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行第一

德行,指人的道德品行。一定的道德觀念,往往決定著人們的言行。本篇從不同方麵反映魏晉時期的道德觀念,如忠君尊賢、侍奉父母等,這些均是立身行事的基本準則。

“孝”,和敬老尊賢密不可分,其是社會的基礎,篇中從多方麵宣揚了孝行,甚至誇大了它的感染力,不但能感動冥頑不靈者,還能驚天地而泣鬼神,於冥冥之中讓孝子得到善報。

魏晉名士十分注重個人修養,比如要謙虛謹慎,喜怒不形之於色;生活要儉樸,為官要清廉,不汲汲於名利。在人際關係上,提倡慎於待人接物,不輕易褒貶。

(1)陳仲舉①言為士則,行為世範。登車攬轡,有澄清天下之誌②。為豫章太守③,至,便問徐孺子④所在,欲先看之。主簿白⑤:“群情欲府君⑥先入廨⑦。”陳曰:“武王式商容之間,席不暇暖。吾之禮賢,有何不可!”

◎注釋

①陳仲舉,名著,字仲舉,東漢桓帝時任太傅。漢末名臣。與竇武、劉淑,因痛恨時弊,謀除宦官,為宦官所殺,時稱“三君”。

②“登車”二句,言開始上任,就有澄清天下的誌向。登車攬轡(pèi),指登車赴任。轡,駕馭牲口的嚼子和韁繩。

③豫章,豫章郡,首府在江西南昌。太守,郡的行政長官。當時陳仲舉為人所害,謫遷至此。

④徐孺子,名稚,字孺子,東漢人,當時的名士、隱士。

⑤主簿,官名。古代中央或地方郡縣所設的屬官,負責文書簿籍,掌管印鑒等職。白,稟告,報告。多用於下對上、卑對尊。

⑥府君,對太守的稱呼。太守辦公的地方稱府,稱太守為府君。

⑦廨,官署。

◎譯文

陳仲舉的言行可為讀書人的準則,行為是當世典範。初次做官,就有整治社會弊端、匡扶天下的誌向。謫遷豫章太守,一到,就先打聽徐孺子的住處,想去拜訪他。主簿稟告說:“大人,大家希望您先進官署視事。”陳仲舉則說:“當年周武王剛攻下朝歌,經過商容裏巷之門,就俯首倚車而立,敬賢禮士,連席子都來不及坐暖。我去禮拜賢人,又有何不可呢!”

(2)周子居①常雲:“吾時月②不見黃叔度③,則鄙吝之心已複生矣!”

◎注釋

①周子居,名乘,字子居,東漢人,不畏強暴,陳仲舉讚他為“治國之器”。

②時月,指四時即月份。後指一定的節令,這裏泛指一段時間。

③黃叔度,名憲,字叔度,出身貧寒,有德行。公府屢征不就,人稱“征君”。

◎譯文

周子居曾說過:“如果有一段時間不見黃叔度,庸俗貪婪的想法就會滋長起來!”

(3)郭林宗①至汝南,造袁奉高②,車不停軌,鸞不輟軛③。詣黃叔度,乃彌日信宿④。人問其故,林宗曰:“叔度汪汪如萬頃之陂⑤,澄之不清,擾之不濁,其器⑥深廣,難測量也。”

◎注釋

①郭林宗,名泰,字林宗,東漢人,博學有德,為時人所重。

②袁奉高,名閬,汝南郡人,多次辭謝官府任命,有名望。

③“車不”二句,意為車不停駛,馬不駐足。指談了很短的時間,極言下車時間之短,登車離去之速。軛,駕車時套在牲口脖子上的馬具。鸞鈴懸於軛下,馬動則鸞鳴。

④彌日,整天。信宿,連宿兩夜。

⑤汪汪,形容水深廣的樣子。陂(bēi),湖泊。

⑥器,氣量。

◎譯文

郭林宗到汝南郡,拜訪袁奉高時,談了一會兒就走了;去拜訪黃叔度,竟日以繼夜,逗留幾天。別人問他為什麽,他說:“叔度就像那浩瀚的萬頃湖泊,寬闊深邃,無法澄清,也不能攪渾,他的氣量深廣,很難測量!”

(4)李元禮①風格秀整,高自標持,欲以天下名教②是非為己任。後進之士,有升其堂③者,皆以為登龍門④。

◎注釋

①李元禮,名膺,字元禮,東漢人,曾任司隸校尉。

②名教,以儒家所主張的正名定分為準則的禮教。

③升其堂,登上廳堂,指有機會接受教誨。

④登龍門,比喻得到有名望的人接待或禮遇而抬高了身價。龍門,在山西河津縣西北,傳說那裏水位落差大,魚有能遊上去,就會變成龍。

◎譯文

李元禮風度出眾,品性端莊,在德行操守方麵,自視甚高,他把在全國推行儒家禮教、辨明是非看成自己的責任。讀書人能得到他教誨的,都以為是登上了龍門。

(5)李元禮嚐歎荀淑、鍾皓①曰:“荀君清識難尚,鍾君至德可師。”

◎注釋

①荀淑,字季和,東漢潁川郡人,曾任朗陵侯相。他和鍾皓兩人都清高有德,名重當時。

◎譯文

李元禮稱讚荀淑和鍾皓兩人,說:“荀君識見高明,別人很難超過;鍾君德行美好,值得學習。”

(6)陳太丘①詣荀朗陵,貧儉無仆役,乃使元方將車,季方②持杖後從。長文尚小,載著車中。既至,荀使叔慈應門,慈明行酒,餘六龍下食③。文若亦小,坐著膝前。於時太史奏“真人④東行”。

◎注釋

①陳太丘,名寔,字仲弓,曾任太丘縣長。

②元方(即陳紀)、季方(即陳諶),均是陳寔的兒子。父子三人德才兼備,名著於時。長文(即陳群)是陳紀之子,陳寔之孫。

③荀淑有八個兒子,號稱八龍。叔慈、慈明是兩個兒子的名字,“餘六龍”即指其餘六個兒子。

④真人,修真得道的人,指有才德的人。

◎譯文

陳太丘去拜訪荀淑,因為家境貧寒,沒有仆役侍候,就讓長子元方駕車送他,少子季方拿著手杖跟在車後。孫子長文年紀還小,就坐在車上。到了荀家,荀淑讓叔慈迎接客人,讓慈明勸酒,其餘六個兒子負責上菜。孫子文若也還小,就坐在荀淑膝上。這時,太史啟奏朝廷:“有真人往東去了。”

(7)客有問陳季方:“足下家君①太丘,有何功德而荷②天下重名?”季方曰:“吾家君譬如桂樹生泰山之阿③,上有萬仞④之高,下有不測之深;上為甘露所沾,下為淵泉所潤。當斯之時,桂樹焉知泰山之高,淵泉之深!不知有功德與無也!”

◎注釋

①家君,父親。對自己或他人父親的尊稱。

②荷(hè),擔當、承受。

③阿(ē),山的拐彎處。

④仞,長度單位,一仞等於七尺或八尺。

◎譯文

有人問陳季方:“令尊有哪些功勳和品德,能享有天下盛名?”季方說:“我和父親相比,就如同一棵桂樹生長在泰山一角,上有萬仞高峰,下有不測深淵;上承甘露膏澤,下受深泉滋潤。這種情況下,桂樹怎麽知道泰山有多高,淵泉有多深呢!更不知道有沒有功德了!”

(8)陳元方子長文,有英才,與季方子孝先各論其父功德,爭之不能決,谘①於太丘。太丘曰:“元方難為兄,季方難為弟②。”

◎注釋

①谘,詢問,請教。

②“元方”二句,指元方、季方二人,功業德行難分高下。後世常以“難兄難弟”稱讚兄弟二人才德兼備。

◎譯文

陳元方的兒子陳長文,有才華,他和陳季方的兒子陳孝先爭執自己父親的事業和品德,二人無法分辨高下,就去請教祖父太丘長陳寔。陳寔說:“元方難為兄而居於上,季方難為弟而居於下。”

(9)荀巨伯①遠看友人疾,值②胡賊攻郡,友人語巨伯曰:“吾今死矣,子可去!”巨伯曰:“遠來相視,子令吾去,敗義以求生,豈荀巨伯所行邪!”賊既至,謂巨伯曰:“大軍至,一郡盡空,汝何男子③,而敢獨止?”巨伯曰:“友人有疾,不忍委之,寧以我身代友人命。”賊相謂曰:“我輩無義之人,而入有義之國!”遂班軍④而還,一郡並獲全。

◎注釋

①荀巨伯,東漢人,因重視友誼而聞名。

②值,正遇上。

③男子,對無爵男子的稱呼。這是不客氣、不尊重的稱呼。

④班軍,班師,出征的軍隊調回去。

◎譯文

荀巨伯遠道去探望生病的朋友,碰上胡人攻打郡城。朋友勸巨伯說:“我活不成了,您快逃走吧!”巨伯說:“我遠道來看你,你卻叫我走;損害道義而求活命,豈是我荀巨伯幹的事!”胡人進城後,對巨伯說:“大軍到了,全城的人都跑光了,你是什麽人,竟敢獨自留在這裏?”巨伯說:“朋友有病,我不忍心扔下他,寧願代他去死。”強盜聽了說:“我們這些無道義的人,侵入了有道義的國家啊!”於是軍隊撤回,全城得以保全。

(10)華歆①遇子弟甚整,雖閑室②之內,嚴若朝典③。陳元方兄弟恣④柔愛之道。而二門之裏,兩不失雍熙⑤之軌焉。

◎注釋

①華歆,字子魚,漢桓帝時為尚書令,入魏後官至太尉。

②閑室,靜室,這裏指家庭。

③朝典,群臣朝見君王或子弟拜見父母的儀禮典章。

④恣,任憑。

⑤雍熙,和樂。

◎譯文

華歆對待子侄晚輩甚為謹嚴,雖然是在家裏,禮儀也像在朝廷上那樣莊敬嚴肅。陳元方兄弟卻盡量實行和睦友愛的辦法。兩個家庭內部,都沒有失掉和睦安樂的治家準則。

(11)管寧、華歆共園中鋤菜,見地有片金,管揮鋤與瓦石不異,華捉①而擲去之。又嚐同席②讀書,有乘軒冕③過門者,寧讀如故,歆廢書出看。寧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

◎注釋

①捉,握、拿。

②席,坐席,古人的坐具。

③軒冕,貴族坐的車和戴的禮帽。這裏指有達官貴人經過門口。

◎譯文

管寧和華歆一同在菜園裏刨地種菜,看見地上有一小片金子,管寧不理會,照舊揮鋤勞作,跟鋤掉瓦塊石頭一樣,華歆卻把金子撿起來再扔掉。兩人同在一張坐席上讀書,有達官貴人坐車經過,管寧照舊讀書,華歆卻跑出去看。管寧就割開席子,和華歆分開坐,說:“你不是我的朋友。”

(12)王朗①每以識度②推華歆。歆蠟日嚐集子侄燕飲③,王亦學之。有人向張華說此事,張曰:“王之學華,皆是形骸之外④,去之所以更遠。”

◎注釋

①王朗,字景興,東海人。漢末至魏,官至司徒。其人儒雅博學,為官多寬政減刑,多有美譽。

②識度,識見、氣度。

③蠟(zhà)日,即蠟祭日,古祭祀名,在十二月祭萬物之神。燕,同“宴”。

④形骸之外,指表麵的東西。形骸,人的身體。

◎譯文

王朗常在見識和氣度上推崇華歆。華歆曾在蠟祭那天把子侄聚到一起宴飲,王朗也學他的做法。有人向張華談及這事,張華說:“王朗學華歆,都是學些表麵的東西,因而距離華歆的神韻就更遠了。”

(13)華歆、王朗俱乘船避難,有一人欲依附,歆輒難之。朗曰:“幸尚寬,何為不可?”後賊追至,王欲舍所攜人。歆曰:“本所以疑,正為此耳。既已納其自托①,寧可以急相棄邪!”遂攜拯如初。世以此定華、王之優劣。

◎注釋

①納其自托,接受了他托身的請求,指同意他搭船。

◎譯文

華歆、王朗一同乘船避難,有人想投靠搭船,華歆表示為難。王朗說:“船還寬,為何不行呢?”後來強盜追上來了,王朗就想把搭船的人丟下。華歆說:“我當初猶豫,就是因為這點。可既然答應了他,怎麽可以因為情況緊急就拋棄他呢!”仍然相攜如初。人們以此判定華歆和王朗孰優孰劣。

(14)王祥①事後母朱夫人甚謹。家有一李樹,結子殊好,母恒使守之。時風雨忽至,祥抱樹而泣。祥嚐在別床眠,母自往暗斫②之。值祥私起③,空斫得被。既還,知母憾之不已,因跪前請死。母於是感悟,愛之如己子。

◎注釋

①王祥,字休征,魏晉時人,以孝聞名。官至太常、太保。

②斫(zhuó),砍。

③私起,即起夜,起來小便。

◎譯文

王祥侍奉後母非常謹慎。家裏有棵李樹,結的李子特別好,後母派他看管。一日,風雨突然來臨,王祥就抱樹哭泣。有一次,王祥在**睡覺,後母去殺他。正好碰上王祥起夜去了,隻砍著空被子。王祥回來後,知道母親因此遺憾不已,便跪在後母麵前請求處死自己。後母受到感動而醒悟,從此當親生兒子那樣愛他。

(15)晉文王①稱阮嗣宗②至慎,每與之言,言皆玄遠,未嚐臧否③人物。

◎注釋

①晉文王,即司馬昭,字子上,河內溫縣(今河南溫縣)人。三國時期曹魏權臣,早年隨父抗蜀,多有戰功。鹹熙二年,司馬昭病死,時年五十四歲。數月後,其子司馬炎代魏稱帝,建晉朝,追尊司馬昭為文帝,廟號太祖。

②阮嗣宗,即阮籍,字嗣宗,竹林七賢之一。

③臧否(zāng pǐ),褒貶、評論。

◎譯文

晉文王稱讚阮嗣宗處事謹慎,每次和他交談,言辭都很奧妙深遠,從不評論他人的短長。

(16)王戎雲:“與嵇康①居二十年,未嚐見其喜慍之色。”

◎注釋

①嵇(jī)康,字叔夜,世稱稽中散,竹林七賢之一。

◎譯文

王戎說:“和嵇康相處二十年,從沒看見他喜怒行之於色。”

(17)王戎、和嶠同時遭大喪①,俱以孝稱。王雞骨支床②,和哭泣備禮。武帝謂劉仲雄曰:“卿數省王、和不?聞和哀苦過禮,使人憂之。”仲雄曰:“和嶠雖備禮,神氣不損;王戎雖不備禮,而哀毀骨立③。臣以和嶠生孝④,王戎死孝⑤。陛下不應憂嶠,而應憂戎。”

◎注釋

①王戎,字溶衝,晉代人。受命征伐吳國,平吳後,封爵安豐侯。任光祿勳、吏部尚書,因母親喪事離職。服喪期間,不拘禮製,飲酒食肉,但麵容憔悴。和嶠(jiào),字長輿,晉汝南西平(今河南省西平縣)人,仕晉武帝,性吝嗇。任中書令、尚書,因母親喪事離職。服喪期間,謹守禮法,量米而食,不多吃飯,但不如王戎憔悴。大喪,父母之喪。

②雞骨支床,骨瘦如柴。

③哀毀骨立,悲哀過度,瘦弱不堪。

④生孝,遵守喪禮而能注意不傷身體。

⑤死孝,對父母盡哀悼之情而至於死。

◎譯文

王戎和和嶠同時喪母,二人都以孝著稱。此時王戎過於哀痛,身體衰弱,瘦如雞骨,幾乎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和嶠則哀號哭泣,恪守禮製。晉武帝對劉仲雄說:“你常去探望王戎、和嶠嗎?聽說和嶠過於悲痛,超出了禮法常規,真令人擔憂。”仲雄說:“和嶠雖然極盡禮數,但精神元氣並沒有受損;王戎雖然沒拘守禮法,卻因為哀傷過度已經形銷骨立了。所以我認為和嶠是盡孝道而不毀生,王戎卻是以死去盡孝道。陛下您不必擔心和嶠,而應該為王戎擔心呀。”

(18)梁王、趙王①,國之近屬,貴重當時。裴令公②歲請二國租錢數百萬,以恤中表③之貧者。或譏之曰:“何以乞物行惠?”裴曰:“損有餘,補不足,天之道也。”

◎注釋

①梁王,司馬肜(róng)。趙王,司馬倫,司馬懿的兒子。

②裴令公,即裴楷,字叔則,官至中書令。

③中表,指中表親,與父親的姐妹的子女和母親的兄弟姐妹的子女之間的親戚關係。

◎譯文

梁王和趙王是皇帝近親,顯赫一時。中書令裴楷每年請求二王撥出賦稅數百萬周濟貧窮的皇親。有人譏笑:“為何向人討錢來做好事?”裴楷說:“損有餘,補不足,這是天道。”

(19)王戎雲:“太保①居在正始中,不在能言之流。及與之言,理中清遠。將無以德掩其言!”

◎注釋

①太保,這裏指王祥。正始,三國時魏齊王曹芳年號。

◎譯文

王戎說:“太保在正始年間,不屬於擅長清談之人。等和他談論時,才知道他言辭切理,高深玄遠。他不以能言見稱,恐怕是德行掩蓋了善談吧!”

(20)王安豐遭艱①,至性②過人。裴令往吊之,曰:“若使一慟果能傷人,濬衝必不免滅性③之譏。”

◎注釋

①艱,指父母喪。

②至性,此處特指極盡孝道之情。

③滅性,指因為哀傷過度而危及生命。《孝經·喪親》中有雲:“教民無以死傷生,毀不滅性。”古人認為,哀毀過情,滅性而死,不合孝道。

◎譯文

安豐侯王戎服喪期間,極盡孝道之情遠超常人。中書令裴楷去吊唁,說:“如果極度的悲哀能傷害身體,那麽濬衝一定會因為悲傷過度而危及生命。”

(21)王戎父渾,有令名①,官至涼州刺吏。渾薨,所曆九郡義故,懷其德惠,相率致賻②數百萬,戎悉不受。

◎注釋

①令名,好的名聲。

②賻(fù),送給別人辦喪事的財物。

◎譯文

王戎的父親王渾,很有名望,官做到涼州刺史。王渾去世後,其在各州郡做官時的隨從和部下,感念他的恩惠,湊了幾百萬錢的喪葬費相贈,王戎一律不收。

(22)劉道真嚐為徒①,扶風王駿②以五百匹布贖之,既而用為從事中郎③。當時以為美事。

◎注釋

①劉道真,即劉寶,高平人。性好酒,善歌詠,曾為晉吏部郎。徒,即服勞役的罪犯。

②扶風王駿,晉宣王司馬懿之子司馬駿。

③從事中郎,官名,大將軍府屬官,主管文書、謀劃。

◎譯文

劉道真曾經是服勞役的罪犯,扶風王司馬駿用五百匹布將他贖出,接著任命他做從事中郎。在當時,這被認為是件值得稱頌的美事。

(23)王平子①、胡毋彥國②諸人,皆以任放③為達,或有**者。樂廣④笑曰:“名教⑤中自有樂地,何為乃爾也!”

◎注釋

①王平子,即王澄,字平子,曾任荊州刺史。

②胡毋彥國,姓胡毋,名輔之,字彥國,曾任湘州刺史。

③任放,任性放縱,指行為放縱,不拘禮法。

④樂廣,字彥輔,曆任河南尹、尚書令。

⑤名教,即是以“正名分”為中心的封建禮教,這一稱謂雖然是在魏晉時期才正式提出的,但是其精神內涵早在孔子時期就有了。

◎譯文

王平子、胡毋彥國等人,都以**不羈為曠達,甚至有人赤身露體。樂廣笑道:“名教中自有令人快樂的地方,為何偏要這樣呢!”

(24)郗公①值永嘉喪亂②,在鄉裏,甚窮餒。鄉人以公名德,傳共飴之。公常攜兄子邁及外生周翼二小兒往食。鄉人曰:“各自饑困,以君之賢,欲共濟君耳,恐不能兼有所存。”公於是獨往食,輒含飯著兩頰邊,還吐與二兒。後並得存,同過江。郗公亡,翼為剡縣③,解職歸,席苫於公靈床④頭,心喪終三年。

◎注釋

①郗(xī)公,即郗鑒,以儒雅出名,曆任兗州刺史、司空、太尉。

②永嘉喪亂,八王之亂後,匈奴人劉聰稱帝,將領石勒、劉曜俘殺宰相王衍,攻破洛陽,俘懷帝,焚全城,史稱永嘉之亂。

③剡(shàn)縣,屬會稽郡,今浙江嵊州市。

④靈床,為死者設置的坐臥用具。

◎譯文

郗鑒在永嘉喪亂時期,住在家鄉,生活困難,經常挨餓。鄉人因他德高望重,輪流供他飯吃。他常常帶著哥哥的兒子郗邁和外甥周翼一同前往。鄉人說:“各家都在挨餓,隻是因為您的賢德才接濟您,恐怕兼顧不了這兩個孩子。”郗鑒便獨自一人去吃飯,每次總是把飯含在兩腮,回來吐給孩子吃。後來兩個孩子都活了下來,一起到了江南。郗鑒死時,周翼正任剡縣縣令,他辭官歸故裏,在郗鑒靈前盡孝子禮,寢苫枕塊,守孝足足三年。

(25)顧榮①在洛陽,嚐應人請,覺行炙人②有欲炙之色,因輟己③施焉。同坐嗤之,榮曰:“豈有終日執之,而不知其味者乎!”後遭亂渡江,每經危急,常有一人左右④己。問其所以,乃受炙人也。

◎注釋

①顧榮,字彥先,吳郡吳縣人。晉元帝鎮江東,榮為軍司馬加散騎常侍,死後追贈驃騎將軍。

②行炙人,操持烤肉的仆役。炙,烤肉。

③輟己,指停下來不吃,讓出自己那一份。

④左右,即幫助。

◎譯文

顧榮在洛陽時,曾應邀赴宴,發現做烤肉的人想吃烤肉,就把自己那份讓給他。同座的人都笑話顧榮,顧榮說:“哪有成天操持烤肉而不知肉味的呢!”後來遇上戰亂,過江避難,每逢危急之時,常有一人在身邊護衛自己。顧榮問他為何這樣,原來就是得到烤肉的那人。

(26)祖光祿①少孤貧,性至孝,常自力母炊爨②作食。王平北③聞其佳名,以兩婢餉之,因取為中郎。有人戲之者曰:“奴價倍婢。”祖雲:“百裏奚亦何必輕於五羖之皮邪④!”

◎注釋

①祖光祿,即祖納,字士言,東晉時任光祿大夫。

②炊爨(cuàn),生火做飯。

③王平北,即王乂(yì),字叔元,曾任平北將軍。

④“百裏奚”句,祖納引百裏奚故事自喻。百裏奚(xī),春秋時虞國大夫,晉國滅虞時俘虜了他。逃跑後,被楚人抓住,秦穆公聽說他有才德,用五張羊皮贖了他,授以國政,號為五毅大夫。羖(gǔ),黑色的公羊。

◎譯文

光祿大夫祖納少年喪父,家境貧寒,生性最孝,經常親自給母親做飯。平北將軍王乂聽說後,把兩個婢女送給他,並用他做中郎。有人開玩笑說:“你的身價不過比婢女多一倍。”祖納說:“百裏奚又何嚐比五張羊皮輕賤呢!”

(27)周鎮罷臨川郡還都,未及上,住泊青溪渚①。王丞相②往看之。時夏月,暴雨卒至,舫③至狹小,而又大漏,殆④無複坐處。王曰:“胡威⑤之清,何以過此!”即啟用為吳興郡。

◎注釋

①青溪渚(zhǔ),地名,臨近建康。

②王丞相,即王導,字茂弘,輔晉元帝經營江左,任丞相。

③舫(fǎng),船。

④殆(dài),幾乎。

⑤胡威,其父胡質為官清廉,做荊州刺史時,胡威去看他,回家時,隻給了一匹絹做口糧錢。胡威一路打柴做飯,胡質手下一個都督在途中資助胡威。胡威把這事告訴了父親。胡質認為有損自己的清廉,把都督抓來打了一百棍,並把他革職。

◎譯文

周鎮被罷免臨川郡太守之職,坐船回京,還沒上岸,船停在青溪渚。丞相王導去看他。當時正是夏天,暴雨驟至,船很狹窄,而且漏得厲害,幾乎沒有可坐之處。王導說:“胡威的清廉,又怎能比得過你!”立刻奏請任命他做吳興郡太守。

(28)鄧攸始避難,於道中棄己子,全弟子。既過江,取一妾,甚寵愛。曆年後,訊其所由①,妾具說是北人遭亂;憶父母姓名,乃攸之甥②也。攸素有德業,言行無玷,聞之哀恨終身,遂不複畜妾。

◎注釋

①所由,根由,指身世。

②甥,外甥。此處指外甥女。

◎譯文

鄧攸躲避永嘉之亂,逃難江南,在半路扔下自己的兒子,保全了弟弟的兒子。過江以後,娶了一個妾,非常寵愛。一年後,問她的身世,她說自己是北方人,遭逢戰亂逃難至此。回憶父母的姓名,原來竟是鄧攸的外甥女。鄧攸一向德行高潔,言談舉止沒有汙點,知道這事後,傷心悔恨了一輩子,從此不再娶妾。

(29)王長豫①為人謹順,事親盡色養②之孝。丞相見長豫輒喜,見敬豫③輒嗔。長豫與丞相語,恒以慎密為端。丞相還台,及行,未嚐不送至車後。恒與曹夫人並當箱篋④。長豫亡後,丞相還台⑤,登車後,哭至台門。曹夫人作簏,封而不忍開。

◎注釋

①王長豫,王悅,字長豫,王導的長子。

②色養,侍養父母時,有喜悅的容色。

③敬豫,即王恬,字敬豫,王導的次子。

④曹夫人,王導的妻子,姓曹。並當,也作“屏當”,收拾,料理。

⑤台,晉宋間稱朝廷禁省為台,禁城為台城,禁城門為台門。尚書、禦史、謁者統稱三台。此處指尚書省,為中台。

◎譯文

王長豫為人謹慎和順,侍奉父母承順愉悅,恪盡孝道。丞相王導看見長豫就高興,看見敬豫就生氣。長豫和王導談話,總以謹慎細密為本。王導去尚書省,臨行前,長豫總是送他上車。長豫常常替母親曹夫人收拾箱籠衣物。長豫死後,王導到尚書省,上車後,一路哭到禁城城門。曹夫人收拾箱籠,把長豫收拾過的封好,不忍心再打開。

(30)桓常侍①聞人道深公②者,輒曰:“此公既有宿名③,加先達知稱④,又與先人至交,不宜說之。”

◎注釋

①桓常侍,即桓彝,字茂倫,曾任散騎常侍。

②深公,即竺法深,是一個德行高潔,善談玄理的和尚。因永嘉之亂,渡江居京城。與王導、庾亮等社會上層諸名流交流,有德望,尊稱深公。

③宿名,久為人知的名望。

④先達,前輩賢達。知稱,知遇推舉。

◎譯文

散騎常侍桓彝聽人談論竺法深,就說:“此公素有名望,而且受到前賢的賞識,和先父交好,不該談論他。”

(31)庾公①乘馬有的盧②,或語令賣去,庾雲:“賣之必有買者,即複害其主,寧可不安己而移於他人哉!昔孫叔敖殺兩頭蛇以為後人,古之美談。效之,不亦達乎。”

◎注釋

①庾公,即庾亮,字元規,任征西大將軍、荊州刺史。

②的盧,馬白額從口至齒者,名的盧。迷信說法,這是凶馬,妨主。

◎譯文

庾亮駕車的馬中有一匹的盧馬,有人告訴他讓他賣掉。庾亮說:“賣它,必定有買主,那就還要害那個買主,怎麽能因為對自己不利就轉嫁給別人呢!孫叔敖打死兩頭蛇,以保護後麵的人,古人樂於稱道。我效仿他,不也很曠達嗎。”

(32)阮光祿①在剡②,曾有好車,借者無不皆給。有人葬母,意欲借而不敢言。阮後聞之,歎曰:“吾有車而使人不敢借,何以車為!”遂焚之。

◎注釋

①阮光祿,即阮裕,字思曠,任東陽太守,後被召為金紫光祿大夫,不肯就任。不過也因此而被稱為阮光祿。

②剡(shàn),縣名,即今浙江嵊縣。

◎譯文

光祿大夫阮裕在剡縣時,曾有一輛很好的車,不管是誰來借都借給他們用。有一個人要安葬母親,想借車,可是不敢開口。阮裕後來聽說了,歎息道:“我有車,可是別人不敢借,還要它做什麽呢!”於是就把車子燒了。

(33)謝奕①作剡令。有一老翁犯法,謝以醇酒罰之,乃至過醉,而猶未已。太傅時年七八歲,著青布絝②,在兄膝邊坐,諫③曰:“阿兄,老翁可念④,何可作此!”奕於是改容⑤曰:“阿奴⑥欲放去邪?”遂遣之。

◎注釋

①“謝奕”句,謝奕早年曾任剡縣縣令。後文太傅謝安是其弟。

②青布絝(kù),黑布褲子。

③諫,規勸。

④可念,即可憐。念,憐憫、同情。

⑤改榮,改變臉色。指態度緩和下來。

⑥阿奴,對幼小者的愛稱。這裏是稱呼弟弟。

◎譯文

謝奕做剡縣縣令時,有個老翁犯了法,謝奕就拿烈酒罰他,喝到大醉還不讓停止。太傅(謝安)當時隻有七八歲,穿著黑布褲,在哥哥膝邊坐著,勸道:“哥哥,老人家多可憐,怎能整治到這種地步!”謝奕於是臉色緩和下來,道:“你要把他放走嗎?”於是把老人放走了。

(34)謝太傅絕重褚公①,常稱“褚季野雖不言,而四時之氣亦備”。

◎注釋

①褚(chǔ)公,指褚裒(póu),字季野,曾任兗州刺史,死後贈太傅。

◎譯文

太傅謝安極其推崇褚季野,稱讚說:“褚季野雖然口裏不說,可是心裏明白是非,正像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寒熱冷暖都裝在胸中。”

(35)劉尹①在郡,臨終綿惙②,聞閣下祠神鼓舞③,正色曰:“莫得**祀④!”外⑤請殺車中牛祭神,真長答曰:“丘之禱久矣,勿複為煩!”

◎注釋

①劉尹,即劉惔(tán),字真長,官至丹陽尹。其妻為晉明帝女廬陵公主。

②綿惙(mián chuò),指病危彌留之際。古人彌留之時,以綿置鼻端,以察氣之尚存與否。

③閣,供神佛的地方。祠,祭祀,這裏指除病禱告。鼓舞,擊鼓跳舞。此處特指祭神活動。

④**祀,濫行祭祀,指不該祭祀而祭祀,即不合禮製的祭祀。

⑤外,指吏役。

◎譯文

丹陽尹劉真長任上,臨終彌留之際,聽見供神佛的閣樓前在擊鼓舞蹈,舉行祭祀的聲音,正顏厲色說:“不得濫行祭祀!”吏役請求殺掉駕車的牛來祭神,劉真長回答:“我早就禱告過了,不用再費事了!”

(36)謝公夫人教兒,問太傅:“那得初不①見君教兒?”答曰:“我常自教兒②。”

◎注釋

①初不,從不,一點也不。

②“我常”句,意指常常以身教兒。為人做事,都是兒子所能感受的,可以效法。

◎譯文

謝安的夫人教導兒子時,問太傅謝安:“怎麽從來沒見您教導過兒子?”謝安回答:“我經常以自身的言行教導兒子。”

(37)晉簡文為撫軍時,所坐**,塵不聽拂,見鼠行跡,視以為佳。有參軍①見鼠白日行,以手板②批殺之,撫軍意色不說③。門下起彈④,教⑤曰:“鼠被害,尚不能忘懷;今複以鼠損人,無乃不可乎?”

◎注釋

①參軍,官名,將軍幕府所設的官。

②手板,官吏上朝或謁見上司時拿的笏,以備記事之用。

③說,同“悅”,高興。

④彈,彈劾,抨擊。

⑤教,諸侯之言為教。時簡文帝為撫軍將軍、會王,故其言得稱教。

◎譯文

晉簡文帝任撫軍將軍的時候,坐榻上的灰塵不讓擦去,見到老鼠在上麵走過的腳印,認為很好看。有個參軍看見老鼠白天出來,就用手板把老鼠打死,撫軍為此很不高興。屬吏起來糾舉殘軍,撫軍告諭說:“老鼠被打死,尚不能忘懷。現在為了一隻老鼠而處罰人,恐怕不可以吧?”

(38)範宣①年八歲,後園挑菜,誤傷指,大啼。人問:“痛邪?”答曰:“非為痛,身體發膚,不敢毀傷,是以啼耳。”宣潔行廉約,韓豫章②遺③絹百匹,不受;減五十匹,複不受;如是減半,遂至一匹,既終不受。韓後與範同載,就車中裂二丈與範,雲:“人寧可使婦無褌邪?”範笑而受之。

◎注釋

①範宣,字宣子,家境貧寒,後被召為太學博士、散騎郎,推辭不就。

②韓豫章,字康伯,曆任豫章太守、丹楊尹、吏部尚書。

③遺(wèi),給予,贈送。

◎譯文

範宣八歲時,有一次在後園挖菜,無意間劃傷了手指,大哭起來。別人問:“很痛嗎?”他回答說:“並不是因為痛,而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因此才哭。”範宣品行高潔,為人清廉。豫章太守韓康伯送給他一百匹絹,他不肯收;減到五十匹,還是不收;一路減半,終於減至一匹,最後依然不肯接受。後來,韓康伯邀範宣一起坐車,在車上撕了兩丈絹給範宣,說:“一個人難道可以讓妻子沒有褲子穿嗎?”範宣才笑著把絹收下了。

(39)王子敬①病篤,道家上章,應首過②,問子敬:“由來有何異同得失。”子敬雲:“不覺有餘事,唯憶與郗家離婚。”

◎注釋

①王子敬,即王獻之,字子敬,王羲之的兒子,信奉五鬥米道。王獻之娶郗曇的女兒為妻,後離婚。

②“道家上章”二句,道家,指信奉道教(張角太平道、張陵五鬥米道,利用符咒辟邪驅鬼、治病)的人。上章,是道家去病消災度厄之法。依陰陽五行數,推測人的年命,寫成章表,燒香陳讀,即可奏上天,請為除厄。上章時,病人要自首其過,懺悔自七歲有識以來所犯過失,叫作首過。

王子敬病重,請道家替他上表文禱告,祈求消災劫難。照規矩本人應該坦承自己所犯的過失,道家問子敬:“曆來有什麽異常和過錯。”子敬說:“想不起有別的事,隻記得和郗家女離過婚。”

(40)殷仲堪①既為荊州,值水儉②,食常五碗盤③,外無餘肴。飯粒脫落盤席間,輒拾以啖④之。雖欲率物,亦緣其性真素。每語子弟雲:“勿以我受任方州,雲我豁平昔時意⑤,今吾處之不易。貧者,士之常,焉得登枝而捐其本!爾曹其存之!”

◎注釋

①殷仲堪,東晉陳郡(今河南)人。初為長史,後為晉武帝重用,自黃門侍郎拔為荊州刺史,鎮守西藩。為荊州,擔任荊州刺史。荊州,晉州郡名。東晉時治所在江陵(今湖北),是長江中遊的軍事重鎮。

②水儉,水澇成災,田穀歉收。

③五碗盤,南方一種成套食器,由一個托盤和放在其中的五隻碗組成,形製較小。

④啖(dàn),吃。

⑤豁,拋棄、舍棄。平昔,平素、往日。

◎譯文

殷仲堪任荊州刺史後,正遇上水災歉收,吃飯通常隻用五碗盤,此外沒有其他菜肴。飯粒掉在盤裏或座席上,總是撿起來吃了。這樣做,雖然是想給大家做個表率,也是因為他本性自然質樸。他常常告誡子侄說:“不要因為我受命擔任一州長官,就認為我會拋棄平素的誌向,如今我堅守此誌,不會改變。清貧是讀書人的本分,哪能攀上高枝,就把樹幹拋棄了呢!你們要記住這一點!”

(41)初,桓南郡①、楊廣共說殷荊州,宜奪殷覬②南蠻以自樹。覬亦即曉其旨。嚐因行散③,率爾去下舍④,便不複還,內外無預知者。意色蕭然,遠同鬥生之無慍⑤。時論以此多⑥之。

◎注釋

①桓南郡,指桓玄,字敬道,繼承了父桓溫的爵位,封為南郡公。

②殷覬(jì),字伯通,任南蠻校尉,是掌管南蠻地區的長官。

③行散,魏晉士大夫喜服五石散,認為其能調理身體。服後身體發熱,需吃冷食,並外出散步,以便散發藥性,叫行散。

④率爾,迅速的樣子。下舍,官府館舍。

⑤鬥生,指鬥鬭氏,名豰於菟(gou wu tu),字子文,春秋時楚國令尹。子文三為令尹無喜色,三罷無慍色,故有美名。無慍,指無怒色。

⑥多,褒揚、讚許。

◎譯文

當初,南郡公桓玄和楊廣曾一起勸說荊州刺史殷仲堪,認為他應奪取殷覬南蠻校尉之職而自代,擴大自己的實力。殷覬很快知道了他們的意圖。一次趁著行散,迅速離開所住館舍,沒有再回來,裏裏外外沒有人事先知道。他神態悠閑,和古時的楚國令尹子文一樣沒有怨恨。當時的輿論因為這事而讚揚他。

◎注釋

①王仆射(yè),即王愉,字茂和。官至江州刺史、尚書仆射。

②王綏,字彥猷,王愉的兒子。

③試守,官吏正式任命之前的試用叫試守。子居父母之喪稱孝子。王綏在未測其父生死存亡治時,先有喪容,故時人戲稱之為“試守孝子”。

◎譯文

仆射王愉任江州刺史時,被殷仲堪、桓玄起兵驅逐,逃亡到了豫章,生死未知。他的兒子王綏在京都,聽到消息後,麵容憂愁,起居飲食各方麵都有所降低。人們稱他為“試守孝子”。

(43)桓南郡既破殷荊州①,收②殷將佐十許人,谘議③羅企生亦在焉。桓素待企生厚,將有所戮,先遣人語雲:“若謝我④,當釋罪。”企生答曰:“為殷荊州吏,今荊州奔亡,存亡未判,我何顏謝桓公!”既出市,桓又遣人問:“欲何言?”答曰:“昔晉文王殺嵇康,而嵇紹為晉忠臣。從公乞一弟以養老母。”桓亦如言宥之。桓先曾以一羔裘與企生母胡;胡時在豫章,企生問至,即日焚裘。

◎注釋

①“桓南郡”一句,晉安帝隆安三年(公元399年),桓玄敗楊佺期,破殷仲堪,殺之。

②收,收捕、逮捕。

③谘議,谘議參軍的簡稱。晉時公府、軍府皆設此官,以參議軍事。時羅企生為荊州刺史殷仲堪谘議。

④若謝我,若讓我認罪。謝,指謝罪、認錯。

◎譯文

南郡公桓玄打敗荊州刺史殷仲堪後,逮捕了他的將佐十多人,谘議參軍羅企生也在其中。桓玄向來待企生很好,派人去告訴企生:“如果認罪,免你一死。”企生回答:“我是殷荊州的屬吏,現在荊州逃亡,生死不明,有什麽臉麵向桓公認罪求生!”綁赴刑場後,桓玄差人問他有什麽話要說。企生答:“從前晉文王殺了嵇康,可是他兒子嵇紹卻做了晉室的忠臣;因此我想請桓公留下我一個弟弟性命,來奉養老母。”桓玄依其言,饒恕了他弟弟。桓玄原先曾送羅企生母親胡氏一件羔皮袍子,胡氏當時在豫章,企生被害的消息傳來後,立即把那件皮袍子燒了。

(44)王恭①從會稽還,王大②看之。見其坐六尺簟③,因語恭:“卿東來,故應有此物,可以一領及我。”恭無言。大去後,即舉所坐者送之。既無餘席,便坐薦④上。後大聞之,甚驚,曰:“吾本謂卿多,故求耳。”對曰:“丈人⑤不悉恭,恭作人無長物⑥。”

◎注釋

①王恭,字孝伯,曆任秘書丞、中書令,青州、兗州刺史,為人清廉。晉安帝隆安中,與桓玄、殷仲堪起兵反,兵敗被殺。

③蕈(diàn),竹席。

④薦,草墊。

⑤丈人,古時晚輩對長輩的尊稱。王忱是王恭的族叔。

⑥作人,為人處世。長(zhàng)物,多與的東西。後有成語“別無長物”。

◎譯文

王恭從會稽回來,王大去看他。見他坐著一張六尺長的竹席,便說:“你從東邊回來,必定有不少這種竹席,能不能拿一領給我。”王恭沒有說什麽。王大走後,王恭就拿起所坐的竹席送給王大。自己既然沒有多餘的竹席,就坐在草墊上。後來王大聽說,很吃驚,對王恭說:“我原來以為你有多餘的,所以找你要的。”王恭回答說:“你老人家不了解我,我為人處世,生活上沒有多餘的東西。”

(45)吳郡陳遺,家至孝。母好食鐺底焦飯①,遺作郡主簿②,恒裝一囊,每煮食,輒貯錄③焦飯,歸以遺母。後值孫恩賊出吳郡④,袁府君⑤即日便征。遺已聚斂得數鬥焦飯,未展歸家,遂帶以從軍。戰於滬瀆⑥,敗,軍人潰散,逃走山澤,皆多饑死,遺獨以焦飯得活。時人以為純孝之報也。

◎注釋

①鐺(chēng),鐵鍋。焦飯,鍋巴。

②主簿,官名。負責文書簿籍,掌管印鑒等。中央機構或地方郡縣均設此官職。

③貯錄,貯存收藏。錄,收藏。

④孫恩,字靈秀,琅邪人。晉安帝隆安三年,率農民軍起義,攻克會稽等郡,江南震動。三年後失敗。出吳郡,到吳郡。

⑤袁府君,即袁山鬆。其官至吳郡太守,後為孫恩軍所殺。

⑥滬瀆,水名。在今上海東北部。晉隆安中,袁山鬆曾在此駐壘拒孫恩。

◎譯文

吳郡人陳遺,在家非常孝順。母親喜歡吃鍋巴,他做主簿的時候,總是帶一個口袋,每逢煮飯,就把鍋巴存起來,等到回家時帶給母親。後來遇上孫恩賊兵攻入吳郡,內史袁山鬆要出兵征討。這時陳遺已經積攢了幾鬥鍋巴,來不及送回家,便帶著隨軍出征。雙方在滬瀆開戰,袁山鬆打敗了,軍隊潰散,都逃跑到山林沼澤地帶,沒有吃的,多數人餓死了,唯獨陳遺靠鍋巴活了下來。當時的人認為這是他篤行孝道的善報。

(46)孔仆射①為孝武②侍中,豫蒙眷接③。烈宗山陵④,孔時為太常,形素羸瘦⑤,著重服⑥,竟日涕泗流連⑦,見者以為真孝子。

◎注釋

①孔仆射,即孔安國,晉孝武帝時曆任侍中、太常、尚書左右仆射等職。

②孝武,指晉孝武帝司馬曜,其在位二十四年,死後諡號孝武,廟號列宗。

③豫,同“預”,先期。眷接,禮遇,器重。

④山陵,帝王的墳墓,這裏用作動詞,指皇帝駕崩。

⑥重服,孝服中之重者,即父母喪時所穿的孝服。

⑦涕泗,眼淚和鼻涕。流漣,淚流不斷的樣子。

◎譯文

仆射孔安國任晉孝武帝的侍中時,受到孝武帝的恩寵。烈宗去世,孔安國任太常,身體一向瘦弱,穿著重孝服,一天到晚眼淚鼻涕不斷,看見的都認為他是真正的孝子。

(47)吳道助、附子①兄弟居在丹陽郡後,遭母童夫人艱②,朝夕哭臨③,及思至、賓客吊省,號踴④哀絕,路人為之落淚。韓康伯時為丹陽尹,母殷在郡,每聞二吳之哭,輒為淒側。語康伯⑤曰:“汝若為選官⑥,當好料理此人。”康伯亦甚相知。韓後果為吏部尚書。大吳不免哀製,小吳遂大貴達。

◎注釋

①吳道助、附子,指晉吳坦之、吳隱之兄弟。坦之字處靖,小字道助。隱之字處默,小字附子。其後官至晉陵太守、廣州刺史。

②遭艱,遭遇父母喪亡之事。

③哭臨,哭吊死者的哀悼儀式。

④號踴,喪禮的儀節,邊哭邊頓足。

⑤韓康伯,晉潁川常社(今河南)人,善玄理。官豫章太守、丹陽尹、禮部尚書,死後贈太常。尹,經度地區的行政長官。

⑥選官,主持選拔官吏的官。

◎譯文

吳道助和吳附子兄弟住在丹陽郡官署的後麵,遭逢母親童夫人逝世,每日早晚集眾舉哀時,以及思念母親悲傷至極時,賓客來吊唁時,他們都頓足號哭,哀慟欲絕,過路的人也因此落淚。當時韓康伯任丹陽尹,母親殷氏住在郡府中,每次聽到吳家兄弟倆的哭聲,都深為哀傷。她對康伯說:“你將來要是做了選拔人才的官,一定要好好照顧這兩個人。”韓康伯也很賞識吳家兩兄弟。韓康伯後來果然做了吏部尚書。這時大吳因喪母之痛而身亡,而小吳最終做了大官,非常顯貴。