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漓江日記
《遊漓江日記》是徐霞客在廣西漓江上的遊記。時在崇禎十年（1637）五月二十一至二十三日。詳見《粵西遊日記一》。
“桂林山水甲天下，陽朔堪稱甲桂林。”漓江猶如一道山水長廊，從桂林到陽朔，皆是山秀水清，洞奇石美，巧妙地匯聚了大自然的精華。徐霞客用一支妙筆，描摹出不同時空的“碧蓮玉筍世界”的色相變化，這幅獨具一格的山水長卷，實為遊記寫景的佳作。此時，徐霞客的考察力度已不同於他早期的遊賞，而是更加重了地理考察的分量。他把勘探的範圍延展到佛力司，完整地考察了地貌。他對陽朔縣城的考察甚細，連當時的市井麵貌及人們的生活情狀等都一一記錄在內。同時還每天都附了一則劄記，概括地貌範圍、江的形態、水的分合等研究心得。
二十一目 候附舟者，日中乃行。南過水月洞東，又南，雉山、穿山、鬥雞、劉仙、崖頭諸山，皆從陸遍遊者，惟鬥雞未到，今舟出鬥雞山東麓。崖頭有石門淨瓶勝，舟隔洲以行，不能近悉。去省已十裏。又東南二十裏，過龍門塘①，江流浩然，南有山嵯峨駢立，其中峰最高處，透明如月掛峰頭，南北相透。
又東五裏，則橫山岩屼突江右。漸轉漸東北行，五裏，則大墟②在江右，後有山自東北迤來，中有水口，疑即大澗榕村之流南下至此者。於是南轉又五裏，江右複有削崖屏立。其隔江為逗日井，亦數百家之市也。又南五裏，為碧崖，崖立江左，亦西向臨江，下有庵。橫山、碧崖，二岩夾江右左立，其勢相等，俱不若削崖之崇擴也。碧崖之南，隔江石峰排列而起，橫障南天，上分危岫，幾埒巫山，下突轟崖，數逾匡老③。於是扼江而東之，江流齧其北麓，怒濤翻壁，層嵐倒影，赤壁、采磯④，失其壯麗矣。崖間一石紋，黑縷白章，儼若泛海大士，名曰沉香堂。其處南雖崇淵極致，而北岸猶夷豁，是為賣柴埠。共東五裏，下寸金灘，轉而南入山峽，江左右自是皆石峰岏⑤，爭奇炫詭，靡不出人意表矣。入峽，又下鬥米灘，共南五裏，為南田站。百家之聚，在江東岸，當臨桂、陽朔界。山至是轉峽為塢，四麵層圍，僅受此村。
過南田，山色已暮，舟人夜棹不休。江為山所托，佹⑥東佹南，盤峽透崖，二十五裏，至畫山，月猶未起，而山色空濛，若隱若現。又南五裏，為興平⑦。群峰至是東開一隙，數家綴江左，真山水中窟色也。月亦從東隙中出，舟乃泊而候曙，以有客欲早起赴恭城⑧耳。由此東行，有陸路通恭城。
【注釋】
①龍門塘，今仍作“龍門”，在漓江北岸，桂林市東隅。
②大墟，又作“大圩”，明時為廣西四大墟市之一，在靈川縣東南隅。
③匡老，即廬山，又名匡山、匡廬，位於江西省九江市廬山市境內。
④赤壁，公元208年，孫權與劉備聯軍大敗曹操的戰場。過去認為是在今湖北赤壁市西北赤壁山，近人考證應在今湖北江夏區西的赤磯山。采磯，即采石磯，在安徽馬鞍山市，長江東岸。該處江麵狹窄，形勢險要，自古以來為江防重地和戰場。
⑤ 岏（cuán wán），聳立的樣子。
⑥佹（guǐ），偶然。
⑦興平，今作“興坪”，在陽朔縣北境，漓江東岸。熙平河從此匯入漓江。
⑧恭城，明朝時為縣，隸屬平樂府，即今廣西恭城縣。
【譯文】
二十一日 等人來搭船，日上中天才開船。往南經過水月洞東麵，又向南，越過雉山、穿山、鬥雞山、劉仙岩、崖頭諸山，都是陸地所遊之處，唯有鬥雞山未到過，而今日船經過鬥雞山東麓。崖頭有石門、淨瓶兩處勝景，船隔著小洲航行，不能靠近詳看。離開省城已有十裏。又往東南行船二十裏，經過龍門塘，江流浩浩****，南麵有山巍峨並立，此山中峰最高處有亮光透出，猶如明月掛在峰頭，南北通達。又向東行五裏，就見橫山岩在江右突兀而出。漸漸轉向東北行，五裏，就見大墟在江右，後麵有山從東北方逶迤而來，市中有河口，懷疑就是大澗榕村的水流向南下流至此的河口。於是轉向南又行五裏，江右又有屏風般陡峭的山崖矗立。那隔江之處是逗日井，是數百家人聚居的集市。又向南五裏，到了碧崖，石崖立在江左，向西麵臨江流，下邊有寺庵。橫山、碧崖兩座高峻的山崖夾立在江流左右，它們的山勢相若，都不如削崖那樣巍峨闊大。碧崖的南邊，隔江處石峰排列而起，橫向遮擋住南麵的天空，上邊分出險峰，幾乎與巫山相等，下部突出崩裂的石崖，險峻程度超過廬山。石峰在此處扼住江流往東延去，江流啃咬著它的北麓，怒濤翻卷上石壁，層層霧氣倒映著山影，赤壁、采石磯與之相比都不顯壯麗之色。崖壁間有一條石紋，黑白相間，儼然似漂洋過海的觀音大士，其名為沉香堂。此處南麵雖高峻淵深，北岸依舊平坦開闊，這裏便是賣柴埠。共往東行五裏，下了寸金灘，轉向南駛入山峽間，江邊兩岸從該處起邊石峰突起，爭奇炫異，出人意料。進入峽中，又下了鬥米灘，向南行共行了五裏，到達南田站。這裏是有百戶人家聚居的村落，在江的東岸，位於臨桂縣、陽朔縣的交界處。到了這裏山勢陡然變低，峽穀也變成了山塢，四麵層層圍住，僅能容納此村。過了南田站，山色已晚，船夫夜間依然在行船。江流繞著山體流轉，忽而往東，忽而往南，繞著峽穀穿過山崖，行二十五裏，來到畫山，當時月亮還未升起，可山色空蒙，仍舊若隱若現。又向南五裏，到了興平。群峰至此在東麵張開一道縫隙，幾戶人家點綴在江左岸上，真是如同在山水中悠然隱居的美景。月亮也從東麵的縫隙中露出來，船便停泊下來靜候天明，因為有乘客打算一早起身趕到恭城去。由此往東走，有陸路通到恭城。
漓江自桂林南來，兩岸森壁回峰，中多洲渚①分合，無翻流之石，直瀉之湍，故舟行屈曲石穴間，無妨夜棹；第月起稽緩，暗行明止，未免悵悵。
【注釋】
①渚（zhǔ），水中的小塊陸地。
【譯文】
漓江自桂林往南流去，兩岸的山崖石壁森立，峰巒回繞，江中有許多小洲時分時合，沒有翻卷江流的岩石和直瀉的急流，所以船雖行走在彎彎曲曲的山石洞穴之間，夜裏仍可行船，但是月亮升起得太遲緩，黑暗中尚且行船，月明了卻停下不走，心中未免有些不愉。
二十二日 雞鳴，恭城客登陸去，即棹舟南行。曉月漾波，奇峰環棹，覺夜來幽奇之景，又翻出一段空明色相矣。南三裏，為螺螄岩。一峰盤旋上，轉峙江右，蓋興平水口山也。又七裏，東南出水綠村①，山乃斂鋒。天猶未曉，乃掩篷就寐。二十裏，古祚驛②。又南十裏，則龍頭山錚錚露骨，縣之四圍，攢作碧蓮玉筍世界矣。
【注釋】
①水綠村，今作“水洛”，在陽朔縣北境，漓江東岸。
②古祚驛，即今高州，在陽朔縣北境，漓江西岸。
【譯文】
二十二日 雞鳴時，去往恭城的乘客登岸離開了，於是接著劃船往南行。曉月**漾在碧波之中，奇峰環繞著小船，覺得原先夜裏那幽奇的景色，此時又呈現出一片空曠明澈的景象。往南三裏，是螺螄岩。一座山峰盤旋而上，轉而麵向江右，大概是興平的水口山。又行七裏，從東南方經過水綠村，山體這才收斂了鋒芒。天還未亮，我便掩下船篷上床睡覺。行二十裏，到古祚驛。
又向南行十裏，就見龍頭山露出錚錚石骨，縣城四周山峰攢聚，似是成碧蓮玉筍的世界了。
陽朔縣①北自龍頭山，南抵鑒山，二峰巍峙，當漓江上下流，中有掌平之地，乃東麵瀕江，以岸為城，而南北屬於兩山，西麵疊垣為雉，而南北之屬亦如之。西城之外，最近者為來仙洞山，而石人、牛洞、龍洞諸山森繞焉，通省大路從之，蓋陸從西而水從東也。其東南門鑒山之下，則南趨平樂，水陸之路，俱統於此。正南門路亦西北轉通省道。直南則為南鬥山延壽殿，今從其旁建文昌閣焉，無徑他達。正北即陽朔山，層峰屏峙，東接龍頭。東西城俱屬於南隅，北則以山為障，竟無城，亦無門焉。而東北一門在北極宮下，僅東通江水，北抵儀安祠與讀書岩而已，然俱草塞，無人行也。惟東臨漓江，開三門以取水。從東南門外渡江而東，瀕江之聚有白沙灣、佛力司②諸處，頗有人煙雲。
【注釋】
①陽朔縣，隸屬桂林府，即今廣西陽朔縣。
②佛力司，今作“福利”，在陽朔縣東境，漓江南轉處，為陽朔主要圩市之一。
【譯文】
陽朔縣北麵起自龍頭山，南邊抵達鑒山，兩座山峰巍峨雄峙，分別在漓江的上、下遊，中間的地勢卻如手掌般平坦，其東麵臨江，依著江岸築城，而南北兩麵連接著兩座山，西麵築牆作為城牆，南北兩麵連接山的地方也是如此。城西之外，最近的地方是來仙洞山，而石人、牛洞、龍洞諸山森然環繞，通往省城的大路經由那裏，是以陸路從西麵走而水路從東邊走。陽朔縣城東南門的鑒山下，是往南通向平樂府的路。水路陸路，皆聚集於此。正南門的道路也是向西北轉通到省城。一直往南就是南鬥山延壽殿，今天在它旁邊建起了文昌閣，沒有路通到其他地方。正北就是陽朔山，層層山峰似屏風般聳峙，東邊接著龍頭山。東西兩麵的城牆都屬於城南隅，北麵就以山作為屏障，沒建城牆，也沒有城門。而東北的一道城門在北極宮下，僅往東通到江水，往北抵達儀安祠與讀書岩，然而全被荒草堵塞了，無人行走。唯有在東邊瀕臨漓江處，開了三道城門以便取水。從東南門外渡江往東去，瀕江的村落聚集在白沙灣、佛力司各地，人煙頗眾。
上午抵城，入正東門，即文廟前，從其西入縣治，荒寂甚。
縣南半裏，有橋曰“市橋雙月”，八景之一也。橋下水西自龍洞入城，橋之東，飛流注壑。壑大四五丈，四麵叢石盤突，是為龍潭，入而不溢。橋之南有峰巍然獨聳，詢之土人，名曰易山，蓋即南借以為城者。其東麓為鑒山寺，亦八景之一。“鑒寺鍾聲”。寺南倚山臨江，通道置門，是為東南門。山之西麓，為正南門。其南崖之側，間有罅如合掌，即土人所號為雌山者也。從東南門外小磴，可至罅傍。餘初登北麓，即覓道上躋，蓋其山南東二麵即就崖為城，惟北麵在城內，有微路級，久為莽棘所蔽。
乃攀條捫隙，久之，直造峭壁之下，莽徑遂絕。複從其旁躡巉石，緣飛磴，盤旋半空，終不能達。乃下，已過午矣。時顧仆守囊於舟，期候於東南門外渡埠旁。於是南經鑒山寺，出東南門，覓舟不得，得便粥就餐於市。詢知渡江而東十裏，有狀元山，出西門二裏，有龍洞岩，為此中名勝，此外更無古跡新奇著人耳目者矣。急於覓舟，遂複入城，登鑒山寺①。寺倚山俯江，在翠微中，城郭得此，沈彬詩雲“碧蓮峰裏住人家”，誠不虛矣！時午日鑠金②，遂解衣當窗，遇一儒生以八景授。市橋雙月、鑒寺鍾聲、龍洞仙泉、白沙漁火、碧蓮波影、東嶺朝霞、狀元騎馬、馬山嵐氣。複北由二門覓舟，至文廟門，終不得舟。於是仍出東南門，渡江而東，一裏至白沙灣，則舟人之家在焉。而舟泊其南，乃入舟解衣避暑，濯足沽醪，竟不複搜奇而就宿焉。
【注釋】
①鑒山，即通常所稱“碧蓮峰”，在陽朔縣城邊，漓江西岸。山麓的鑒山寺於抗日戰爭時被毀，近年重建為鑒山樓，並設有迎江閣。通過閣四周的畫窗，能眺覽陽朔勝景。
②午日鑠（shuò）金，中午的太陽能使金屬熔化，用以形容天氣酷熱。鑠，熔化。
【譯文】
上午到達縣城，進入正東門，就在文廟前，從文廟西邊走入縣衙，周遭十分荒涼寂寥。縣城南麵半裏，有座橋名為“市橋雙月”，是八景之一。橋下的水自西邊龍洞岩流入城中，橋的東麵有飛流而下，注入壑穀中。壑穀深四五丈，四麵成叢的岩石盤結飛突，這是龍潭，水流入卻不見溢出。橋的南邊有山峰巋然獨聳，向本地人打聽，方知其名為易山，大概就是南麵借以築城的山。它的東邊山腳下是鑒山寺，也是八景之一（名為“鑒寺鍾聲”）。寺南麵依山臨江，通有道路，設置了城門，這就是東南門。西邊山腳下是正南門。南麵山崖的側邊，壁間有裂縫，像是合起來的手掌，就是當地人稱為雌山的地方了。攀上東南門外的小石磴，可走到裂縫旁。我起初登上北麓，馬上找路往上攀登。
不知此山南、東兩麵都是就著山崖築城，唯有北麵在城內，有小路石階，隻是長期被叢莽荊棘所遮蔽。而我攀著枝條摳著石縫走，走了很久，才到峭壁之下，雜草叢生的小徑便斷了。再從峭壁旁踩著高險的岩石，沿著飛空的石磴，盤旋在半空中，卻終究不能到達。隻好下山，時間已經過了中午。此時顧仆在船上守著行李，按照約定在東南門外的渡口碼頭旁等候。從此處往南經過鑒山寺，出了東南門，找不到船，在市場上買些簡便粥食就餐。
詢問得知渡江後往東走十裏，有座狀元山，出了西門走二裏，有個龍洞岩，是這一帶的名勝，此外再無古跡與新奇的景色能吸引人了。我急於找到船，便再次進城，登上鑒山寺。寺院靠山臨江，掩映在一片翠微山色中，城郭中能有此種景色，看來沈彬的詩所說的“碧蓮峰裏住人家”確實不假呀！這時正午的陽光正烈，便解開衣服站在窗前，遇到一位儒生給我講述八景奇觀（八景即是市橋雙月、鑒寺鍾聲、龍洞仙泉、白沙漁火、碧蓮波影、東嶺朝霞、狀元騎馬、馬山嵐氣）。再向北經過兩道城門去找船，直走到文廟門，卻始終找不到船。於是仍出了東南門，渡江後往東走，走了一裏後來到白沙灣，船夫的家就在這裏。但船停泊在他家南邊，於是進船脫衣避暑，洗腳買酒，當日就不再去搜尋奇景，而是上床休息了。
白沙灣①在城東南二裏，民居頗盛，有河泊所在焉。其南有三峰並列，最東一峰曰白鶴山。江流南抵其下，曲而東北行，抱此一灣，沙土俱白，故以“白沙”名。其東南一溪，南自二龍橋來，北入江。溪在南三峰之東，逼白鶴西址出。溪東又有數峰，自南趨北，界溪入江口，最北者，書童山也，江以此乃東北逆轉。
【注釋】
①白沙灣，在陽朔縣城東南，漓江轉一大灣。河灣岸上，遍地白沙，稱“白沙灣”。岸上的村子也叫“白沙灣村”。
【譯文】
白沙灣在縣城東南二裏處，聚居民眾甚多，周邊有河流船隻停泊。它的南邊有並列的三座山峰，最東麵那座名為白鶴山。江流自南流抵山下，曲折向東北流去，圍抱著此處水灣，沙土都是白色的，所以以“白沙”來命名。它的東南方有一條溪流，自南麵二龍橋流來，往北流入漓江。溪流在南邊三座山峰的東麵，在靠近白鶴山西麵的山腳流出去。溪流東邊又有幾座山峰，自南向北，橫亙在溪流的入江口處，最北邊的是書童山，江水從此處便向東北逆轉而去。
二十三日 早索晨餐，從白沙隨江東北行。一裏，渡江而南，出東界書童山之東。由渡口東望，江之東北岸有高峰聳立，四尖並起，障江南趨。其北一峰，又岐分支石，綴立峰頭作人形，而西北拱邑，此亦東人山之一也。既渡，南抵東界東麓。陂塘高下，林木翛然①，有澄心亭峙焉，可憩。又東一裏，過穆山村，複渡江而東，循四尖之南麓趨出其東，山開目曠，奇致愈出。前望東北又起一峰，上分二岐，東岐矮而欹斜，若僧帽垂空，西岐高而獨聳，此一山之二奇也。四尖東枝最秀，二岐西岫最雄，此兩山之一致也。而回眺西南隔江，下則尖崖並削，上則雙岫齊懸，此又即書童之南，群峰所幻而出者也。時循山東向，又五裏已出二岐，東南逾一嶺而下，是為佛力司。司當江南轉處，北去縣十裏。置行李於旅肆，問狀元峰而上，猶欲東趨，居人指而西，始知即二岐之峰是也。西峰最高，故以狀元名之。
乃仍逾後嶺，即從嶺上北去，越嶺北下，西一裏，抵紅旗峒。竟峒，西北一裏抵山下，路為草沒，無從得上，乃攀緣躑躅，漸高漸得磴道，旋複失之，蓋或翳或現，俱草之疏密為岐也。西北上一裏，逾山西下坳，乃東北上二裏，逾山東上坳，此坳乃兩峰分岐處也。從坳西北度，亂石重蔓，直抵高峰，崖畔則有洞東向焉。洞門雖高，而中不深廣，內置仙妃像甚眾，土人刻石於旁，言其求雨靈驗，又名富教山焉。洞上懸竅兩重，簷覆而出，無由得上。洞前有峰東向，即似僧帽者。其峰亦有一洞西與茲山對，懸崖隔莽，不能兼收。坐洞內久之，東眺恭城，東南瞻平樂，西南睨荔浦②，皆重山橫亙。時欲一登高峰之頂，洞外南北俱壁立無磴，從洞南攀危崖，緣峭石，梯險踔虛，猿垂豹躍，轉從峭壁之南，直抵崖半，則穹然無片隙，非複手足之力所及矣。時南山西市，雨勢沛然，計上既無隙，下多灌莽，雨濕枝繆，益難著足。
亟投崖而下，三裏，至山足，又二裏，逾嶺，飯於佛力肆中。居人蘇氏，世以耕讀起家，以明經③貢者三四人。見客至，俱來聚觀，言此峰懸削，曾無登路。數年前，峰側有古木一株，其仆三人禱而後登，梯轉④級，備極其險，然止達木所，亦未登巔，此後從無問津者。下午，雨中從佛力返，共十裏，仍兩渡而抵白沙灣，遂憩舟中。
【注釋】
①翛然（xiāo rán），形容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樣子。
②荔浦，明時為縣，隸屬平樂府，即今廣西荔浦縣。
③明經，唐時科舉製度的科目之一，與進士科並列，主要考經義。明清時用作貢生的別稱。
④ （gēng），古同“ ”，大繩索。
【譯文】
二十三日 早晨吃過早餐，從白沙灣順江往東北行。一裏後，渡江往南走，到了東麵分界的書童山的東邊。由渡口向東望，江的東北岸有高峰聳立，四個山尖並排聳起，擋住江水往南流。它北麵的一座山峰，又岔出分支的岩石，似人般綴立在峰頭，且麵向西北拱手作揖，這也是東人山之一了。渡江後，往南到達東麵分界山的東麓。池塘上下林木秀美自然，有個澄心亭屹立在那裏，可以歇息。又往東一裏，過了穆山村，再渡江往東走，沿著四座尖峰的南麓趕到它的東麵，山體開闊眼界寬廣，奇異的景致愈發顯現出來。望見前邊東北方又突起一峰，上邊分為兩岔，東岔矮而傾斜，好似和尚的帽子垂在空中，西側高而獨聳。這是一座山上的兩處奇景。四座尖峰中東麵的支峰最秀麗，兩岔中西峰最雄壯，這是兩座山的相同之處。回頭眺望西南方隔江之處，下邊尖尖的石崖都很陡峭，上麵卻雙峰一同高懸，這又是書童山的南麵群峰變幻出現的景觀。此時沿著山向東行，又走五裏，已經走出兩岔山，往東南越過一嶺向下走，這是佛力司。
佛力司正當江流向南轉之處，距北邊縣城十裏。把行李放在旅店中，問了去狀元峰的路就開始攀登，還打算往東趕，在周圍居住的人給我們指方向為西，方才知道就是那分出兩岔的山峰。其中西峰最高，所以用“狀元”來命名。於是仍越過後嶺往北而去，向西一裏後，抵達紅旗峒。走遍全洞，向西北一裏來到山下，路被草淹沒了，無法上去，隻得跌跌絆絆地攀緣而上，到了高處，尋到有石磴的路，隨即路又消失了，一路上都或隱或現，應是草叢的疏密所致。往西北上山一裏，翻過山向西下到山坳中，就往東北上山二裏，翻過山向東登上山坳，這個山坳就是兩座山峰的分岔處了。從山坳往西北越過去，亂石重疊雜亂，一直抵達高峰，山崖側旁就有個洞朝向東方。洞口雖高，可洞中不深也不寬，裏麵放置有很多仙妃像，當地人在旁邊刻有石碑，說向她們求雨很是靈驗，此洞又有一名為富教山。洞上方懸著兩層洞穴，像屋簷般傾覆出來，但人無法登上去。洞前有座山峰向東，就是那座似和尚帽子一般的山峰。那座山峰也有一個洞向西與此山對望，隔著懸崖叢莽，景色不能盡入眼底。坐在洞內良久，向東眺望恭城縣，往東南遠瞻平樂府，朝西南斜視荔浦縣，都有重重山峰橫亙著。此時想要一口氣登上高峰之頂，洞外南北兩麵全是絕壁，沒有石磴，從洞南攀著險峻的山崖，沿著陡峭的岩石，踏著險要之處，跳過虛空，像猿猴般垂吊著，豹子般跳躍著，轉而從峭壁的南邊，一直抵達懸崖的半山腰，卻發現周圍都是穹隆狀，沒有絲毫縫隙，不再是依靠手腳的力量就能攀緣而上的了。此時南山和西邊的集市上空雨勢很大，考慮到懸崖上方既沒有裂縫，腳下灌木草叢又多，雨水潮濕，枝條糾結，益加難以落腳。於是急忙跳下懸崖下山，三裏後，到達山腳，又走二裏，越過山嶺，到佛力司的旅店中吃飯。這裏聚居的是蘇姓族人，世代靠種田讀書起家（靠考明經科成為貢生的有三四人），見有客人來，都聚過來一起圍觀，講說此峰高懸陡峭，從來沒有登上去的路。幾年前，峰側有一棵古樹，他家的三個仆人禱告後登山，用梯子、粗繩一層層盤旋著上去，備嚐艱險，然而隻到達樹木生長之處，未能登上峰頂，自此後該峰便無人問津。下午，在雨中從佛力司返回來，共走了十裏路，仍兩次渡江後抵達白沙灣，在船中歇息。
佛力司之南，山益開拓，內雖尚餘石峰離立，而外俱綿山亙嶺，碧簪玉筍之森羅，北自桂林，南盡於此。聞平樂以下，四顧皆土山，而巉厲之石，不挺於陸而藏於水矣。蓋山至此而頑①，水至此而險也。
【注釋】
①頑，愚鈍，引申為渾圓。
【譯文】
佛力司的南麵，山體益加開闊，裏邊雖然還有殘餘的石峰獨立，可外圍都是綿亙的山嶺，似碧玉簪白玉筍般地森然羅列，北邊起自桂林，南麵則盡於此地。聽說平樂府以下，四麵環繞的都是土山，而險峻危峭的岩石，不挺拔於陸地上卻隱藏在水中。大概是山勢至此便圓渾起來，水勢至此卻險惡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