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詆第二十六

輕詆,輕視、詆毀他人之意。東晉名士間因習氣嚴重,往往互相輕視詆毀,而無論是言論、行為,還是形貌、語音不正,都可以成為詆毀的話題。如王眉子批評叔父王澄,認為他的品評人物是胡說八道。周伯仁輕視樂廣,其實是嫌棄樂廣門第寒微,少孤貧,因此才恥於和他並列。有些雖機巧刻薄,但有些也不乏風趣,從另一角度表現出晉人自然、真率的風貌。

(1)王太尉問眉子①:“汝叔名士,何以不相推重?”眉子曰:“何有名士終日妄語!”

◎注釋

①眉子,即王玄,字眉子,王衍的兒子。其叔父王澄,字平子,以善品評人物知名於世。

◎譯文

太尉王衍問眉子:“你叔父是名士,你為何不推崇他?”眉子說:“哪有名士整天胡言亂語的呢!”

(2)庾元規語周伯仁:“諸人皆以君方樂①。”周曰:“何樂?謂樂毅②邪?”庾曰:“不爾,樂令③耳。”周曰:“何乃刻畫無鹽④,以唐突西子⑤也?”

◎注釋

①方,比作,相比。

②樂毅,戰國時燕人,燕昭王時任上將軍。

③樂令,即樂廣,西晉人,官至太子舍人、尚書令。

④無鹽,傳說中的醜女。《列女傳》中女子鍾離春,貌醜,四十未嫁,自謁齊宣王,陳四殆之義。而後,宣王納為後。

⑤西子,即西施,春秋時越國美女。

◎譯文

庾元規對周伯仁說:“大家都把你和樂氏相比。”周伯仁問:“哪個樂氏,樂毅嗎?”庾元規說:“不是,是樂令。”周伯仁說:“怎麽能指著無鹽說是西施呢?”

(3)深公雲:“人謂庾元規名士,胸中柴棘①三鬥許!”

◎注釋

①柴棘,枯枝和荊棘。

◎譯文

竺法深說:“人們都說庾元規是名士,其實他心裏差不多就三鬥枯枝荊棘吧!”

(4)庾公權重①,足傾王公。庾在石頭,王在冶城坐。大風揚塵,王以扇拂塵曰:“元規塵汙人。”

◎注釋

①權重,當庾亮(字元規)以舅帝任中書令,掌握朝政,受到晉元帝器重。

◎譯文

庾元規很有權勢,足以整垮王導。當時,庾元規在石頭城,王導在冶城。一次,大風揚起塵土,王導以扇拂塵說:“從元規那個方向刮來的塵土容易汙染人。”

(5)王右軍少時甚澀訥①。在大將軍許,王、庾二公後來,右軍便起欲去。大將軍留之,曰:“爾家司空、元規,複可所難!”

◎注釋

①澀訥,說話遲鈍不流利。

◎譯文

右軍將軍王羲之年輕時說話不太流利。有一次,他在大將軍王敦府上,見王導和庾元規二人到,王羲之就想起身告辭。王敦挽留他,說:“是你家的司空和元規,有什麽好為難的呢!”

(6)王丞相輕蔡公①,曰:“我與安期②、千裏③共遊洛水邊,何處聞有蔡充兒!”

◎注釋

①蔡公,即蔡謨,字道明,蔡充的兒子。

②安期,即王承,西晉中葉出任驃騎參軍。

③千裏,即阮瞻,西晉時任太子舍人。

◎譯文

丞相王導輕視蔡謨,說:“我和安期、千裏同遊洛水的時候,還沒聽說過蔡充的兒子呢!”

(7)褚太傅①初渡江,嚐入東,至金昌亭②,吳中豪右燕集亭中。褚公雖素有重名,於時造次不相識.別敕左右多與茗汁,少著粽,汁盡輒益,使終不得食。褚公飲訖,徐舉手共語雲:“褚季野。”於是四坐驚散,無不狼狽。

◎注釋

①褚太傅,即褚裒,字季野。死後追贈侍中、太傅。

②金昌亭,亭名,在蘇州城西門附近。

◎譯文

褚季野剛到江南不久,曾到東部去,到了金昌亭,正碰上吳郡的豪門大族在亭中聚會宴飲。褚季野雖然聲望很高,可當時匆忙間大家都不認識,於是這些人特意吩咐隨從多給他茶水,少擺粽子之類的食物,茶喝完了就立刻添上,讓他始終吃不上東西。褚季野喝完茶,徐徐舉手施禮,說:“我是褚季野。”於是滿座客人都驚慌無措,感覺很是狼狽。

(8)王右軍在南,丞相與書,每歎子侄不令,雲:“虎、虎犢①,還其所如②。”

◎注釋

①虎,即王彭之,小名虎,官至黃門侍郎。虎犢,王彪之,小名虎犢,王彭之三弟。

②還其所如,意思是指這兩人真像、犢一樣。,同“豚”,即豬。

◎譯文

王羲之在南方,丞相王導給他寫信,常慨歎子侄輩才質低劣,說:“虎、虎犢,兩人的才幹正像他們的名字一般。”

(9)褚太傅南下,孫長樂於船中視之。言及劉真長死,孫流涕,因諷詠曰:“人之雲亡,邦國殄瘁①。”褚大怒曰:“真長平生,何嚐相比數②,而卿今日作此麵向人③!”孫回泣向褚曰:“卿當念我!”時鹹笑其才而性鄙。

◎注釋

①“人之”句,語出《詩經·大雅》,意為賢德的人都逃了,國家就要艱難了。

②比數,指看重,看得起。

③作此麵,裝出這副樣子。向人,對待別人。

◎譯文

褚太傅到南方鎮守京口,長樂侯孫綽去看望他。談到劉真長之死,孫綽流淚道:“人之雲亡,邦國殄瘁。”褚太傅很生氣:“真長生前,什麽時候看得上你?你今天卻裝出這副麵孔來對我!”孫綽於是收住眼淚對褚太傅說:“你應該顧念我的感情!”大家都笑他雖有才學卻又品性鄙俗。

(10)謝鎮西書與殷揚州,為真長求會稽。殷答曰:“真長標同伐異①,俠②之大者。常謂使君降階為甚③,乃複為之驅馳邪?”

◎注釋

①標同伐異,即稱讚同道,攻擊異己,等於黨同伐異。

②俠,指任性使氣的人。

③謂,認為。使君,對州郡長官的尊稱。降階,降低身份。甚,過分。

◎譯文

鎮西將軍謝尚寫信給揚州刺史殷浩,推薦劉真長任會稽內史一職,殷浩回信說:“真長黨同伐異,最能任性使氣。我一直認為你降低身份和他交往已是太過,現在竟然還為他奔走效勞嗎?”

(11)桓公入洛,過淮、泗,踐北境,與諸僚屬登平乘樓①,眺矚中原,慨然曰:“遂使神州陸沉②,百年丘墟,王夷甫③諸人不得不任其責!”袁虎率爾④對曰:“運自有廢興,豈必諸人之過?”桓公懍然作色,顧謂四坐曰:“諸君頗聞劉景升⑤不?有大牛重千斤,啖芻豆十倍於常牛,負重致遠,曾不若一羸牸⑥。魏武入荊州,烹以饗⑦士卒,於時莫不稱快。”意以況袁,四坐既駭,袁亦失色。

◎注釋

①平乘樓,指大船的船樓。

②陸沉,喻國家動亂,國土淪陷。

③王夷甫,王衍,字夷甫,位至三公,喜好清談。

④率爾,輕率、急速的樣子。

⑤劉景升,劉表,字景升,任荊州牧。

⑥羸牸,衰弱的母牛。牸,母牛。

⑦饗,用酒肉招待人。

◎譯文

桓溫進兵洛陽,經過淮河、泗水,踏上北方土地,與手下僚屬登上船樓遙望中原,感慨道:“國土淪陷成廢墟,王夷甫等要承擔罪責!”袁虎輕率地回答:“國運本就有興有衰,難道都是他們的罪過?”桓溫麵露怒容,環顧在座眾人:“諸位都聽說過劉景升吧?他有一條大牛,重達千斤,吃的草料比普通牛多十倍,可是駝重物走遠路,都比不上一頭瘦弱的母牛。魏武帝進荊州後,把大牛煮了慰勞士兵,沒有人不拍手叫好。”桓溫以此來比擬袁虎,滿座震驚,袁虎也嚇得麵無人色。

(12)袁虎、伏滔同在桓公府。桓公每遊燕,輒命袁、伏。袁甚恥之,恒歎曰:“公之厚意,未足以榮國士,與伏滔比肩,亦何辱如之!”

◎譯文

袁虎和伏滔同在桓溫的大司馬府中任職。桓溫每逢遊樂宴飲,就請袁虎和伏滔參加。袁虎很為此覺得羞愧,時常歎息道:“您的厚意,並不能讓國士感到光榮,和伏滔平起平坐,沒有比這更大的恥辱了!”

(13)高柔①在東,甚為謝仁祖所重。既出,不為王、劉所知。仁祖曰:“近見高柔大自敷奏②,然未有所得。”真長雲:“故不可在偏地居,輕在角③中,為人作議論。”高柔聞之,雲:“我就伊無所求。”人有向真長學此言者,真長曰:“我實亦無可與伊者。”然遊燕猶與諸人書:“可以邀請安固。”安固,就是高柔。

◎注釋

①高柔,字世遠,樂安縣人,曾任司空參軍,安固縣令。

②敷奏,向君主進言陳事。

③角(ruò),屋角,角落。

◎譯文

高柔在東邊,深受謝仁祖敬重。後來到了建康,卻不被王濛、劉真長等人賞識。仁祖說:“近來看見高柔所寫誇張鋪陳,卻沒有實際內容。”劉真長說:“所以,一個人不能長期居住在偏遠之地,隨便住在某個角落,向別人發議論。”高柔聽到這句話後,說:“我對他並無所求。”有人把這話告訴劉真長,劉真長說:“我也沒什麽可以給他的東西。”但是,每逢遊樂宴飲時,劉真長還是給人寫信說:“可以邀請安固。”安固,就是高柔。

(14)劉尹、江虨、王叔虎、孫興公同坐,江、王有相輕①色。虨以手歙②叔虎雲:“酷吏!”詞色甚強。劉尹顧謂:“此是瞋邪?非特是醜言聲,拙視瞻③。”

◎注釋

①相輕,相互輕視,看不起對方。

②歙(xī),用力進逼,捅,指。

③視瞻,眼神顧盼。

◎譯文

丹陽尹劉惔、江虨、王叔虎、孫興公聚在一起,江虨和王叔虎露出互相輕視的神色。江虨用手捅一下王叔虎說:“殘暴的官吏!”說這話時,言辭激憤,神色嚴厲。劉惔看著他說:“這是發怒嗎?不隻言語難聽,連眼神也拙劣呢!”

(15)孫綽作《列仙·商丘子讚》①曰:“所牧何物?殆非真豬。倘遇風雲,為我龍攄②。”時人多以為能。王藍田語人雲:“近見孫家兒作文,道‘何物’、‘真豬’也。”

◎注釋

①《列仙·商丘子讚》中記商丘子喜歡放豬,七十歲也不顯老。

②龍攄(shū),如龍之飛騰上天,謂羽化登仙。

◎譯文

孫綽作《列仙·商丘子讚》,其中寫道:“所放牧的是什麽?恐怕不是真正的豬吧。若是遇到風雲際會,會載著我像龍一樣飛騰而去。”時人大都認為他有才能。藍田侯王述說:“最近見孫家那小子寫文章,說什麽‘何物’、‘真豬’的。”

(16)桓公欲遷都,以張拓定之業①。孫長樂②上表諫此議,甚有理。桓見表心服,而忿其為異,令人致意孫雲:“君何不尋《遂初賦》③,而強知人家國事!”

◎注釋

①張,擴張,伸展。拓定,即開拓,建立。業,功業。

②孫長樂,即孫綽,襲爵長樂侯。故稱。

③《遂初賦》,孫綽年輕時所寫,表明自己的隱居之誌。

◎譯文

桓溫想遷都洛陽,擴充疆土。長樂侯孫綽上表勸諫,所呈理據很有道理。桓溫看到後,心中很佩服,可是又氣他與自己作對,就派人傳話給孫綽:“您為何不去重溫《遂初賦》,卻反而來幹預別人的國家大事呢!”

(17)孫長樂兄弟①就謝公宿,言至款雜。劉夫人在壁後聽之,具聞其語。謝公明日還,問昨客何似,劉對曰:“亡兄②門未有如此賓客。”謝深有愧色。

◎注釋

①孫長樂兄弟,指孫綽和他的哥哥孫統。

②亡兄,指已死的劉真長。謝安的妻子是劉真長的妹妹。

◎譯文

長樂侯孫綽兄弟到謝安家住宿,言談內容十分雜亂。謝安的妻子劉夫人在隔壁聽到他們談話。第二天,謝安回到內室,問昨晚的客人怎樣,劉夫人說:“亡兄家裏沒有這樣的賓客。”謝安感到非常慚愧。

(18)簡文與許玄度共語,許雲:“舉君、親以為難①。”簡文便不複答,許去後而言曰:“玄度故可不至於此。”

◎注釋

①“舉君”句,君親指君主和父母,這裏指盡忠和盡孝。許玄度認為忠孝不能兩全,簡文帝不同意這種看法。出自《邴原別傳》:“魏五官中郎將嚐與群賢共論曰:‘有一丸藥,得濟一人疾,而君、父俱病,與君邪?與父邪?’諸人紛紜,或父或君。原勃然曰:‘父子本一人也。’亦不複難。”此句是許玄度對這個問題的回答。

◎譯文

簡文帝和許玄度在一起交談,談到魏文帝曾與臣下討論過的有關藥丸的事,許玄度說:“給君王,還是給父親,這是個很難解決的問題。”簡文帝便不再說話,待到許玄度離開後才說:“玄度本可以不說這種話的。”

(19)謝萬壽春敗後,還,書與王右軍雲:“慚負宿顧。”右軍推書曰:“此禹湯之戒①。”

◎注釋

①禹湯之戒,出自《春秋傳》:“禹、湯罪己,其興也勃焉。”意為,夏禹、商湯嚴於責己,才使國家興旺。這裏借此諷喻謝萬。

◎譯文

謝萬在壽春之戰失敗後,南歸,給右軍將軍王羲之寫信說:“我很慚愧,辜負了你對我一直以來的信任。”王羲之看後,把信推到一邊說:“這是禹湯警誡自己的話。”

(20)蔡伯喈①睹睞笛椽,孫興公聽妓振且擺折。王右軍聞,大嗔曰:“三祖壽樂器,虺瓦②吊孫家兒打折。”

◎注釋

①蔡伯喈,即蔡邕,字伯喈,東漢人。避難江南,住在客舍裏,看到房上的竹椽,認為是好竹,用來做笛子,果然聲音美妙。

②虺(huǐ)瓦,指毒物和輕賤之物。虺,古代中國傳說中的一種毒蛇,常在水中。

◎譯文

蔡伯喈曾在會見到一根屋椽竹,將它製成了長笛。孫興公聽伎樂時用來打拍子,不停地擺弄笛子,結果把它弄斷了。右軍將軍王羲之聽說後,大發脾氣,說:“這是祖上三代保存的樂器。應該把那沒心肝的孫家小子像吊虺蛇一樣吊起來,然後打成兩段。”

(21)王中郎與林公絕不相得①。王謂林公詭辯,林公道王雲:“著膩顏帢②,布③單衣,挾《左傳》,逐鄭康成車後。問是何物塵垢囊④!”

◎注釋

①相得,舍得來。

②顏帢,魏晉士人戴的一種便帽,前麵有橫縫,以鑒別前後。見《晉書·五行誌》。

③布,粗葛布。

④塵垢囊,裝灰塵和汙垢的口袋,喻王坦之。

◎譯文

北中郎將王坦之和支道林合不來。王坦之認為支道林隻會詭辯,支道林批評王坦之:“戴著油膩的帽子,穿著布製單衣,腋下夾著《左傳》,跟在鄭康成的車子後麵。請問,這是什麽髒兮兮的臭袋子!”

(22)孫長樂作王長史誄雲:“餘與夫子,交非勢利,心猶澄水,同此玄味。”王孝伯見曰:“才士①不遜,亡祖②何至與此人周旋!”

◎注釋

①才士,這裏指孫綽。

②亡祖,指王濛。王孝伯是王濛的孫子。

◎譯文

長樂侯孫綽給司徒左長史王濛寫誄文,文中說:“我與先生交情深厚,並非因勢利而結交,我們的心好似清水般澄澈,經常共同探討玄理真諦。”王孝伯見過後說:“文人如此不謙虛,亡祖怎麽會跟這種人來往!”

(23)謝太傅謂子侄曰:“中郎①始是獨有千載。”車騎曰:“中郎衿抱未虛②,複那得獨有!”

◎注釋

①中郎,即撫軍從事中郎謝萬,謝安的弟弟。

②衿抱不虛,至不虛心,自以為是。衿抱,胸襟,胸懷。

◎譯文

太傅謝安對子侄說:“中郎才是能名垂後世的人。”車騎將軍謝玄說:“中郎胸懷不夠開闊,怎麽能達到呢!”

(24)庾道季詫①謝公曰:“裴郎②雲:‘謝安謂裴郎乃可不惡,何得為複飲酒?’裴郎又雲:‘謝安目支道林如九方皋③之相馬,略其玄黃,取其俊逸。”謝公雲:“都無此二語,裴自為此辭耳。”庾意甚不以為好,因陳東亭《經酒壚下賦》。讀畢,都不下賞裁,直雲:“君乃複作裴氏學!”於此《語林》遂廢。今時有者,皆是先寫,無複謝語。④

◎注釋

①詫,意為誑、詐、騙。

②裴郎,即裴啟,曾撰《語林》,搜集漢至魏晉的言語應對。

③九方皋,春秋時代善於相馬的人。

④《世說新語·文學》中有雲:“裴郎作《語林》,始出,大為遠近流傳,時流年少,無不傳寫,各有一通。”本篇則記載,在謝安知斥其失是,從此不再廣泛流行。前後對照,可看出謝安之語對《語林》的影響有多大,也可看出誌人小說的作者,陷入了兩難境地。

◎譯文

庾道季誑謝安道:“裴啟說:‘謝安認為裴郎很不錯,可為什麽要時常飲酒呢?’裴郎又說:‘謝安評論支道林,就如同九方皋相馬一樣,不去看馬的毛色,隻注意馬的內在品質。”謝安聽後說:“我根本沒有說過這些,是裴啟自己編的。”庾道季心裏很不以為然,於是,又拿出東亭侯王珣的《經酒壚下賦》請謝安看。謝安讀完後,也不評論好壞,隻是說:“你竟然做起裴氏的學問來了!”從此《語林》不再流傳。現在流傳的,都是先前的抄本,再也沒有謝安的話。

(25)王北中郎不為林公所知,乃著論《沙門不得為高士論》①,大略雲:“高士必在於縱心調暢。沙門雖雲俗外,反更束於教,非情性自得之謂也。”

◎注釋

①高士,即隱士,德行高尚而不做官的人。沙門,佛教徒。

◎譯文

北中郎將王坦之不為支道林所推許,便著《沙門不得為高士論》,大意說:“隱士一定要隨心所欲,心境舒暢。僧徒雖置身世俗之外,卻反而受到宗教教規的束縛,他們的性情說不上悠閑自得。”

(26)人問顧長康:“何以不作洛生詠?”答曰:“何至作老婢聲①!”

◎注釋

①“何至”句,洛生詠的語音低沉粗重,而顧長康是晉陵郡無錫人,南方人,語音清細,所以輕視洛生詠。

◎譯文

有人問顧長康:“怎麽不模仿洛陽書生那樣吟詠呢?”顧長康回答:“何至於模仿老婢女的聲音!”

(27)殷顗、庾恒並是謝鎮西外孫。殷少而率悟①,庾每不推。嚐俱詣謝公,謝公熟視殷,曰:“阿巢故②似鎮西。”於是庾下聲語曰:“定何似?”謝公續複雲:“巢頰似鎮西。”庾複雲:“頰似,足作健不③?”

◎注釋

①率悟,直率聰慧。

②阿巢,殷顗的小名。故,的確。

③作健,做健兒,成為強者。不,同“否”。謝尚文武全才,政績不凡,庾恒才有此一說。

◎譯文

殷顗、庾恒都是鎮西將軍謝尚的外孫。殷顗年少時就很直爽聰慧,但庾恒總是瞧不起他。他們曾經一起去拜訪謝安,謝安仔細看著殷顗說:“阿巢原來像鎮西。”於是,庾恒低聲問:“到底哪裏像?”謝安接著又說:“阿巢麵頰像鎮西。”庾恒又問:“麵頰像,就能成為強者嗎?”

(28)舊目韓康伯,將肘無風骨。

◎譯文

過去人們評論韓康伯:肩臂雖粗壯,但缺少風骨。

(29)苻宏叛來歸國①,謝太傅每加接引②。宏自以有才,多好上人,坐上無折之者。適王子猷來,太傅使共語。子猷直孰視良久,回語太傅雲:“亦複竟不異人。”宏大慚而退。

◎注釋

①苻宏,苻堅的太子。叛來歸國,指苻宏從前秦逃到東晉。

②接引,接待推薦。

◎譯文

苻宏歸降晉國,太傅謝安時常接待推薦他。苻宏自認有才,喜歡淩駕在別人之上,座上賓客沒人能折服他。有次恰好王子猷來,謝安讓他們一起交談。王子猷打量了他好久,回頭對謝安說:“也沒什麽與眾不同的地方嘛!”苻宏非常羞愧,便告辭了。

(30)支道林入東①,見王子猷兄弟。還,人問:“見諸王何如?”答曰:“見一群白頸烏②,但聞喚啞啞聲③。”

◎注釋

①入東,指到會稽去。

②白頸烏,指王子猷兄弟。傳言王氏子弟多著白領衣服,故稱。

③啞啞聲,作揖時出聲致敬的聲音。

◎譯文

支道林到會稽,見到王子猷兄弟。回來後,別人問他:“王氏兄弟怎麽樣?”支道林回答:“像是一群白脖子烏鴉,隻聽到啞啞啞的叫聲。”

(31)王中郎舉許玄度為吏部郎,郗重熙曰:“相王①好事,不可使阿訥②在坐頭③。”

◎注釋

①相王,指簡文帝。

②阿訥,許玄度的小名。

③坐頭,即座位。這裏指吏部郎一職。此處暗示許玄度不勝任此職。

◎譯文

北中郎王坦之推薦許玄度任吏部郎,郗重熙說:“相王真是多事,不可以讓阿訥擔任這個職位。”

(32)王興道謂謝望蔡①:“霍霍②如失鷹師。”

◎注釋

①謝望蔡,即謝琰,因淝水之戰破苻堅有功,封望蔡公。

②霍霍,指鳥急飛的聲音,此指慌慌張張、來去匆匆的樣子。

◎譯文

王興道評論望蔡公謝琰說:“整天慌慌張張的,像是丟了鷹的馴鷹師。”

(33)桓南郡每見人不快,輒嗔雲:“君得哀家梨①,當複烝②食不?”

◎注釋

①哀家梨,指秣陵哀仲家的梨,其又大又好,入口溶化。

②烝(zhēng),同“蒸”。這裏是說愚蠢的人不辨滋味,好梨也要蒸著吃。

◎譯文

南郡公桓玄每次看見別人不高興,就說:“你得到哀家的梨,該不會也是蒸著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