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秦人三洞日記

崇禎九年(1636)九月十九日,徐霞客已年屆五十,一行四人踏上了漫漫長途。在浙江,長隨王二逃走。之後,同行者僅有仆人顧行和江陰迎福寺僧人靜聞。崇禎十年(1637)正月十一日,他們進入湖南。《遊秦人三洞日記》是徐霞客在湖南茶陵縣遊記的一部分。

茶陵縣西部有秦人三洞,包括秦人洞、上清洞、麻葉洞。洞穴中景色各異,探洞時碰到的困難各不相同。隨著這些困難的逐步展現,徐霞客不畏險阻、勇往直前、追求真理的精神也益發在我們麵前彰顯。

十六日 東嶺塢內居人段姓,引南行一裏,登東嶺,即從嶺上西行。嶺頭多漩窩成潭,如釜之仰,釜底俱有穴直下為井,或深或淺,或不見其底,是為九十九井。始知是山下皆石骨玲瓏,上透一竅,輒水搗成井。竅之直者,故下墜無底;竅之曲者,故深淺隨之。井雖枯而無水,然一山而隨處皆是,亦一奇也。又西一裏,望見西南穀中,四山環繞,漩成一大窩,亦如仰釜,釜之底有澗,澗之東西皆秦人洞也。由灌莽①中直下二裏,至其處。其澗由西洞出,由東洞入,澗橫界窩之中,東西長半裏,中流先搗入一穴,旋透穴中東出,即自石峽中行。其峽南北皆石崖壁立,夾成橫槽;水由槽中抵東洞,南向搗入洞口。洞有兩門,北向,水先分入小門,透峽下傾,人不能從,稍東而南入大門者,從眾石中漫流,其勢較平;第②洞內水匯成潭,深浸洞之兩崖,旁無餘隙可入。循崖則路斷,涉水則底深,惜無浮槎可覓支磯片石。惟小門之水,入峽後亦旁通大洞,其流可揭厲③而入。其竅宛轉而披透,竅中如軒楞別啟④,返矚搗入之勢,亦甚奇也。西洞洞門東穹⑤,較東洞之高峻少殺;水由洞後東向出,水亦較淺可揭。入洞五六丈,上嵌圍頂,四圍飛石駕空,兩重如庋⑥懸閣,得二丈梯而度其上。其下再入,水亦成潭,深與東洞並,不能入矣。是日導者先至東洞,以水深難入而返,不知所謂西洞也。返五裏,飯於導者家,日已午矣。其長詢知洞水深,曰:“誤矣!此入水洞,非水所從出者。”複導予行,始抵西洞。餘幸兼收之勝,豈憚往複之煩!既出西洞過東洞,共一裏,逾嶺東望,見東洞水所出處;複一裏,南抵塢下,其水東向湧出山麓,亦如黃雩之出石下也。土人環石為陂⑦,壅為巨潭以灌山塍⑧。從其東,水南流出穀,路北上逾嶺,共二裏始達東嶺之上,此由州入塢之大道也。

登嶺,循舊路一裏,返宿導者家。

【注釋】

①灌莽,叢生的草木。見《文選·鮑照》:“灌莽杳而無際,叢薄紛其相依。”

②第,文言連詞,意為但是。

③揭厲(qì lǐ),水淺處提起衣褲涉水,水深處穿著衣服涉水。

④ 軒, 古代一種有窗的長廊或小屋。楞(léng) , 同“棱”。本義為四方木、棱角,物體上不同方向的兩個平麵連接的部分。

⑤穹(qióng),本意是指窮盡,也指中間隆起的拱形,亦代指天空。

⑥庋(guǐ),依托屋柱搭建成的儲物木架。

⑦陂,山坡。

⑧壅(yōng),堵塞。山塍(shān chéng),指山上田地。

【譯文】

十六日 東嶺塢內一個姓段的農戶,領著我往南走一裏,登上東嶺,然後便從嶺上往西行。嶺頭上有許多水流回旋下落衝出的深水坑,如同仰放著的鍋,鍋底都有洞穴直通向下成為井,它們有的深有的淺,有的幾乎見不到底,這裏就是九十九井。這才知道這山的下麵都是玲瓏的石頭,上麵有一個洞,就會被水衝搗成井。有的洞垂順直下,所以下墜無底;有的洞曲折,所以深淺也隨情形的變化而不同。這些井皆幹枯無水,整座山幾乎都是這樣,也可稱得是一個奇觀。又往西一裏,望見西南麵山穀中四麵山峰環繞,水流回旋下落衝成一個大窪坑,也如一口仰放著的鍋,坑底有澗流,澗的東西兩邊都是秦人洞。從茂密的草木中直往下走二裏,到了那大窪坑處。澗流橫亙在窪坑中間,從秦人洞西洞流出,進入東洞,東西長達半裏,流到中途先搗入一個洞穴中,旋即穿過洞穴從東麵流出,便從石峽中流走。那山峽南北兩邊都是聳立如壁的石崖,夾峙形成一條橫槽;水從橫槽中流抵東洞,向南搗入洞口。東洞有兩個門,朝向北麵,水流先分入小門,透過夾壁向下傾瀉,人不能隨水而入,稍往東而向南流入大門內的水,因從眾多石頭中間漫流,水勢較為平緩;隻是洞內水流匯聚成潭,深深地浸沒了洞內的兩邊崖壁,旁邊沒有別的縫隙可以讓人通過。順著山崖走則道路斷絕,欲涉水而過卻發現水太深,可惜沒有木筏可以搭乘進去以覓取潭水邊的支磯片石。隻有小門中的水,流入夾壁後也可向旁邊通到大洞,那裏水流較淺的地方可以提起衣褲走進去。那通往大洞的孔穴曲折,縫隙中透著光,孔穴內如另有一間開著門的、有欄杆的小屋子,從那裏轉身觀看水流搗入的態勢,也很奇特。西洞的洞門朝東高高隆起,比起東洞洞門的高峻來稍微遜色一些;水從洞後麵向東流出去,而且水也較淺可以提起衣褲走入其中。進入洞內五六丈後,上麵鑲嵌著圍頂,四周石頭淩空飛突,洞壁上方如同懸空架著樓閣,若是有兩丈高的梯子便可攀到上麵。再往下走,水流也匯聚成潭,潭的深度與東洞一樣,因而不能再往裏走了。這天,向導先帶我到東洞,因為洞中水深難以進入,便返回了,不知道還有所謂的西洞。往回走五裏,在向導家吃過飯,已是中午了。

向導家的一個長者詢問後得知我們所到的那個洞裏水深,便說:“錯了!這是入水洞,不是水從其中流出的那個洞。”於是又領著我前行,這才抵達西洞。我慶幸能夠遊覽兩個洞的優美景觀,又怎會擔心路途往返的麻煩呢!出了西洞後經過東洞,共走了一裏,越過山嶺往東望去,看到東洞的水流出山腹之處;又走了一裏,往南抵達山塢下,見那水從山麓向東湧出,就像黃雩江從石頭下邊湧出來的那樣。當地人用石塊砌成一個圓形的池子,堵起一大潭水用以灌溉山中的田畦。從池子的東麵起,水往南流出山穀,道路往北越嶺而去,共走了二裏才到達東嶺上,這是從茶陵州城進入東嶺塢的大路。登上嶺頭,沿著原路走一裏,返回向導家住宿。

十七日 晨餐後,仍由新庵北下龍頭嶺,共五裏,由舊路至絡絲潭下。先是,餘按誌有“秦人三洞,而上洞惟石門不可入”之文,餘既以誤導兼得兩洞,無從覓所謂上洞者。土人曰:“絡絲潭北有上清潭,其門甚隘,水由中出,人不能入,入即有奇勝。此洞與麻葉洞俱神龍蟄①處,非惟難入,亦不敢入也。”

餘聞之,益喜甚。既過絡絲潭,不渡澗,即傍西麓下。蓋渡澗為東麓,雲陽之西也,棗核故道;不渡澗為西麓,大嶺、洪碧之東也,出把七道。北半裏,遇樵者,引至上清潭。其洞即在路之下、澗之上,門東向,夾如合掌。水由洞出,有二派:自洞後者,匯而不流;由洞左者,乃洞南旁竇,其出甚急。既逾洞左急流,即當伏水而入。導者止供炬爇②火,無肯為前驅者。餘乃解衣伏水,蛇行以進。石隙既低而複隘,且水沒其大半,必身伏水中,手擎火炬,平出水上,乃得入。西入二丈,隙始高裂丈餘,南北橫裂者亦三丈餘,然俱無入處。惟直西一竇,闊尺五,高二尺,而水沒其中者亦尺五,隙之餘水麵者,五寸而已。計匍匐水中,必口鼻俱濡③水,且以炬探之,貼隙頂而入,猶半為水漬。時顧仆守衣外洞,若泅水入,誰為遞炬者?身可由水,炬豈能由水耶?況秦人洞水,餘亦曾沒膝浸服,俱溫然不覺其寒,而此洞水寒,與溪澗無異。而洞當風口,颼飀④彌甚。風與水交逼,而火複為阻,遂舍之出。出洞,披衣猶覺周身起粟,乃爇火洞門。久之,複循西麓隨水北行,已在棗核嶺之西矣。

【注釋】

①蟄(zhé),蟲類伏藏。

②爇(ruò),點燃,焚燒。

③濡(rú),沾濕,沾染。

④颼飀(sōu liú),象聲詞,指寒氣,寒風。出自《小桃紅·姚江夜泊》。

【譯文】

十七日 早餐後,仍從新庵往北下了龍頭嶺,共走五裏,從原路到達絡絲潭下。起初,我查到誌書上有“秦人洞分三個洞,而上洞隻有石門,不可進入其中”的記載,而我因為被誤導而得以遊覽兩洞,就無所謂尋覓所謂的上洞。當地人說:“絡絲潭北麵有個上清潭,它的門很狹窄,水由門中流出,人不可能進去,若進去便能看到奇異優美的景觀。這個洞與麻葉洞都是神怪龍蛇潛伏之處,並不隻是難以進入,而且也不敢進去。”我聽了這話,更加欣喜。過了絡絲潭後,不渡澗流,順著西麓往下走。

因為渡過澗流就到了嶺的東麓,那裏在雲陽山的西麵,就是來時所走的、經過棗核嶺的那條路;不渡澗流就是在嶺的西麓,在大嶺、洪碧山的東麵,那是通往把七鋪的路。往北走了半裏,遇上樵夫,他領我到了上清潭。那洞就在路的下方、澗流上邊,洞門朝東,兩邊相夾如同兩掌相合。水從洞中出來,分為兩股:從洞後出來的,匯聚成潭而不流動;從洞的左邊,即洞南的支洞出來的,流得很急。隨後我越過洞左邊的急流,從水中走進洞去。向導隻提供火把,不肯為我引路。於是我便脫了衣服在水中像蛇一樣匍匐前進。石頭間的縫隙既低矮又狹窄,而且被水淹沒了大半,必須身體沒入水中,手舉著火把平伸出水麵上,才能進去。

往西進去兩丈,石頭間的縫隙才高高地裂開一丈多,南北橫向裂開的也有三丈多,然而都沒有進入縫隙的通道。唯獨正西麵有個小洞,寬一尺五,高有兩尺,然而水淹沒著的部分也有一尺五,水麵上剩餘的縫隙不過五寸而已。我心下琢磨,若是從水中匍匐著爬進去,口鼻必然都被沾濕,而且用火把試探了一下,即便貼著縫隙頂端往裏爬,火把仍有一半被水浸泡。顧仆在洞外守著衣服,若遊水進去,誰給我遞火把?身體可以從水中過,火把又怎能從水中過呢?而且秦人洞中的水,也曾淹過膝蓋浸濕大腿,但感覺溫暖不寒冷,而此洞中的水寒冷,與溪澗中的水沒有差別。

又加之洞正當風口,風颼颼地刮得很猛。風與水交相侵逼,而火又成為阻止我往裏進的一個因素,於是放棄探險返身出來。出了洞,披上衣服還是覺得全身顫抖,於是在洞門邊燒了堆火烤幹衣服取暖。過了好久,依舊順著嶺西山麓隨水往北行,這時已經是在棗核嶺的西麵了。

去上清三裏,得麻葉洞。洞在麻葉灣,西為大嶺,南為洪碧,東為雲陽、棗核之支,北則棗核西垂。大嶺東轉,束澗下流,夾峙如門,而當門一峰,聳石屼突①,為將軍嶺;澗搗其西,而棗核之支,西至此盡。澗西有石崖南向,環如展翅,東瞰澗中,而大嶺之支,亦東至此盡。回崖之下,亦開一隙,淺不能入。崖前有小溪,自西而東,經崖前入於大澗。循小溪至崖之西脅亂石間,水窮於下,竅啟於上,即麻葉洞也。洞口南向,大僅如鬥,在石隙中轉折數級而下。初覓炬倩導,亦俱以炬應,而無敢導者。曰:“此中有神龍。”或曰:“此中有精怪。非有法術者,不能攝服。”最後以重資覓一人,將脫衣入,問餘乃儒者,非羽士,複驚而出曰:“予以為大師,故欲隨入;若讀書人,餘豈能以身殉②耶?”餘乃過前村,寄行李於其家,與顧仆各持束炬入。時村民之隨至洞口數十人,樵者腰鐮,耕者荷鋤,婦之炊者停爨③,織者投杼,童子之牧者,行人之負載者,接踵而至,皆莫能從。餘兩人乃以足先入,曆級轉竇④,遞炬而下,數轉至洞底。洞稍寬,可以側身矯首,乃始以炬前向。其東西裂隙,俱無入處,直北有穴,低僅一尺,闊亦如之,然其下甚燥而平。乃先以炬入,後蛇伏以進,背磨腰貼,以身後聳,乃度此內洞之第一關。其內裂隙既高,東西亦橫亙,然亦無入處。又度第二關,其隘與低與前一轍,進法亦如之。既入,內層亦橫裂,其西南裂者不甚深。其東北裂者,上一石坳,忽又縱裂而起,上穹下狹,高不見頂,至此石幻異形,膚理頓換,片竅俱靈。其西北之峽,漸入漸束,內夾一縫,不能容炬。轉從東南之峽,仍下一坳,其底砂石平鋪,如澗底沽溜,第幹燥無水,不特免揭厲,且免沾汙也。峽之東南盡處,亂石轟駕,若樓台層疊,由其隙皆可攀躋而上。其上石竇一縷,直透洞頂,光由隙中下射,若明星鉤月,可望而不可摘也。層石之下,澗底南通,覆石低壓,高僅尺許;此必前通洞外,澗所從入者,第不知昔何以湧流,今何以枯洞也,不可解矣!由層石下北循澗底入,其隘甚低,與外二關相似。稍從其西攀上一石隙,北轉而東,若度鞍曆嶠⑤。兩壁石質石色,光瑩欲滴,垂柱倒蓮,紋若鏤雕,形欲飛舞。東下一級,複值澗底,已轉入隘關之內矣。於是辟成一衖⑥,闊有二丈,高有丈五,覆石平如布幄,澗底坦若周行。北馳半裏,下有一石,庋出如榻⑦,楞邊勻整;其上則蓮花下垂,連絡成幃,結成寶蓋,四圍垂幔,大與榻並,中圓透盤空,上穹為頂;其後西壁,玉柱圓豎,或大或小,不一其形,而色皆瑩白,紋皆刻鏤:此衖中第一奇也。又直北半裏,洞分上下兩層,澗底由東北去,上洞由西北登。時餘所齎火炬已去其七,恐歸途莫辨,乃由前道數轉而穿二隘關。抵透光處,炬恰盡矣。穿竅而出,恍若脫胎易世。洞外守視者,又增數十人,見餘輩皆頂額⑧稱異,以為大法術人。且雲:“前久候以為必墮異吻,故餘輩欲入不敢,欲去不能。茲安然無恙,非神靈攝服,安能得此!”餘各謝之,曰:“吾守吾常,吾探吾勝耳,煩諸君久佇,何以致之!”然其洞但入處多隘,其中潔淨幹燥,餘所見洞,俱莫能及,不知土人何以畏入乃爾!乃取行囊於前村,從將軍嶺出,隨澗北行十餘裏,抵大道。其處東向把七尚七裏,西向還麻止三裏,餘初欲從把七附舟西行,至是反溯流逆上,既非所欲,又恐把七一時無舟,天色已霽,遂從陸路西向還麻。時日已下舂,尚未飯,索酒市中。又西十裏,宿於黃石鋪,去茶陵西已四十裏矣。是晚碧天如洗,月白霜淒,亦旅中異境,竟以行倦而臥。

【注釋】

①屼(wù)突,突兀。屼,出自左思《吳都賦》,形容山光禿的樣子。

②殉,殉葬。

③爨(cuàn),燒火煮飯;灶。

④竇(dòu),洞,孔。

⑤嶠,尖而高的山,或指山道。

⑥衖(xiàng),古同“弄”,即小巷、胡同。

⑦庋(guì),托出。榻(tà),床。

⑧頂額,以手加額。表示敬意。

【譯文】

離開上清潭三裏,找到麻葉洞。此洞在麻葉灣,西麵是大嶺,南麵是洪碧山,東麵是雲陽山、棗核嶺的分支,北麵則是棗核嶺的西邊。大嶺折往東延伸,夾立在澗的下遊,峰嶺夾峙如同門一般,而正對著山門有座山峰,峰上石頭高聳突兀,那就是將軍嶺;澗流搗貫將軍嶺的西側,而棗核嶺的分支往西延伸到這裏已是盡頭。澗流西麵有座石崖朝南環繞,如同鳥雀展開的翅膀,向東俯瞰澗流中,而大嶺的分支也往東延伸到此處盡頭。回旋的石崖下,也裂開一條縫隙,但縫隙很淺,人無法進入。石崖前麵有條小溪,自西向東流,經石崖前匯入大澗流中。我順著小溪到達石崖西側的亂石中間,水在石崖下麵流盡,上麵有一個洞穴,這就是麻葉洞。麻葉洞洞口朝南,僅如鬥般大小,在石頭縫隙中轉折了幾層而往下。起初找火把請向導時,當地人都隻答應提供火把,而沒有人敢導引我遊覽洞穴。他們中有的人說:“這洞中有神龍。”有的說:“這洞中有精怪。除非是有法術的人,否則不能使那精怪畏懼順服。”最後出重資找到一人,正要脫衣進洞時,問知我是讀書人,不是道士,又驚駭地退出,說道:“我以為你是能降服神怪的道士,所以想隨你進去;若是讀書人,我豈不是要以身殉葬?”我於是到前村,將行李寄存在那人家中,與顧仆各持火把進洞。當時跟隨我們到洞口的村民有幾十人,打柴的腰插鐮刀,耕田的肩扛鋤頭,婦女們停下了灶上的活計,織布的將梭子拋在一邊,還有放牧的童子、背東西的行人等都跟著來了,但沒有人跟隨我們進去。我們二人先將腳伸進洞內,然後踩著小石坑,在一些小洞中繞行,互相傳遞著火把朝下走,轉了好幾次後方才到達洞底。洞底稍微寬一些,可以側身抬頭,於是才將火把舉到前邊。洞東西兩側崖壁上裂開的縫隙都沒有通道可以進去,正北方有個孔穴,很是低矮,隻有一尺高,寬度也是一樣,然而那孔穴下幹燥而平坦。於是先將火把伸進去,之後像蛇一樣往裏爬,脊背摩擦著孔穴頂部,腰部貼著孔壁,下身向後翹起,才通過了這內洞中的第一關。孔穴裏麵的縫隙很高,又是東西貫通,然而也沒有進入的通道。又通過第二關,它的狹窄和低矮程度與第一關如出一轍,進入裏邊的方法也相同。進去後,內層同樣橫向裂開,西南側裂開的縫隙不很深。而東北側裂開的縫隙,斜向上過了一個石坳後,忽然又縱向裂開,上麵高聳下麵狹窄,高不見頂,到了此處,岩石變化出不同的形態,表層紋理時時更換,每一片石每一個孔都顯得靈異。西北麵的洞峽越往裏越窄,兩壁夾著一條縫,窄得連火把都容不下。折往東南麵的洞峽,依然下了一個石坳,洞峽底部砂石平鋪,如同澗流底一般潔淨光滑,隻是幹燥無水,這不僅省了提起衣褲的麻煩,而且避免了水流弄濕弄髒衣服。洞峽的東南盡頭處,亂石崩裂堆積,像樓台一樣層層疊累,從石頭的縫隙間可以攀登著上去。那上麵有一小道石縫,直通洞頂,光從縫隙中照射下來,宛若明亮的星星和如鉤的月亮,可望而不可即。層層疊累的石頭下麵,澗底通向南方,覆蓋的石頭低低地遮在溝澗上麵,僅有一尺左右高;這必定是以前通向洞外的通道,隻是不知為何從前流水奔湧,而如今卻這般幹涸,真是難以理解!從層層疊累的石頭下往北順著澗底進去,那狹窄的通道很低矮,與外麵經過的兩個關相似。從它稍西側一點的位置攀上一條石縫,先轉往北而後轉往東,像翻過馬鞍似的尖而高的山頭。兩壁石頭的質地顏色似玉般光潔欲滴,那垂懸的石柱、倒掛的石蓮花,花紋好像是雕刻出來的,形態飄逸,像是要飛舞起來一般。往東走下一個石階,又到了澗底,便已經轉入隘關以內了。從這裏進去是一個小石巷,寬兩丈,高一丈五,上麵覆蓋的石頭平得如同布篷,澗底平且寬廣如同大路。往北急行半裏,下麵有一塊石塊橫伸出來,如同一張床,棱邊勻稱整齊;頂上有石蓮花下垂,縱橫的石條網織成石帳,結成寶蓋,四周垂懸著帳幕,大小與床相當,帳幕中間圓而貫通,向上回旋,上麵穹隆形成頂;它的後側西邊,一根根像是用玉石做成的圓形石柱直立著,有大有小,形態各不相同,而顏色都晶瑩潔白,花紋都像是雕刻而成:這是小石巷中的第一奇景。又直往北半裏,洞分為上下兩層,澗底朝東北延伸而去,到洞上層從西北側攀登。這時我帶的火把已經燃去了十分之七,擔心回去的路途分辨不清,從前麵所走的道路轉了幾次,穿過了兩道隘關。抵達透光處時,火把恰好燃盡了。穿過孔穴出洞,仿佛投胎轉世一般。洞外守著觀看的人此時又增加了幾十個,見到我倆都將手舉到額上行禮,大稱奇異,把我們視為有大法術的得道之人,並且說:“我們守候很久,以為你們必定落入怪物口中,所以我等想進去看卻又不敢,想離開又不能。現在你們安然無恙,若不是神靈畏懼而順服你們,怎會有如此結果!”我向諸位道謝,對他們說:“我遵從我的規則行事,探遊所喜愛的風景名勝,勞煩各位久候,諸位的情誼真是無以報答呀!”然而那洞隻是入口處頗為狹窄,洞中卻潔淨幹燥,我之前見過的洞都無法與之相比,不知道當地人為什麽那樣害怕進去!之後到前村取了行李,從將軍嶺出來,順著山澗往北走了十多裏,到達大路。那裏向東距把七鋪還有七裏,向西到還麻隻有三裏,我最初想從把七鋪搭乘船隻西行,而現在去把七鋪反倒是溯流而上,已經不是我所希望的,又擔心把七鋪一時間沒船,見此時天色已經放晴,於是從陸路向西朝還麻走。當其時,太陽已經落山,我們尚未吃飯,於是在集市中弄了些酒。又往西走了十裏,在黃石鋪投宿,這時距離茶陵州城西已有四十裏了。當晚碧空如洗,月白霜寒,也是旅行途中的不常見到的情況,但因為走得太疲倦,倒下後就睡著了。

黃石鋪之南,即大嶺北峙①之峰,其石嶙峋插空,西南一峰尤甚,名五鳳樓,去十裏而近,即安仁道。餘以早臥不及詢,明日登途,知之已無及矣。

【注釋】

①峙(zhì),本義為穩固地、高高地立起,引申為相對聳立,對立。

【譯文】

黃石鋪的南麵,就是大嶺北麵聳起的山峰,山峰上怪石嶙峋,直插雲霄,西南麵的一座山峰尤其突出,名為五鳳樓,距此峰不足十裏,就是通往安仁縣城的路。我因為頭天晚上早早睡下,沒能打聽到這些,第二天踏上路途,知道時已經來不及了。

黃石西北三十裏為高暑山,又有小暑山,俱在攸縣東,疑即司空山也。二山之西,高峰漸伏。茶陵江北曲,經高暑南麓而西,攸水①在山北。是山界茶、攸兩江雲。

【注釋】

①攸(yōu)水,屬於湘江水係。源出江西省蓮花縣六市鄉武功山,在漢代時流入湖南境內,向南流至攸縣,匯入洣水,在攸縣當地也有人叫其伯水,古名叫攸溪。

【譯文】

黃石鋪西北麵三十裏為高暑山,另外又有座小暑山,它們都在攸縣東境,我懷疑這就是司空山。兩山的西麵,高峻的山峰漸漸低伏下去。茶陵江折往北,經高暑山南麓流向西去,攸水在高暑山的北麵。是這座山分隔了茶陵江、攸水兩條江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