑起來的火車——他都願意拿自己的耳朵來交換。孩子們總是設想會不會有一位高尚的火車司機能帶著他們坐火車跑上一段,而現在,她就在火車上呢。她擦幹眼淚,認真地吸了吸鼻子。

“好了,”司爐工說,“說吧,你這是什麽意思?”

“哦,勞駕。”羅伯塔吸著氣說。

“再來一次。”火車司機鼓勵地說。

伯比又一次嚐試。

“勞駕,司機先生,”她說,“我確實在鐵路邊上叫您了,可您沒聽見。我隻是想爬上來碰碰您的胳膊,我隻是想輕輕碰一下,然後我摔倒在煤堆上了。如果我嚇到你們了,非常抱歉。別生氣……哦,請別生氣!”她又開始抽噎了。

“我們沒那麽生氣,隻是覺得挺有意思的。”司爐工說,“可不是每天都會有一個小姑娘憑空跌進咱們的煤堆啊,是吧,比爾?那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呢,嗯?”

“這可問到點兒上了。”火車司機表示讚同,“你到底為什麽這麽做呢?”

伯比發現自己沒法完全停止哭泣。火車司機在她背上拍了幾下說:“好了,振作點兒,夥計。事情不是那麽糟的,我保證。”

“我想,”伯比說,被叫作“夥計”讓她覺得特別高興,“我隻是想問問,你們能不能好心地幫我修好這個。”她從煤堆上撿起棕色紙包,用又紅又熱的顫抖的小手解開繩子。

她的腿和腳快要被發動機的火烤焦了,可肩膀卻感受著疾風帶來的戶外的寒氣。火車頭突然咯咯作響地顛簸搖晃起來。當他們開到一座橋下時,火車簡直就是在她耳邊高聲大叫開了。

司爐工添了幾鍬煤。

伯比展開棕色的紙,露出玩具小火車。

“我想,也許您可以幫我修好這個。”她充滿希望地說,“因為您是火車司機。”

火車司機見狀,隻說了句自己倒黴又該死。

“我是該死又倒黴。”司爐工補充道。

不過火車司機還是拿起小火車查看了起來,司爐工也暫時不鏟煤了,跟他一起看。

“你可有點兒冒失了。”火車司機說,“你怎麽會認為我們願意幫你修這個小破玩具呢?”

“我不是故意冒失的。”伯比說,“隻是每個跟鐵路有關係的人都那麽親切善良,我不覺得你們會介意。你們不會介意吧,是嗎?”她補充道,因為她看見這兩個人交換了一個還算和藹的眼神。

“我的工作是開火車,不是修火車,更別說這種袖珍的了。現在我們把你送回你難過的親戚朋友身邊,這事兒就一筆勾銷了,好嗎?”

“下一站停車時把我放下就行。”伯比堅定地說,她抱著胳膊,覺得心在手臂下麵跳得厲害,“請再借我一些能買一張三等車票的錢,我會還給你們的。我用名譽保證,我不是報紙上登的那種騙子,真的,我不是。”

“你是個小淑女,徹頭徹尾的。”比爾突然非常溫和地說,“我們會把你安全地送回家的。至於這個小火車嘛,吉姆,你不是認識一個會使烙鐵的夥計嗎?我看這個小玩意兒需要的就是那個。”

“爸爸也是這麽說的。”伯比熱心地解釋說。

“那是用來做什麽的?”她又指著他說話時轉動的小銅輪問。

“那是噴水器。”

“噴什麽?”

“噴水器,用來把鍋爐填滿。”

“哦。”伯比說著,拚命把這些記在心裏,回去好告訴大家,“真有意思。”

“這個叫自動閘。”看她那麽熱心,比爾感到很得意,繼續說道,“你隻需要動一下這個小把手,用一根手指頭就行,火車就會立刻停下。這就是報紙上說的科學的力量。”

他還給她看了兩個很像鍾表的小轉盤,告訴她,其中一個顯示著現在有多少蒸汽,另一個顯示著刹車是否工作正常。

最後他用一個閃光的大號鐵把手關掉了蒸汽。這時,伯比已經知道了很多關於火車內部運轉的知識,她從沒想到火車裏會有這麽多知識。吉姆保證他遠房表弟的妻子的哥哥能焊好玩具小火車,或者吉姆會弄清小火車壞在什麽地方。不僅了解到了很多知識,伯比還覺得她跟比爾和吉姆已經成了一輩子的好朋友,他們也完全、永遠地原諒了她未經許可就摔倒在了他們煤水車的寶貴煤堆上的行為。

在斯塔克浦樞紐站,她在熱情的相互道別中與他們分別了。他們把她托付給了返程列車的警衛——他們倆的朋友。她非常高興能知道警衛們在他們的秘密要塞裏都做了些什麽,也知道了車廂信息繩的原理——你拉動信息繩時,一個輪子會在警衛麵前轉起來,一個很響的鈴鐺會在他耳邊響起。她問警衛為什麽他的車廂滿是魚腥味兒,才知道原來他每天都得帶很多魚,車廂地板上凹陷處的水,都是從裝滿了鰈魚、鱈魚、鯖魚、鰨魚和銀白魚的箱子裏流出來的。

伯比在下午茶時回到了家。她覺得跟大家分開以後,自己的腦袋裏塞進了那麽多東西,簡直要爆炸了。她多麽感謝那根劃破了她連衣裙的釘子啊!

“你去哪兒了?”其他人問。

“當然去車站了嘛。”伯比說。

可對自己的冒險,她一個字都沒提。一直到約好的那一天,她神秘地帶著大家來到車站。三點十九分的火車到站時,她自豪地給他們介紹了自己的朋友——比爾和吉姆。吉姆遠房表弟的妻子的哥哥沒有辜負寄托在他身上的神聖信任,玩具小火車完全和新的一模一樣了。

“再——見——再見!”在火車大吼出“再見”之前,伯比大聲喊道,“我會永遠、永遠愛你們,還有吉姆遠房表弟的妻子的哥哥!”

三個孩子爬上小丘,走在回家的路上。彼得擁抱了小火車,現在它的狀態好極了。伯比的心快樂地跳著,給大家講述了自己怎樣成了一個火車小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